忽然聽到這聲音,沈蒼猛地轉頭看去。


    就見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女子自人群中緩緩走了出來。


    雖是一身光鮮,卻難掩蠟黃的臉色以及疲憊滄桑之態。


    不是沈蒼口中已經亡故的沈如姻又是何人!


    沈蒼目瞪口呆。


    一是不敢相信她居然這麽快就上門來了,二是震驚她怎麽變成這副德性了。


    沈棲姻倒是不意外她的變化。


    莊子上的日子清苦,哪裏還能像在家時那樣十指不沾陽春水。


    前世若是沒有忍冬悉心照料,她怕是沒兩日就死掉了。


    沈如姻被送去莊子上時,不像她前世受了那麽重的傷,所以她沒死,但如今看來,在那的生活也讓她脫了一層皮。


    不過——


    她到底是被何人接走了?


    今日怎麽出現得這樣湊巧,像別人安排好了似的。


    沈棲姻原本以為,沈如姻最恨的會是她,重迴上京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找她報仇。


    可也不知是沈蒼表現得太過“突出”還是別的什麽緣故,沈如姻一時倒沒顧上沈棲姻,而是朝著沈蒼發起了火。


    “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樣的父親!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沈蒼原本想按照計劃,就此不認這個女兒的。


    可視線落到沈如姻平坦的小腹上,跟著又看向她發間戴的寶石簪子,沈蒼忽然就改了主意。


    他衝上去一把拉住了沈如姻的手,熱淚盈眶地說道:“如姻!你真的是如姻?”


    “你、你不是死了嗎?”


    “告訴父親,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嗬嗬。”沈如姻狠狠掙脫開他的手,冷笑道:“原來父親不止會編話本子,還會唱念做打,您當太醫可真是屈才了。”


    “……你這孩子是怎麽了?怎麽能這樣跟父親講話?”


    “父親?你也配!”沈如姻的眼中隻有恨意,哪裏有半分父女團聚的喜悅之情:“你明知道我是被人擄走的,不派人找我,也不著人報官,倒辦起喪事來了。”


    “收了多少奠儀啊?是不是該分我一半?畢竟若是沒有我的死,您也尋不到這賺錢的名頭。”


    沈蒼捶胸頓足地解釋道:“如姻啊,你當真誤會為父了!”


    “那日莊子上的管事來,就是來報喪的。”


    “他說你染了重病,為了不讓我們擔憂,便萬念俱灰,趁他們不備,尋了短見。”


    “你若十分不信,趕明兒我叫了他們來,咱們當堂對質!”


    沈蒼自然是不怕對質的。


    決定要宣告沈如姻死訊的那一日,他便給了管事一筆銀子,當作封口費。


    便是鬧了起來,隻叫他們把一切擔下來,欺瞞主家的過錯官府管不著,隻要他不追究,他們自然沒理由反水出賣他。


    他自以為萬無一失,誰知就在這時,卻見管事戰戰兢兢地從人堆裏走了出來,欲言又止地看著沈蒼。


    他當時就覺得不妙!


    原來到了地獄還不算最絕望,最讓人感到無望的是,地獄還分一到十八層,而他恍然驚覺,自己居然就在十八層!


    趙管事抿了抿嘴,艱難開口道:“老爺……三小姐被人帶走,這事……”


    “你給我閉嘴!”誰知他話未說完,便被沈蒼粗暴地打斷。


    沈如姻一見了趙管事,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激動:“是你!”


    她迫不及待地告訴周圍的人:“他就是田莊上的管事,我被人帶走那日,他就在旁邊,親眼所見。”


    “當時他和他婆娘還想要阻攔,結果還被人一拳打翻在地。”


    眾人聽了她這話,再看趙管事眼下的烏青,便已經信了八九分。


    沈棲姻看著這一幕,心中疑竇叢生。


    奇怪……


    她原本以為趙管事是沈如姻帶來的,或者說,是當日帶走她的幕後之人安排的。


    可瞧她方才的反應,分明她也不知道趙管事會突然出現。


    到底誰攢的局?


    沈棲姻完全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看待這一出戲,不比身處戲中的那幾人,一個比一個膽戰心驚。


    趙管事聽著圍觀的百姓對沈蒼毫不留情的謾罵和指責,心裏愈發有了底氣,便無視沈蒼的警告,繼續說:“三小姐被人帶走這事,我分明來向老爺請罪了。”


    “是您給了我銀子,叫我不要聲張,隻當沒有此事。”


    “如今,怎的全怪到我頭上來了?”


    沈蒼急得臉紅脖子粗:“大膽刁奴!是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汙蔑主家?”


    “我沒有汙蔑你。”趙管事也是據理力爭,越說越來勁:“這是你那日給我的銀子,我越想越覺得這事昧良心,便特意來還你。”


    說完,他自懷中掏出兩個銀錠,揚手丟到了沈蒼的腳底下。


    見狀,沈棲姻微微側過頭想同忍冬說句什麽,結果卻在不經意間看到香蘭兩眼放光地盯著地上的銀子,恨不得這會子就衝上去撿迴來的樣子。


    不知是否察覺到了有人在看自己,香蘭若有所覺地轉過頭來,不期然地對上了沈棲姻的視線。


    她先是一愣,隨即朝著銀子所在的方向偏了偏頭,像是在問:我撿啦?


    沈棲姻深深地閉了下眼睛:去吧。


    香蘭頓時笑得眉眼彎彎。


    忍冬不知她們兩個在打什麽啞謎,還好奇地問沈棲姻:“阿姐方才是要與我說什麽嗎?”


    沈棲姻搖頭:“沒事,有人代勞了。”


    她原本想著,忍冬是習武之人,力氣大、手速快,待會兒趁亂把銀子收入囊中最為便宜,但眼下看來,以香蘭鍾愛銀子的狂熱程度,隻怕她的反應絲毫不會遜色於忍冬。


    這主仆三人完全沒在關注事件本身,直到沈如姻說了一句:“沈蒼,你既說我死了,那從今往後,便隻當我真的死了。”


    “我沒你這樣豬狗不如的父親!”


    “什麽‘如姻’,這破名破姓我也還給你,今後再見,你們沈家人便客客氣氣地喚我一聲‘秦小姐’,否則的話,有你們的好看!”


    旁人皆震驚於沈如姻要與沈蒼斷絕父女關係,可沈棲姻卻隻關注到她話中提到了一個“秦”字。


    為何是秦小姐?


    出神間,她的袖管忽然被人扯了一下,沈棲姻恍然迴過神來,就見沈如姻笑容陰惻惻地朝自己走了過來:“二姐姐,我會活著迴來,你很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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