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自己身上的那些探究般的視線,令魔野有點難以適從,尤其是來自祭司的那兩道極難讀懂的目光。因為,那對青藍色的眼眸幾乎沒有任何情感波動,他的神態總是優雅而嚴謹,雖然沒有疏離感,卻由於無法讀懂而令人局促不安。


    “是這孩子找到你的吧?”祭司用萊佩濂語問魔野,但口吻中卻沒有絲毫疑惑,可見這其實是個肯定句,而非疑問。


    雖然一開始就已經解釋過了,但魔野仍是認真地答道:“在臨波城的海岸邊,他突然出現在我麵前,讓我帶他來這裏找西洛,此前我們並沒有見過麵。”


    “但你們相遇卻是必然的。”祭司說道。


    “必然的?為什麽?”魔野很詫異,他一直都以為那隻是個偶然。


    “因為,隻有彼此尋找的事物才會最終相遇,這是自然規律。”祭司的聲音清清冷冷,就像是流淌在山間的泉水,淡然而高潔。“眼下你或許還未意識到這一點,但事實上,你所有的經曆,都是由你靈魂深處的渴望所促成的。這跟西洛被風浪帶到南海小島是一樣的,表麵看似偶然現象,但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是有緣由的。”


    真是這樣的麽?魔野不禁捫心自問,這真是靈魂深處的渴望麽?他驚覺自己竟然無法否認祭司的話。突然想起初見時,那孩子陳述的是“你和我一起去找西洛”,而不是要求“你帶我去找西洛”,難道說,他和這孩子之間其實也存在著某種他所不知道的淵源麽?


    緊接著,祭司又斷言:“孕育了你的母體,是個萊佩濂斐氻人。”


    “我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魔野解釋道,“三十年前,有幾個半血人在東大陸南方的山林中,撿到了嬰兒時的我,並帶迴西大陸撫養長大。除了體型這一點以外,單從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來看的話,我的父母當中,至少有一方應該是斐氻人吧?”


    魔野的推測也並非毫無根據。因為,在萊佩濂世界的原住族群當中,隻有一個民族的外貌特征中會出現黑發藍眼的組合,那就是斐氻人。關於這一點,即使沒見過父母也能輕易看得出來。當然,並非所有的斐氻人都是黑發藍眼的,他們之中也有極少數棕紅色的頭發。但是,在東大陸的萊佩濂人和西大陸的薩瓦敕人當中,幾乎是不會出現“黑發藍眼”這種組合特征的。


    “你的父親不是萊佩濂斐氻人,隻有母體才是。但因為你是瑞瑟西人,所以沒見過母體也是自然的。”隨後,祭司又評價道,“在一千三百多年前,斐氻人就已經被萊佩濂人驅逐出了東大陸,能夠藏身於東大陸繼續繁衍後代,過了千年還安然無恙的並不多見。從古至今,斐氻人果然都是萊佩濂世界原住民當中最具有智慧的一個民族。”


    “為何說我沒見過母親是自然的呢?”魔野不解地問道,尤其是祭司話中那些聽起來十分陌生的詞語。“你的意思是,我其實是個瑞瑟西人?但‘瑞瑟西’又是什麽種族?我從沒聽說過。”


    關於魔野的困惑,祭司當然能夠理解。畢竟,魔野過去一直以萊佩濂人的身份生存著,對流光人的族源曆史幾乎一無所知。因此,如果他試圖以萊佩濂人的常識,去理解流光族的事情,那幾乎是毫無幫助的。但是,若要魔野立即拋棄故有的文化觀念,再以一種全新的認知方式,來理解一個他從未真正接觸過的種族,並融入其中,其實也不太容易。


    祭司神色淡然,沒有絲毫不耐煩,盡可能詳細地解釋道:“你應該知道,在萊佩濂世界的原住族群當中,依然留存至今的主要有三個民族,分別是東大陸的萊佩濂人、西大陸的薩瓦敕人,以及海上的斐氻人。他們在生物性上屬於同一個種族,外貌也十分相似,並沒有分化出其他的形態。”


    “是的。”魔野當然知道,盡管原住族群之間,在外表上也有一點區別,但無非是由於地理、氣候和生活習性等因素,所造成的發色、瞳色、膚色、體型等多樣性的遺傳差異罷了,輪廓形態還是一樣的,這很好理解。


    “但流光人是不同的。”祭司接著說道,“我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對萊佩濂人而言,我們的確是異族人,並且有著截然不同的生物性特征。流光人總共分化出了十二種形態各異的群體,並擁有各自的形態名稱。但無論外在形態差異有多大,我們仍屬於同一個族源,亦是同一個物種——流光人。我和他們都是流光族中的西爾文形態,對內一般稱為西爾文人。而你,則是流光族中的瑞瑟西人。”


    “既然都源自同一個種族,為何體貌形態會有如此大的差別呢?”魔野詫異道。


    “你以往所受過的教育、所了解的常識,包括習慣與觀念,均來自於萊佩濂世界。除非你能徹底擺脫故有的認知方式的束縛,否則,很難理解流光人的世界。隻有萊佩濂人才會以‘可描繪的外在狀態’來斷定事物,這是一種狹隘而片麵的認知方式。他們之所以統稱我們為異族人,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意識到我們屬於同一個種族,而是由於他們無法掌握我們的語言,更不清楚我們的形態名稱和族源曆史。事實上,對流光人來說,種族間真正的區別並不在於外貌形態,而是靈魂。”祭司說道。


    “用靈魂來區分麽……”魔野不得不開始嚐試著去接受這個事實,並學著理解,盡管現在他對祭司的話仍是一知半解。


    “之所以說瑞瑟西人沒見過母體是自然的,這是由瑞瑟西人的特性所決定的……”


    隨著祭司的解釋,魔野漸漸地了解到,原來,流光人的性別特征和萊佩濂人是完全不同的。萊佩濂人通常隻有兩種性別特征:雄性和雌性。但流光人卻有三種性別,分別是:雄性、複性和無性。無性群體是沒有任何性別特征的一種形態,他們並不是通過生育的方式來繁衍的,而是由其他形態逐漸進化或是自體分裂而成的。複性群體則是擁有生育能力的形態。


    最重要的是,流光人並不屬於哺乳類生命體,不以哺乳的方式來哺育後代,身體上也沒有任何哺乳器官。因此,流光族的複性形態和萊佩濂人的雌性,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有著本質上的區別。而且,每個複性形態本身已經集合了雌雄兩種特性。


    此外,流光人體態均勻,皆是高大壯美,如果以萊佩濂人的認知方式來判斷的話,會認為他們的體態更近似於雄性。但事實上,即便是雄性,流光族的雄性形態與萊佩濂人的雄性也有著霄壤之別。因為,流光人是沒有胡須和體毛的(頭發除外),肌膚光潔呈半透明狀,在軀體構造上也與萊佩濂人有著許多微妙的差別,內髒更是迥異,而且,流光人的心髒位於胸腔的正中央。


    西爾文人屬於複性形態群體,而瑞瑟西人側是雄性形態群體。所以,瑞瑟西人無法獨自繁衍後代,必須依靠擁有生育能力的流光族複性形態來幫助他們繁衍。而且,瑞瑟西人的後代也毫無例外都是雄性形態,絕不會出現其他性別形態。


    “聽起來,瑞瑟西人倒是有點像萊佩濂半血人的感覺,都一樣是混血的……”魔野疑惑道。


    “不!”祭司立即糾正道,“萊佩濂半血人很容易理解,他們是由各個原住族群任意結合所產生的後代,其身體特征是遺傳自父母雙方的,既可能是雄性,也可能是雌性。但是,流光族的瑞瑟西人完全不同,是由瑞瑟西形態單方麵、分別和流光族各個複性形態、通過血液的融合所產生的後代,這種融合是具有絕對的掠奪性和強製性的。因為,無論瑞瑟西人與流光族何種複性形態結合,所產生的後代都隻會是瑞瑟西人,也就是絕對的雄性形態。這是血液和軀體構造兩個方麵同時形成的固定性的遺傳演化。”


    “我不是很明白……”魔野有些茫然。祭司所提及的內容,對流光人而言是常識,但對於現在的魔野來說卻像謎題,如果他無法突破舊有的認知方式的限製,將會很難理解。


    祭司當然明白魔野的困惑,於是又耐心地解釋道:“瑞瑟西人在流光語中意為:隱性的,或是隱性之人。也就是說,瑞瑟西人的本質隱藏在他們的外貌形態之內。流光族瑞瑟西人有兩個固定的強製性遺傳特征:一個是他們的體貌形態,一個是他們的血液……”


    乍聽之下,似乎有點矛盾,但通過祭司的解釋,魔野又慢慢地了解到,祭司之所以說他沒見過母親是自然的,其原因是:每一個孕育過瑞瑟西嬰孩的母體,都會在瑞瑟西幼兒出生的同時失去生命,無一例外。所以,瑞瑟西人一般都隻記得自己的父親,不會記得母親。換而言之,瑞瑟西人的生命,其實是以母體的犧牲為代價換來的,這是由他們的血液之中的強製性特征所決定的。


    然而,每一個瑞瑟西人的外貌形態,卻都會毫無例外地繼承自母體,除了性別特征這點以外。外貌是瑞瑟西人生命之中唯一來自於母體,並且會跟隨一生的表象紀念。這便是瑞瑟西人永遠也無法改變的強製性遺傳特征之一。


    正是由於瑞瑟西人的母體,分別來自流光族中其他形態各異的複性群體,因此,瑞瑟西人是流光族中唯一同時擁有多種體貌形態特征的一個獨立群體。這就意味著,他們的父親與孩子並不一定會是同一種外貌形態。


    “既然如此,那流光人又是如何區分瑞瑟西人和其他複性形態群體的呢?”這個形態特質聽似矛盾重重,令魔野反而愈加迷惑了。


    其實,祭司早已有過提醒,倘若魔野仍舊以萊佩濂人慣有的認知方式,來理解這些問題的話,是不會有任何幫助的。畢竟,流光人與萊佩濂人不僅外貌形態不同,體質與感知能力也有很大的差異,更重要的是,認知世界的方式和過程都存有巨大的懸殊。流光人根本無需像魔野那樣,費勁地揣測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僅靠天生的感知能力即可判斷出來了。因為,流光人能夠感知和觀察得到——萊佩濂人無法感知或難以想象的——許多事物。


    簡單地說,流光人主要是通過靈魂來感知世界的。當然,五官感知也是一種感知方式,但靈魂卻與五官感知沒有任何關係。靈魂感知是一種超越了五官感知的十分深遠而寬廣的能力,它能夠穿透任何事物,甚至可以脫離軀體,從五官難以觸及的遙遠的地方,獲取更多的知識和信息。


    但是,萊佩濂人卻普遍隻能通過五種感覺器官來觀察世界,並以這幾種有限的方式獲取了現有的知識和經驗。正由於他們的知識比較片麵,所以導致他們的思考結果也隻能停留在一個較為狹隘的層次中。而魔野目前的思考習慣,也正是受限於此。


    “瑞瑟西人與其他複性形態群體的根本性區別,並不在於外貌,而是血液。正因為血液的特殊性,所以瑞瑟西人才被稱為瑞瑟西人……”祭司繼續解釋道。


    流光族瑞瑟西人最強大的地方就是他們的血統。瑞瑟西人的血液有一個特別的名稱:冰火血。這是瑞瑟西人在繁衍過程中所固有的另一個強製性遺傳特征——源自父親的血液,也是瑞瑟西人與流光族其他形態群體之間的根本性區別。


    流光族中再也沒有其他形態群體的血液,能夠像瑞瑟西人的血液那樣,單獨擁有一個別致的名稱。由此可見,瑞瑟西人的血液是個極為特殊的存在。每一個瑞瑟西人,無論他的外在體貌特征源自流光族的哪個複性形態,其內在的血液特征都是固定且無法掩飾的。


    流光族的每個形態群體,都擁有各自特殊的能力,但唯獨瑞瑟西人的體能是繼承自父母雙方的,尤其是來自父親的冰火血,讓他們擁有了不懼冰火的能力。


    當瑞瑟西人置身於幹燥炎熱的環境中時,他們的血液就會變成橘紅色,進而強化他們的軀體功能,令他們迅速適應高溫,即便陷在烈火之中,也能毫發無損。相反地,當他們置身於寒冷的環境中時,血液就變成銀藍色,身體也會自然而然地適應新環境,即使周圍的一切都凍成了冰塊,瑞瑟西人也能保持常態。在不冷不熱的溫和條件下,血液顏色便是前後兩者的中和色——藍紫。


    事實上,瑞瑟西人的血液顏色變化,也會呈現於體表,也就是他們的生物光——周身所散發的光暈之色。這些光芒的色調,一定會與他們體內當時的血液顏色狀態互相唿應。


    每個流光人都是自然發光體,這是由於這個種族的原始生存環境所決定的演化結果,瑞瑟西人當然也不例外。不過,瑞瑟西人所散發的卻是“暗光”,與他們的形態名稱含義一樣,是隱性的。暗光和明光雖然都是光,但這類隱性的光色,卻是萊佩濂人的視覺器官無法觀察或感知得到的,所以萊佩濂人並不知道暗光的存在。隻有流光人才能輕易分辨得出來,因為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感知能力。這也正是為什麽魔野發現自己身上會發光,而周圍的萊佩濂人卻對此毫無所覺的原因所在。


    另一方麵,也由於魔野繼承了母體的萊佩濂人表象特征,除了高大的體型在萊佩濂人當中顯得有些突兀以外,僅從表麵上觀察的話,確實也找不出更多值得懷疑的地方了。因此,才讓他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三十年。在過去,他雖然也十分聰明地把自身那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掩飾得很好,但難免會感到孤獨和迷茫。時至今日,才終於揭開了令他困惑已久的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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