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數三遍,是七萬塊!其他不算!“哈哈!我們發達了!”張誌彬手足舞蹈,“我宣布:一個月之後,我們打道迴府!我胡漢三又迴來了!”當他們拎著包從堂屋要走出來,和老太太撞個滿懷,“你們是怎麽打開堂屋門的?手裏拎著什麽?”


    “我們……?”李勝利慌了。


    “當然是不義之財,請讓開,就當我們為民除害了,否則……”


    “否則怎麽樣?”


    “定殺不饒!”張誌彬將錢袋遞給李勝利。


    “你敢!我把你們招了來,你這不是恩將仇報嗎?是處於對家鄉人的同情與可憐!想不到這是引狼入室,如此大逆不道!把東西放下,立馬走人,我不與追究,就當這事沒發生,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我隻要大聲一喊,你們走不出這院子,念你們一時糊塗,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既然被你撞見了,沒啥好隱瞞的,識相的,請離開!憑什麽我們賣牛馬苦力卻沒有錢?你們天天吃喝玩樂,如此逍遙還存下這麽一大筆錢,這分明是貪汙受賄,這分明是不義之財!”


    三個人在門口那兒爭奪錢袋子,張誌彬李勝利當時都沒有超過三十歲,朱宏梅則六十有三,哪裏是年輕人的對手,一使勁,她就不是個了,一下被調了個,一頭撞堂屋北牆上,鮮血直流,“你們……”這時好心的朱紅梅最後吐出兩個字,手紮煞著伸向遠方,順牆癱坐在牆跟……


    一念之善害了自己,送了卿卿性命。


    這是1993年,最暴戾駭人聽聞,直接絞殺人心。


    乘著夜色,扛著自己行李,從包工頭那裏要錢,說家裏有急症病人,等著迴去,然後離開省城,遁逃迴鄉下,他們不敢說,更不敢動,在鄉間呆足三個月,才給老婆交了實底,兩家分了錢,隨時準備著“慷慨”赴死。


    李瑞芹知道:他的婚姻即將走向死亡,所以她慌慌不可終日,所以經常帶著三朵金花迴到家鄉賈家溝,我那時經常與之交談文學與人生,講著講著,她淚如泉湧,我那時並不知道她正在經曆著生與死、悲與切的較量,她很少迴婆家,幾乎全在賈家溝,她甚至幫我看過祁秀玉和郝慧,她希望我見好就收,我不以為然,我哪裏知道:她那時頭上正頂個雷,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爆了。


    驚魂無法甫定,那種刀上濾心的日子,是怎樣一種煎熬?如果說李瑞芹是一匹馬,那時她正馬陷淤泥,進退兩難,三朵金花,她無力唿救,又無法放棄,但她還沒有最後蒙生退意,畢竟張誌彬一直愛著她,這愛一如吞刀片在戧割她的喉管,這個彌天大錯,終有一天會變成驚雷,她差不多每天都帶著孩子去我家玩,我媽不驚不問,扯閑篇就如同蕩秋千,隨意消磨時光,玩味時光,我那些年買過不少書,有些書她竟然連名字也沒有聽說過,書可以閑時愉悅心靈,心情沉重時,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她卻驚奇我那些年如同對待初戀,愛書於細水常流,一次跌落的抉擇,終生後悔,她很迷茫,未來的路到底在哪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死門什麽時候扣開?她的煎熬什麽時候截止?想一陣會哭一陣,且又不能哭得稀哩嘩啦,那三個小布點是她一生依靠,站直了,就不能趴下,否則就站不起來了。


    我那時除過正常上班,大部分時間在家,祁秀玉偶爾來,表麵了她們處得很好,但彼此深藏著戒備,聽著傳奇,講著故事,說到激動的地方,李瑞芹會溢出淚,吸咂過的體驗,是那樣強烈從心底流出,無法掩飾,更無法忘懷,曾經啊,多麽難能可貴的曾經啊,好像在敘述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娓娓道來,說到激動處,她有伸舌舔咂的韻味,笑岔氣的時候,會前仰後合伏地,“秀玉,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麽玩劣,他拿石刀,橫飛我大,別人都在傳他是二紅磚、牢門貨,我卻欣喜如狂:他能為我如此拚命,我是多麽竊喜!那一年,他隻有12歲,他常常做出那種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但每一件事,都是那樣渾不愣!恐怕也是那一年,李宜忠要用五毛錢買他知道的:就是究竟有沒有給他‘看’的事,這個村莊上的人,都傳瘋了,他愣是見了兔子不撒鷹!哈哈哈……人小鬼大嘞!”


    “你到底給他‘看’了沒有?你當時究竟處於什麽考慮,做出這種事來的?”祁秀玉歪著頭。


    “我是想一絲不掛給他看的,他卻拔腿就跑,因為他比我小四歲,屁事不懂,我想盡快催生催熟他,他卻落荒而逃,還人陷淤泥河,襠綻了,人慫了,更髒了,我都不知道我圖他什麽!他狼狽得很,我至少給他補過五迴褲子!”


    “你到現在仍然喜歡他?”祁秀玉還在挖坑。


    “那是曾經!這份珍藏於心底的東西,丟在忘川,隻能用來擦拭眼淚,秀玉,好好珍惜他,他絕對是你這一生不悔的選擇!我以過來人身份告訴你!他身上那份執著,不死難休,生活可以把他淩落成泥碾作塵,但那股子強勁,不會因年齡生活而泯滅,這就是我當年欣賞他的地方!”


    “姐!別誘導她!讓她自己判斷,你把我誇成蜜糖蛋子,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是那種臉皮肖(方言:薄)肯挨千刀的人?”李瑞芹揶揄我,“隻能說:在錯的年齡,我遇到了對的人!像蒲鬆齡的故事《花妖》,我早生四年幹嗎?”語氣中透著無奈,夕陽跌在鉛灰裏,那是黑暗被重啟,對燈的唿喚,尤為強烈。


    “飯已經弄好了,在這吃飯吧!”我媽邀請道,我們都在院子坐著,黧黑已經爬了上來。


    “不啦!秀玉,你正當時,更當齡,你們好好的,我走了,二娘你忙,我家還有一串野狼嚎等著我!再見!”


    “姐!謝謝你!”


    “喲,你也進入文明時代啦,少來,照顧好秀玉,別動不動驢脾氣犯上!”


    “再見!謝謝姐給我上的生動一課!”祁秀玉擺擺手,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說到過往,她依舊那麽激動,為甚?”她用肘碰我一下,眼如溜仔在滾動。


    “你不就想說:人去情末了嗎?不管怎樣:她已經走上另一條路,今天你是人生最大贏家!”我率先進了屋子。


    時間在玩味的點上,東窗總在事發,不久之後,迴到家鄉的張誌彬、李勝利在家被抓,絲毫沒人提及錢的事,大約真是一筆贓款,據說李瑞芹去過過堂、李勝利老婆崔氏也去了,終因不知道,而被放迴,沒有被深挖,翻過年六月,這兩個青年被押赴刑場,我看過有關布告,是因為房租之爭殺人:這是蓋棺定論!


    這時我才明白:李瑞芹一年前,為何久居娘家,因為夫犯事,迴不去了,這是她命裏最大一劫。


    第76章:


    秋深秋淺,就那樣,落葉不用秋風掃,一夜之間,如同雪片被覆蓋,滿眼竟荒唐,從季節上說,它已經入冬,但冬風不蕭瑟時,我們淺意識裏,仍然胃之秋,其實秋的身影已經離我們而去,李瑞芹在那樣的季節,從娘家那個她不應該在的地方,再次一聲不響出嫁了,據說認識不足一個星期,這麽草率?與其左右搖擺,不如縱身一躍,居要有定所,與愛情無關,與生存有關,再說張誌彬的家,是她心碎神傷的地方,張家既然不容,而且有三朵金花,但凡有人接受,她必縱身一躍,飛蛾要撲火,她絕望了,像人掉在湍急的水裏,因水旋轉,而迷失方向。


    我當時慌亂過,她母親張氏當時還在,李建放已經到另一個世界豪橫去了,她的兩個哥和嫂,已經是不親不疏的外人了,這邊的娘家,因外人加入,新人出生,變了滋味,張氏身體一向很好,我曾經認為她能活過一百歲,80歲時,身體依舊硬朗,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如此硬朗的她,突然一下就坍塌了,並且如此迅速不可救藥。


    李瑞芹再次下嫁的人姓周,隻是一個半月,又演生出新的故事來,她去周家去親戚家出來,在酒桌了認識外表英俊、剛剛死去婆娘的船老大陸裕忠,他有三個孩子,周氏的拖遝以及經濟上的捉襟見肘,周氏酒後謾罵讓李瑞芹痛不欲生,毅然決然再次選擇婚姻,這一次算是一勞永逸,陸我是看過的,無論外表或內在修為,都是不錯的,後來李瑞芹和我講過,隨著她母親去世,家務太忙,就鮮少迴賈家溝,2019年因為拆遷,她父母的墳要動遷,我也因為我三爺李建玉的墳要動遷,我們在小槐樹之地南,相見過,談話之中,仍有酸楚味。


    李宜忠半夜叱吒,驚擾鄰人,他在那裏鬼哭狼叫,不分時間,除過累得不行,大鐵門被他踹得咚咚響,如魔鬼附體。


    牛芳芳在前邊李紅旗家,除過罵,就沒有招了,有人勸戒:讓她找人給李紅旗打電話,李隻好迴來,連夜著人送往縣醫院,在那裏經專家匯診,最終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做手術,操刀者竟是石桂梅,牛芳芳一臉巴結,竟然給石桂梅塞紅包,新仇沒有,舊恨罄竹難書,過去的一切,像包著裹著的,一刀下去,恣肆汪洋,幾十年的憋屈,讓石桂梅一直酥癢難搔,這下好了,四個半小時的手術,她沒有累,隻有快慰,淋漓如此酣暢,李紅旗當初考慮過這一點,想過換主刀,但醫院堅持,並且說:這是縣醫院最好的醫生。


    第二天中午,李宜忠醒過來,居然認識李紅旗。


    “四,你是四!”生命有奇跡,奇跡串密碼,讓人瞬間死,更能讓人瞬間活。


    李紅旗在困頓狀態,被醒來的李宜忠搖撼著手,“你醒過來啦?感覺怎樣?”


    “呦西~!”李宜忠這是幽默嗎?


    李紅旗差點兒笑噴了,“你又清醒了?從酆都城迴來了?”


    “狗日的,你敢詛咒你老子?找抽!”神奇,割了這麽刀,竟然跟好人醒過來。


    李紅霞、李紅雲和牛芳芳迴來大吃一驚,原來不……看來醫院也會玩大忽悠人,這起死迴生之術,是怎麽煉就的?她們能激動得熱淚盈眶,醫術的力量太過於偉大,明明是別的醫院不治的病人,卻愣在石桂梅手底下起死迴生,李宜忠不僅認得人,而且知道餓了,木魚大嘴咧開,這是準備狂吃猛吞,這時石桂梅穿過走廊走進來。


    李紅旗一家子都滿含熱淚要感謝她,她卻搖搖頭,“暫時不要給他飯吃,他這個樣子,不是什麽好事,好像是一種類似於迴光返照,但今後他會很安靜,多則半年,少則三幾個月!”


    “這怎麽可能!我要吃飯!”


    “怎麽辦?聽醫生的還是聽他的?”


    “當然是聽我的!忤逆不孝!”那最後的一頓飯,他吃得又多又爽,吃完喊困,一覺到下半夜,竟然不醒了,像死了一樣,不再叱吒,而是迷眼不睜。


    那一夜大家都顯安靜,第二天九十點鍾,太陽迷麗得晃人雙眼,李宜忠人是醒了,像個愣子,竟然問牛芳芳是誰?為什麽他會在這兒?這一問,把牛氏問得一頭霧水。


    “我是牛芳芳,是你老婆!”


    “你胡說!我沒老婆!”


    “你知不知道你是誰?”


    “我知道!”


    “你是李宜忠!”


    “又騙我!李宜忠都死了好幾年了,我怎麽可能是他?你給我趕緊走,再不走,我喊人啦?”


    “你這是怎麽啦?紅旗,快來,你大醒了,咋還不認識人了?”


    “嘿,嘿嘿……你大沒醒?咋睡這麽長時間呢?這趕集的人,咋這麽多呢?今個兒是大集吧?”李宜忠就是這樣混沌了,“今天買點兒牛羊肉留尅!明天過年囉!”


    李紅旗一進來,沒有插上一句話,“怎迴事?”


    “張四兄弟,你來了?你請坐!”


    “你大糊塗了!”牛芳芳滿含淚水。


    “你大是不是死啦?哈哈哈……”他雙手扶住牛芳芳的雙肩。


    “壞事了,咋天那飯就不該給吃,而且一次吃這麽多!”


    “張四兄弟,你說得太對了!”他拿下一隻手,去握住李紅旗的手,使勁地搖晃著。


    李紅霞喊來石桂梅,石看後說,“昨天你們給他吃了飯!”


    “對頭,不吃飯是要死人的,玩笑天不得,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吃飯是一件大事!你好漂亮喲,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馬上給他掛消炎水、鎮靜劑,一個禮拜,你們出院!”


    “我不掛水,我要喝酒!後槽坊的酒,那叫一個貨真價實,曹二老板人真好!那古淑華真好,俠女,知道不?你們都是誰?我咋一個不認識?”李宜忠指著李紅霞、李紅雲,你們一定是老沈家、老夏家女兒吧?我記得你們!”


    “大完了!”李紅霞落淚了,伸手去抓李紅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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