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旗捧著浙商發來的跑碼單,頭就大了,心思不夠縝密的人,很難把這種糊塗賬算清,金算盤不在了,田家興老眼昏發,他竟然從一堆人中,把我和田家興圈點出來,他認為有我的精細,有田家興操刀,會很圓滿,但他忘之前,他是怎麽對我的了,他不會這麽健忘,既然不分健忘,他憑啥信心滿滿認為我會幫他?難道我們之間還有其他恩情在嗎?他竟然癡心妄想:把李紅霞使出來!


    我正在家裏寫作,李紅霞就拎著點兒東西,直接去我家,她太高估自己份量了,她認為我會看在從前的份上,幫李紅旗渡過難關,並且聲稱,決不白幫忙,必有重謝!


    哼哼,這兩聲是從唿腔和牙縫中崩出來的,是那股壓抑在心底的氣,像瓦絲爆炸那樣,他曾經所做所為,毀了我唯一一次能華麗轉身的機會,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也想開了,我準備向命運更高一級搏擊的平台文聯衝刺,他與我的進退,毫無關係,那些如刀子在淩遲我的話,現在猶言在耳。


    “你認為我可能嗎?”我丟了筆,側臉看李紅霞。


    “北爺!就請你給我個麵子……”


    “你有麵子嗎?他奚落我的時候,你在哪兒?他有能,就讓他自己來,但話你可以帶到:他這個忙,我永遠不會幫!”


    “那你就忍心看著他身敗名裂?”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轉。


    “那是他的事!他風花雪月飄逸時,都沒正眼看過我,誰造罪誰領罪,礙不著別人!請你離開,我要靜心寫東西!”


    “你……不再想想?”她站起來。


    “我已經想過!”


    李紅霞有多麽不情願,屈身而去。


    “媽!把她的東西送給她!我們家再窮,不缺這仨瓜倆棗!”


    “你們曾經……”我媽站起來,拿上東西,欲言又止。


    “媽!這種人可殺不可留!你不要濫施同情!他李紅旗發達時,都不正眼瞧你,你有啥可同情他的?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很快這種消息,就在賈家溝一畝三分地上傳開了,且傳得比實際更加玄乎,甚至傳出李紅霞要給說媳婦這種荒唐事作為交換,人啊,真是無利不起早,為了渲染這種事,添點油加點醋,讓它成為噱頭,讓更多的人吸咂,讓更多的人體驗快意恩仇,其實我沒有長著三頭六臂,不可能讓這件事逆風大翻盤,或許人們過高估計了我的力量。


    總價值66萬,這可是天文數字啊,所以李紅旗憤氣狀采用多家平分的方式,包括他自己在內,最終通過賠付,取得了諒解,但生意再也做不下去了,沒有了信任,哪裏還能繼續?林佩如做事快,拿錢也快,當他從李紅旗手上拿過五萬塊錢,竟隨手往桌上一丟,“兄弟,這就是毛毛雨,有它我不發,無它我不窮,這是做事規則,該拿我不拿,顯得我虛偽,花錢賣個教訓吧!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你會東山再起的,我看好你!你還年輕嘛,在職場中闖,跌跟頭,難免!”


    李紅旗沒事了,脫災了,沒有錢,他不再叱吒,偶爾在村莊中碰到我,隻是凝神靜視,那眼中帶血有釘,但透露出一種無奈,辛辛苦苦好多年,一夜迴到解放前,如同穿越:悲時花淚濺,恨時鳥不驚。


    我們之間是愛恨難消,曾經的我們,是那樣相得益彰,是什麽讓我們從擁抱走向決裂的?是欲望的拱火吧?他還是組長,他還會叱吒如風,他會在關鍵的點上,假公濟私,如鳥喙啄我,他在靜等這樣的機會,在農村,這樣的機會與時間會不期而遇,隻要遇上,會如陰電陽電,碰撞出火花,他認為是我的見死不救害了他,是嗎?小汽車沒了,存款沒了,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們正在拭目以待,相信他會繼續締造輝煌,然而,那卻是他最後的輝煌!


    時間滾動如水,不知不覺,在夾雜的恩仇裏,我們以獨立的方式,在書寫著人生春秋,時間的大轉盤終於轉到1998年,為什麽對這個年份,特別敏感,因為它是我重修人生之路的一個年份,那一年暑假來臨之前,我已經撤身去了文聯,那是8月26號,這邊我沒辭,那邊我卻入了職,除了我媽,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文聯是個新單位,那裏頭水究竟有多深,我真的不知道,懷抱憧憬,決定奮力一搏,那麽些年夙願,終於要和這個接軌了,先幹著再說,體驗一下,如果不行,再退迴去,這叫留有空手,有一天,我從文聯迴家很早,那是難得的空閑,郝慧卻突然出現在我家裏,我倒是很奇怪。


    “你怎麽像從地下突然冒出來似的?”


    “我離婚了!”她說得輕描淡寫。


    “噢!你還一個人?”她明知故問。


    “嗯!”


    “李子北,你知道嘛:你曾經癡迷愛過的祁秀玉,出軌啦!我早就看出她嘰嘰棍拉薄屎不是好鳥啦!她跟姓馬的一個光棍漢好上了,竟然給人生了個兒子,你說說:你眼光該有多麽獨到,你究竟是怎樣識破先機的?這也太逗啦! 姓馬的這迴賺大發,不花一文錢,來個窩裏帶,這綠帽子被你的同事,結結實實戴上,風吹不歪,雨淋不漏!水性長楊花,看吧,我估計好戲還在後頭,笑死人啦!”她竟然學小女孩,拍手跳躍。


    “你不厚道!別人這樣,你倒是幸災樂禍,甚至是落井下石,有這必要嗎?”


    “我是替你歡唿的,你是怎樣識別她的?最後決絕棄之的?”她不請自坐。


    “我沒有你說的那樣睿智,最後衝突難免,我們因為理念不同,到此為止,不再談她!”


    “那談什麽?談我嗎?我已經竹筒倒豆子了,你有何想法?”


    “沒有!個人的際遇,是自己選擇的,我覺得你來錯了地方!”


    “李子北,你還是不是男人?你難道不要女人雨露滋潤?”


    “要是要,可我也不能眉毛胡子一抓,拾到的還得拿起來看看,更何況這種可遇不可求的事,兩情必須相悅,否則寧缺毋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是不是你的幸?”


    “不是!至少我沒想得到你!”


    “我很想得到的,隻要你想,我雖離過婚,不代表我比祁秀玉差,至少我不會水性楊花,更不會給你縫頂綠帽子!”


    “郝慧,婚姻不是兒戲,請你慎重!”


    “我已經很慎重了!來你這兒,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難道你是嫌我不是處?你不會淺薄到這種程度吧?”


    “你想多了,我們不在同一條線上,不能共振,更不能同頻,所以你好自為之!”


    “有祁秀玉的日子,你看不上我,有情可原,我不如她溫惋,現在祁秀玉已經紅杏出了牆,你我都落單了,怎麽就不能在一起?你究竟為何看不上我?我不漂亮?還是不解你的風情?”


    “漂亮的外表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懂了嗎?”


    “你怎知我不是有趣的靈魂?像李瑞芹那樣?讓你看?隻要你應了我,不是不可以!甚至還可以那樣!”


    “算啦!謝謝你的賞識!”


    “你就不好奇問問我:那樣是哪樣?你不會是你寫的殘本《青澀》裏的李建木吧?我可不是梁冬青!”


    陽光稀薄,堪比汙水,我搖晃過,打頓過,如果不是性格差異,郝慧會是不錯人選,當然,我也不會計較她離沒離過婚,那是一種再錯生活的改正,但恰恰就是我們三觀不合,才不能勉強走到一起,否則,貧賤的夫婦會百事哀!她那先天的優越性會受到挫傷,她一直拿她的“農轉非”向我炫耀,她爸是煤礦的,且大小是個官,她有兩個哥哥。


    不是因為我一個人那些年遭受不公正待遇,就要另擇新路,比我更赤烈的,是我的一個同行,他叫蔡悟臣,他爸是小學高級教師,且帶了戶口,從本質上講,蔡老師是農轉非戶口,在上個世紀末,這是轉正、轉幹第一先決條件,然而他和我一樣,名聲好聽:人民教師!每次中心校開會,中心校頭頭腦腦,少不得大放厥詞,少不得給我們洗腦,像lenin在一九一八裏瓦西裏說的那樣:麵包會有的,奶酪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但我們是活生生的人,生活在俗氣的世界,沒有錢,一切都是白搭,我們不是三歲兩歲,僅靠給我們畫大餅並不能解決問題,更實際的是錢。


    由蔡悟臣、吳坤等人發起的上北京告狀這件事,我事先是知道的,但我當時在文聯做事,抽不開身,他們希望我能去,說實話,我很想去,他們找我麵談過,最後全體老師,不包括公辦教師,許多民辦教師因待遇問題義憤填膺,許多人口誅筆伐,在他們從極其微薄的薪水,抽出一部分,資助了蔡悟臣、吳坤、項東貴三個人去了北京,我們天真地認為:包青天式人物在北京,他會為我們主持公道。


    不管怎麽說:這是一次開天辟地的壯舉,它彰顯了三木公社一群待遇低下老師的共同心聲,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為改變命運而發聲,這在三木鄉是史無前例的。


    盡管事前許多人知道,但仍是一個秘密,直到這三個人到了北京,並且找到教育部,地方才炸了鍋,馮丕樓焦頭爛額,當夜把張伯森、羅平等一竿子人,叫到鄉政府,連夜商討對策,最終拿出方案:鄉裏派出主抓教育的副鄉長紀東海各村一把手以及派出所一二把手,組成了十多個人的隊伍,前往北京去帶這三個人。


    本來吳窪子村因為吳坤的事,派當賀林去的,但周德川卻自告奮勇要去,一則希望到北京去帶人,這是公款操作,不用自己掏腰包,另一則他還沒有到過北京,希望借此機會,去北京旅遊一下,摟草打兔子,兩全其美,為了這個,程永進自掏腰包給賀林買兩條好煙,像趙本山說的那樣:《不差錢》!


    不管怎樣:到北京告狀這件事,就極具爆炸力和吸引力,那時間,三木這潭死水,起的可不微瀾,而是翻騰,而是帶起了雲水怒,中心校則派出年富力強的羅平、黃鬆和季強,那些頭頭腦腦,全像熱鍋上的螞蟻。


    北京的消息,牽動著新興的鍾吾市,市教育局的頭頭腦腦,也亂了方寸,好在是在暑假裏,表麵上波平如靜的三木鄉成了焦點,成了輿論中心,中心校長張伯森居然開車來找我,問我知不知道這事,當時我不在家,他們調頭去了文聯,我卻矢口否認,張伯森還搖頭歎息,“這種事,你這個靈魂人物怎麽可能不知道呢?”“他們怕我外泄他們的行蹤!”他點點頭,並認真看著我,“你是打算……?”“臨時暑假工!”“噢~!”他點點頭,仿佛明白了,“他們找不到你,你才躲過一劫!”


    五天以後,更熱烈的消息傳來:吳窪子村村長出車禍死了!鄉信訪辦一把手和派出所一人受了重傷!這事大了,捂不住,蓋不實,像決堤的洪水,在自由的空間裏泛濫。


    事態至此,並沒有平息:張伯森因為和蔡悟臣拍桌子,你拍我也拍,那時候的蔡悟臣不是瘸腿將軍,而是一名鬥士,張伯森因為高血壓引發了迸發症,被送進重症監護室,一個星期後,張伯森死了,這是地震般轟動效應。


    因為第一個月我的工資是500,所以我最終決定留在文聯,三木的中心校在焦頭爛額裏,接受了我的辭職。


    很多年之後,我在鍾吾大街上看到開著馬司達載客的蔡悟臣,他拖著一條殘腿,艱難地上下車,看見我,他非常熱情,談及這一段,他仍然不後悔,他是小兒麻痹症,造就了他身體上的殘疾,那時,他爸已經死了,並且娶妻生了子。


    “你當時下去,我們十分不解,現在想來,你是對的!文聯怎樣?”


    “冷暖自知!我們不是正式工,在哪兒都一樣,與民鼓與唿,你們的勇氣可佳!”


    “有什麽用?現在不還得自食其力?我們這群人的命運已經被注定了,結婚了嗎?”


    “還沒有!”


    “不要再挑了!屬於我們的青春,所剩無幾!”


    “說得是!兄弟,理想豐滿,現實骨感!我們當年都曾意氣風發過,但青春無悔,不那樣走一迴,你會為自己窩囊而羞愧!”


    “你沒有受到不公正打擊吧?”


    “這倒是真沒有!共產黨就是共產黨,誰是就是,誰非就非,雖然我淪落了,但我依然感謝黨,它公正廉潔,既不放過一個壞人,更不冤枉一個好人!這一點,作為一個普通人,你得承認!”


    “好!再見,如有事,到市府大院找我,我成了731部隊,我在七樓31號房!”我調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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