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姻能慣她這個?


    當即迴了句:“母親被人拿住話把兒的事兒還少嗎?怎麽偏偏就在我這兒要起強來了?”


    沈夫人頓時不悅:“你、你這孩子怎麽與我說話呢?!”


    “我說錯了嗎?”沈棲姻揚眉,反問道:“母親若這般精明強幹,那白日被鄭姨娘和那老道聯手汙蔑,您怎麽就成了鋸嘴兒葫蘆,隻一味求女兒幫您呢?”


    “我……”沈夫人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的:“我那不是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來不及反應嘛。”


    “再說了,你是我養的,我被人陷害,你為我說句話難道不是應該應分的?”


    沈棲姻平靜發瘋:“那我把命給您怎麽樣啊?”


    沈夫人被她弄得又氣又愁又無奈。


    她納悶從前那個萬事以她為先的孝順女兒,怎麽忽然之間變成這般胡攪蠻纏?


    跟個滾刀肉一樣!


    撫著心口給自己順了順氣,沈夫人言歸正傳:“你也不用跟我打馬虎眼,我告訴你,那丫頭我攆定了,誰留都沒有用!”


    “祖母和父親開口也沒用?”她咋那能呢?


    “……你、你祖母和你父親怎麽可能平白去理會一個小丫鬟的去留!”


    “您就說有用沒有?”


    沈夫人哪裏敢說“沒用”!


    最後氣急敗壞地來了句:“你就存心氣我是吧?把我氣死了你又有何好處?”


    沈姑娘心說,哎呦,那好處可多了去了。


    最直觀的就是她家忍冬能吃席,還不得把孩子高興個好歹的。


    沈夫人哪知道沈棲姻心裏真實的想法,見她沒說話,還以為她是理虧了,便又端起長輩的款兒來,教導她說:“娘也是為你好。”


    “身邊留著個這樣的野丫頭,你叫別人怎麽看你這個當主子的?”


    沈棲姻似乎不願聽她多嘮叨,直接來了句:“行行行,您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沈夫人這才有了笑模樣。


    再次看向沈棲姻時,眼神也不複方才的埋怨,心裏想著那個溫柔懂事、孝順體貼的女兒又迴來了。


    迴過神來,她立刻吩咐身邊的香蘭:“去通知門房小廝,待會兒那丫頭迴來直接將她遠遠趕走,不許她再踏足這府裏!”


    香蘭聽著,卻沒有立刻應聲。


    她總覺得這事兒沒這麽簡單。


    近來幾次事情,她冷眼旁觀,他們這位二小姐可不是個任人拿捏的性子。


    從前對夫人百般依從,不過是因為二人是母女,有著那份親情的依仗和血緣的羈絆,便是夫人要她的命,她也是二話不說就會給的。


    可再深的羈絆、再重的感情,也如那湖裏的水,隻取不添,終究是要幹涸的。


    香蘭總覺得,他們家二小姐如今就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然後忽然意識到“我死不如你死”,最後徹底瘋了的感覺。


    沈夫人見自己發號施令後,香蘭還杵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禁緊緊地皺起了眉頭,沉聲喚道:“香蘭!香蘭?”


    “……奴婢在。”


    “在什麽在!還不趕緊去傳話?”


    香蘭卻仍是沒動。


    這引得沈棲姻都滿心好奇地看向了她。


    沈夫人怒聲質問:“你聾啦?”


    “沒有,奴婢耳朵好好的。”她趕在沈夫人罵人的話出來之前,搶先道:“奴婢隻是在想,您打發了忍冬,勢必要再挑其他人來服侍二小姐。”


    “可府裏的下人都各司其職,各管各的差事,並無多餘之人。”


    “若要再買新的,少不得要使銀子……”請問您有嗎?


    經香蘭這麽一提醒,沈夫人方才覺出關鍵所在。


    的確。


    她哪裏有銀子采買下人呢。


    便是有,她也是不舍得往外拿的。


    若說去管老夫人要……那無異於王八飛天——毫無可能!


    香蘭見她麵色鬆動,便繼續說:“是以依奴婢愚見,還不如留下那丫頭,左右當日她進府時也說過,自己並不要月銀,隻給口飽飯吃就行了。”


    這話的確不假。


    當日沈棲姻和大壯去山上采藥,路上偶然救下餓暈了的忍冬。


    她醒來後說自己無家可歸,希望沈棲姻能夠收留她,她連銀子也不要,隻求一席之地安身。


    沈老夫人見不用花一個子兒就白得一個下人,自然不會不允。


    不過雖說是沒有月銀,但其實沈棲姻每個月都會從自己那微薄的月例銀子裏私拿出一些給忍冬,無一人知曉。


    沈夫人就更不知道了。


    她想想香蘭說得有理,便改口道:“留下她也行,不過,需得好好調教調教,再不能由她這般沒籠頭的馬似的閑逛!”


    “打從今兒起,香蘭你來海棠院服侍,叫那小蹄子跟著我,等幾時規矩了,幾時你們再換迴來。”


    “……是。”


    香蘭應得毫無底氣。


    她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沈棲姻的神色,見她仍未開口阻攔,心裏便愈發覺得不對勁兒。


    沈夫人但凡有香蘭一半的心眼子,都不至於做出這般草率的決定。


    可她哪想得到這許多!


    發落完忍冬,她終於按捺不住對那一桌子的好東西“下手”了:“那這些首飾衣裳,娘就讓人先拿走了,免得被你祖母知道了,少不得要罰你。”


    之前她就留意到,那小妖精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隻是府裏近來事多,她一時便沒顧上料理。


    如今卻再不能容著她了!


    迴過神來,沈夫人的視線落到沈棲姻的身上,忍不住數落她說:“你也是,有這許多銀子不說孝敬我和你爹,怎麽反倒把個丫鬟供起來了?”


    沈夫人越說越氣,愈發覺得難以理解:“之前你祖母管你要銀子,你一口一個沒有,害我受了她好一頓氣!”


    “我還隻當你真沒有,原來竟連我都騙了!”


    她說著,操起一件錦衫便欲摔在地上。


    手都舉起來了,可想想這衣裳價值幾何,便又不舍地放下了。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傻了瘋了不成?”


    沈棲姻慢悠悠地品著茶,等沈夫人幾時止住了話音,方才啟唇迴了句:“母親說話就說話,把東西放下。”


    沈夫人一聽就不樂意了:“怎麽?你還舍不得給我?”


    沈棲姻緩緩轉動手裏的茶盞,反問道:“母親怎麽不想想,我若真拿得出銀子,為何不好生打扮自己,反而給一個丫頭買這些好東西?”


    沈夫人沉默。


    她想了,但沒想出來。


    其實有關這一點,沈棲姻早在給忍冬買這些東西的時候便想好了應對之策。


    她隻說,這些東西是忍冬自個兒花銀子買的,至於那銀子的來處嘛……是忍冬陪她去廣仁堂坐診時,閑來無事給人幹雜活賺的。


    忍冬原是自由身,賺的錢自然也就無需充公。


    不過如今,卻有了更加有力的說辭,和讓沈家人不敢置喙的緣由。


    沈棲姻目有霜色,涼聲說道:“這些衣裳首飾,是千鷹衛中的一位大人送給忍冬的。”


    沈夫人震驚不已:“為何送她?!”


    “他說忍冬根骨奇佳,天賦異稟,是塊練武的好材料,便代師收徒,認忍冬為師妹。”


    “兄長疼愛妹妹,送些好東西再正常不過了。”


    “二哥不也曾買過胭脂珠釵送我嗎?隻不過他送的是假的,人家這都是真的。”


    聽了這話,沈夫人輕輕摩挲著手裏的帕子,若有所思。


    怪不得……


    白日裏,她見那丫頭卸淨明道長的膀子卸得那般利索,原來是習武了!


    可饒是弄清楚了這一點,沈夫人也仍是不死心:“便是如此,你身為她的主子,她得了好東西,就不興孝敬孝敬你?”


    沈棲姻一副“你在說什麽癲話”的表情:“拿別人送她的東西孝敬我,那個人還是千鷹衛,母親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若叫那位大人知道,他買給忍冬的東西都填補了咱們,你猜人家會怎麽想?”


    “再說了,你又焉知忍冬樂不樂意?”


    沈夫人“哼”了一聲,說:“她敢不樂意!”


    沈棲姻陰陽怪氣:“嗯,她可不敢了。”


    “現如今人家師兄是千鷹衛中的副使大人,比之父親不知高出幾個品階去,雖不至於為著幾件衣裳搞得咱們家家破人亡,但背地裏給父親穿穿小鞋,這是多難的事啊?”


    沈夫人遲疑:“這……”


    其實話至此處,拿捏沈夫人已經足夠。


    但沈棲姻要的,是她家忍冬在這府裏再無人敢欺!


    不止不敢欺負,甚至就連老太太和她父親,也都得祖宗似的供著她!


    為此,她便繼續道:“當日忍冬跟著我,原不過是為求一口飽飯活命,是沒有簽賣身契的。”


    “自由之身,說走便走。”


    “今兒我在棲鷹閣換藥時,還聽那位大人說起,想接了忍冬家去住,我瞧著忍冬不是不動心的。”


    “畢竟與人為奴為婢,哪裏比得上當主子逍遙快活呢。”


    眼見沈夫人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難看,沈棲姻卻隻當不知,信口胡謅的話更是張嘴就來,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道:“我好說歹說,才讓忍冬顧念昔日舊情,仍舊住在咱們家,想著日後待她好些,那位大人或許能愛屋及烏,指不定還能幫襯父親一二。”


    “可您倒好……”她麵上掛著假笑:“又是想把她趕出去,又是想帶在身邊立規矩。”


    “您既這般閑著沒事做,那就可勁兒折騰吧,我也懶得操心了。”


    話落,沈棲姻起身就進了裏間。


    沈夫人被她這真真假假的一番話唬得一愣一愣的,心裏又是後怕,又是覺得沒臉。


    香蘭緊著給她使眼色,示意她趕緊去哄哄沈棲姻。


    沈夫人有些拉不下臉。


    把香蘭急得……


    她心說,夫人你也是打那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骨頭這麽硬嗎?


    她若不是擔心沈夫人把自己給作死,自己這個婢女也會被牽連,她才懶得管她是死是活呢,就這強種誰能整得了?


    就在香蘭準備放棄的時候,沈夫人總算是抬起了她那高貴的屁股,滿心不願地走進了裏間。


    可進是進去了,卻半晌都沒吱個聲。


    香蘭這個氣啊。


    她暗道夫人你那個嘴是落在凝香院忘帶來了嗎?倒是說話啊!杵在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二小姐就能搭理你了?


    猶豫了好半天,沈夫人才終於憋出一句:“……你看你,如今脾氣愈發大了,我不過是過問兩句,何至於氣成這樣!”


    沈棲姻不搭話,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見狀,沈夫人差點沒忍住發火。


    整日裏,婆婆不高興了罵她出氣,夫君不痛快了也能數落她幾句,如今連她自己生的都騎她脖子上來了,真真是將她往死裏逼!


    可今日府裏才出了鄭姨娘的事兒,沈蒼當值迴來發了好大的火,連老太太都埋怨上了,她作為主母自然也沒逃過。


    若這會子再叫他知道,自己險些開罪了千鷹衛中的人,還不定怎麽責怪她呢。


    想到這,沈夫人再是惱怒,也隻能打落牙齒活血吞,溫聲細語地給沈棲姻賠小心:“這事……是娘輕率了,還是你思慮周全……”


    “這府裏,娘能指望的人就隻有你,自然是深恐你行差踏錯,原也是為了你考慮。”


    謹小慎微“裝孫子”這事兒,沈夫人極為擅長,隻是沒在自己女兒麵前裝過。


    但隻需克服心裏的那道坎兒,後麵的話就自動自覺地往外冒,甚至不需要刻意斟酌。


    “你就當是娘糊塗,亂說的,千萬別往心裏去。”


    “乖女兒,快別氣了,娘給你賠不是還不行嗎?”


    語畢,沈棲姻終於給了她一個眼神。


    “母親當真知道自己錯了?”


    “……嗯。”


    “您知道錯了就好,那趕緊拿些銀子給我吧,我近來手頭緊得很。”


    沈夫人驚愕不已:“你、你管我要銀子?!”


    “怎麽?我說得不夠清楚嗎?”


    “你要銀子做什麽?”


    “自然是給忍冬買賀禮了。”沈棲姻的語氣仿佛在說“您怎麽連這也想不到”!


    “她如今是千鷹衛副使的師妹了,這是多值得慶賀的事兒呀,我若不表示表示,還怎麽籠絡她?”


    沈夫人不覺點頭:“這倒是……”


    “那你想要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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