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瞳孔猛地一縮,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心都好似停了一瞬。


    秋風乍起,二人卻都如石化般,一動也不動。


    輕雲遮月,擋住了那羞紅的臉。


    兩人周圍就像是升起了一道結界,屏蔽了微弱的風聲,清幽的花香,以及周遭的一切。


    直至一聲鳥鳴,打破了詭異的靜寂。


    沈棲姻猛地向後退開一步,轉過身背對著蕭琰,白皙的臉頰迅速泛紅,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劇烈的她好像能聽到聲音。


    怎麽辦?怎麽辦?


    她把蕭琰給輕薄了……


    他不會要她負責吧?


    “對、對不起。”無論如何,認錯的態度還是很重要的,於是沈姑娘立馬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離我那麽近。”


    說完她就後悔了。


    這跟那些占了便宜卻又不想負責任的狗男人有什麽區別!


    沈棲姻無語地斂起眸子,垂死掙紮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是存心非禮你的。”


    “你……”她小小地奢望了一下:“你能當沒發生嗎?”


    話音落下,迴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嗯?


    她試探著側過頭去,拿餘光偷偷瞄了一眼,結果卻當場愣住。


    身後空空蕩蕩,哪裏還有蕭琰的身影!


    走了?


    沈棲姻扒著欄杆往四周看了看,可到處都是黑黢黢的,什麽都沒瞧見。


    “唿——”她抬手捧住自己發燙的臉頰,鬆了一口氣。


    還好走了。


    不然得有多尷尬,她都不敢想。


    不過話說迴來,自己真親了蕭琰?


    指尖輕輕撫過唇瓣,沈棲姻神色怔愣,腦海中莫名浮現出蕭琰被她親過的側臉。


    啊——


    她抱膝蹲在地上,整個人蜷縮成了小小的一隻,看起來有些可愛,但又無助,弱小,且可憐。


    怎麽辦?


    怎麽辦!


    就在她兀自沉浸在尷尬的氛圍中不可自拔的時候,忽然有什麽東西,輕輕砸了她的頭一下。


    她一愣。


    錯愕地將埋在雙臂間的臉抬起,果然見麵前的地上靜靜躺著一朵粉色的小花。


    是蕭琰!


    “你、你還沒走?!”沈棲姻“霍”的一下站起身,覺得沒什麽比這個更糟糕的了。


    靜——


    就在她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想說那花是不是被風吹掉的時候,蕭琰的聲音才從涼亭外麵傳來。


    “……我送你迴去就走。”他的聲音很不自然。


    他原本沒想讓她知道自己還在的,恐她覺得不自在,本想暗中護送她迴到海棠院就離開的。


    誰知她竟沒有迴房的意思。


    他恐夜深霜露重,怕她再繼續待下去會著涼,畢竟之前那次她病了,喉嚨痛得都說不出話來了,不得已他才摘了個小花砸她,提醒她該迴去休息了。


    可沈棲姻聽到他說要送自己迴去,想都沒想就拒絕道:“不用!”


    “我不出來。”


    “那也不用!”沈棲姻的語氣稍顯急切:“我自己可以。”


    “夜已深沉,你也早點迴去歇息吧。”


    說完,她也不等蕭琰是何反應,腳步匆匆的就往外走。


    可這黑燈瞎火的,連點月光都沒有,她又不像蕭琰那樣目力極佳,下台階的時候,腳踝不小心被邊上的山石磕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眨眼之間,眼前就出現了一道身影。


    她當時就在想,“更糟糕”的情況來了。


    蕭琰目露擔憂。


    他下意識俯身要去查看她磕碰的情況,卻又擔心她覺得被唐突而及時止住了動作。


    “我……”


    他本想說,看看她傷沒傷著,可一抬眼,卻對視上了沈棲姻糾結的目光。


    那眼神,竟透著幾分委屈似的。


    她開口,語氣似有幾分可憐兮兮的樣子:“你不是說,你不出來嗎?”


    “……我以為你受傷了。”


    “我沒事。”


    “那就好。”


    蕭琰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不敢再看。


    怕一看,那目光就不受控製地往她唇上落。


    他至今仍有些恍惚。


    她方才……


    真的親他了?


    隻是想想,便覺得耳朵發燙。


    蕭琰猛地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驅逐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旖旎心思。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卻見沈棲姻正盯著他的臉,看得出神。


    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瞬間劇烈起來。


    喉結微動,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怎麽了?”


    “蕭寒玉。”沈棲姻望進他的眼中,聲音很輕,在這個失去月華的晚上,似月溫柔:“你是不是……”


    “是。”他上前一步,音色沉沉。


    “……可我還沒說完。”


    “那你說。”


    “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沈棲姻的話音忽然頓住:“啊啾!”


    她掩唇打了個噴嚏。


    蕭琰便立刻道:“夜裏涼,迴去吧。”


    “有什麽話,明日再說。”


    “明日,我在棲鷹閣等你。”


    沈棲姻怔怔點頭:“……哦,好。”


    可是有些話,就是要在衝動的時候才能說得出口,太清醒了,就會權衡利弊,就會瞻前顧後,那話便似有千斤重,再難吐露。


    這一晚,蕭琰離開之前,給了沈棲姻一個小盒子。


    和上次他送她暗器時,用的那個盒子很像。


    不過這次裏麵裝的不是暗器。


    是一根珠釵和一朵水紅色的小花,花蒂處還帶著兩片嫩綠的葉子,嫣然可愛。


    至於那根珠釵……


    竟和之前沈耀祖買給她的那根的樣式,一模一樣!


    不過種水質地卻有天淵之別。


    觀其紋路,細膩豐富,層次分明。


    映著燭光,更見晶瑩剔透,內部甚至隱隱發亮。


    音色也清脆得多。


    沈棲姻估摸著,這應當才是正兒八經出自玉仙居的珠釵。


    珠釵綰青絲,寸寸相思意。


    這一晚,沈姑娘少見得又沒有睡好,一閉上眼就是蕭琰那張近在咫尺的側臉,白得晃眼,俊美到人神共憤的地步。


    被角都要被她揪爛了。


    快到五更天的時候,她才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結果——


    夢裏也是蕭琰。


    在那個難辨真偽的夢境中,她梅開二度,又吻了他一下。


    隻是這一次卻沒那麽容易收場。


    他追著她問,問她為何吻他?還堅持要她給他一個名分。


    沈棲姻是被嚇醒的!


    忍冬早起在院裏練完功進屋,就見她正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發呆,光潔的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兒。


    見狀,忍冬拿了手帕幫她擦拭,問:“阿姐做噩夢了?”


    “……也不算噩夢。”畢竟蕭琰沒戴麵具的那半張臉還是很賞心悅目的。


    “那怎麽一腦門兒的汗?”


    “夢裏有隻很兇惡的大狗追著我咬,我跑了一路,累出汗了。”


    “……噢。”還能這樣?


    恐忍冬再繼續追問,沈棲姻便打岔叫她幫自己把衣裳拿過來。


    碧青色的襦裙,配蕭琰送她的那株珠釵正好。


    早膳之際,老夫人院中來了人,說是讓沈棲姻出門前,先去綴錦堂一趟。


    昨兒府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她當然要去湊湊熱鬧,於是吃過飯後,便欣然前往。


    沈老夫人也沒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對她說:“你二哥病了,昨兒夜裏忽然發起狂來,你趕快過去給他瞧瞧,看是怎麽迴事。”


    沈棲姻掃了眼一旁的沈蒼,問:“父親醫術不夠,治不了?”


    一聽這話,沈蒼哪裏坐得住,當即表示:“一派胡言!”


    “我潛心鑽研醫術這麽多年,怎麽可能治不了。”


    沈棲姻立刻反問:“您既是能治,祖母為何要我去呢?”


    沈蒼:“那是因為……”怕挨打。


    但這話顯然不能說。


    憋了半晌,沈蒼竟大言不慚地來了句:“其實是為父想要看看你如今的醫術是否又精進了,有意試你一試。”


    可他話音未落,沈棲姻就毫不給麵的笑出了聲。


    “嗬嗬。”她笑著搖了搖頭,皓齒紅唇,明豔動人。


    “你二哥都病得那般嚴重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沈老夫人一臉不悅的說道。


    “嚴重嗎?我沒覺得啊。”沈棲姻無辜道:“否則的話,父親怎麽還有閑心來試我的醫術呢?”


    “這……”


    沈老夫人被她四兩撥千斤的一句話堵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便隻能瞪了沈蒼兩眼出氣。


    都怨他!


    非得裝什麽大尾巴狼啊,承認自己醫術不夠不就不用費這麽多話了嘛。


    都說母子連心,這話的確不假。


    就在沈老夫人埋怨沈蒼的時候,後者竟也在心裏埋怨她。


    早聽他的直接去府外請個郎中來不就得了嘛,非要省這幾個錢。


    這下倒好,看她怎麽收場!


    原本兩人是計劃好了要一起坑沈棲姻的,結果說著說著“聯盟”突然瓦解了,彼此開始互相抱怨不說,甚至都沒人再主動開口了。


    沈棲姻一瞧,心說熄火了哪成啊,便明知故問道:“說起來,二哥究竟是因為什麽病了?”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和沈蒼雙雙變臉!


    偏她就跟沒看到似的,又問:“說起來,今兒怎麽沒看到舅爺和那位表哥呢?往日過來請安,總能碰到舅爺在和祖母談天說地啊。”


    話落,那母子倆的臉色更難看了。


    沈棲姻有意再添一把火,便說:“其實我也有一件事,要和祖母還有父親商量。”


    “舅爺昔日對我們沈家有恩,按說是怎麽報答都不過分的。”


    “他又是上了年紀的人,日子艱難,在咱們家頤養天年,又能和祖母做個伴兒,自然是極好。”


    “可是那位表哥年紀輕輕的,也不事生產,也不入院讀書,就這麽無所事事地白賴在咱們家,多早晚是個頭啊?”


    “難不成,日後大哥和二哥成了家,也要繼續養著他?”


    這話可是說到沈蒼心坎上了。


    他早看那爺倆不順眼,正愁沒辦法將他們攆出去呢。


    如今沈棲姻提起,他便順勢道:“母親聽聽,連姻兒都考慮到這些問題了,您卻還執迷不悟。”


    “養著表舅也就罷了,難道他的子子孫孫我都要負責不成?”


    “那照你的意思,要把修然趕出府去?”一提起要趕郭桉他們走的話,沈老夫人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孩子此刻還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呢,你可別忘了是誰動的手!”


    “就算是耀祖傷了他,那也是他自找的!”


    “你沒聽昨兒耀祖說嘛,他正睡覺呢,就被那不是人的東西給糟蹋了!我沒立刻趕了他出去,已經很給表舅麵子了。”


    昨夜事發突然,他又被氣得那樣,是以也沒顧上去想耀祖說的那些話。


    眼下迴想起來,明顯不對勁兒啊。


    他對老太太說:


    ——要不是你非要收留那爺孫倆,我又怎麽會擺脫不了那個畜生,睡著覺就被他給糟蹋了!


    這擺明他昨兒胡來非他本願,而是被郭修然給強迫的。


    還有,他後來還說了一句:


    ——我身子也不行了,娶不了媳婦,生不了孩子,我還活著幹什麽!


    沈蒼眉頭都要皺到了一起。


    耀祖他的意思是……


    他不能人道了?!


    想到這種可能,沈蒼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沒撅過去。


    偏偏沈老夫人還沒眼色,反駁道:“那事情究竟是怎麽迴事,也不能光聽耀祖一麵之詞啊,也得聽聽人家怎麽說。”


    聞言,沈棲姻立刻火上澆油:“我還是第一次見祖母行事這般公正,不似以往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包庇二哥。”


    “看來您是真把舅爺對咱們家的恩情當迴事,半點委屈也不肯讓他們受。”


    正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更何況沈棲姻並非“無心之言”,這話聽在沈蒼耳朵裏,那意思可就多了去了。


    對啊,這老太太素來護兩個孫子更護命一樣,連自己這個親爹話說重了她都不願意。


    可如今關係到郭修然,她怎麽就不著急了呢?


    沈蒼腦子裏亂哄哄的,一時也想不出個頭緒來,當務之急是先治好沈耀祖的病。


    不光是他的瘋病,還有他的隱疾。


    這可不是沈棲姻一個姑娘家能治的病。


    不過,指使不了沈棲姻,卻不代表沈蒼不會打別的主意。


    隻是他話未出口,卻見下人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磕磕絆絆地說:“老、老爺,宮裏來人了,說、說、說……”


    沈蒼“騰”的一下就站起來了:“說什麽你倒是快說呀!”


    “說、說是奉陛下之命,來傳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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