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懷閣眯起眼睛,昂首挺立,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問道:“好,就算宮主手裏有章法可循,就算宮主所言都是真的,那老夫問宮主一句,寧蘭王可曾說過,郡主的女兒可以繼位稱帝?”


    池墨茵愣了一下,答道:“沒有。”


    當然是沒有的,當時情況危急,寧蘭王不可能心細到連未來這麽多年的事情都能交代好。倘若池墨茵這時候說句“他都安排了”,那才真的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柳懷閣正色道:“那就是了,寧蘭王為國家計,不得已尊郡主為帝,可郡主也姓嶽啊,那公主呢?眾所周知,公主姓陳,身上流的是冀州富商陳家的血!”


    果然還是要揪著自己的血統不放。陳文茵也微微眯起了眼睛,可她眼中的不是柳懷閣那般的大義凜然,那收窄的眼瞳中溢出的是一層層的殺氣。


    “是啊,眾所周知。我身上還有一半嶽家的血,這也是眾所周知的吧?”


    這一下在場不少重臣都低下了頭去,不是因為陳文茵這話是什麽特別有力的說辭,單純是因為她現在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子,隻要看上一眼,那刀子就要紮透眼球,直直紮進自己的腦髓裏。那眼神太可怕了,可怕到誰也不敢跟她對視。


    除了一個人——柳懷閣。


    他仍然那麽挺立著,看著陳文茵,目光毫不躲閃。二人的視線撞在一起,彼此互不相讓。


    柳懷閣朗聲道:“大家都知道武周篡唐的舊事,武瞾篡唐之後,甚而不想將皇位還給自己親生的李姓孩兒,還想著要將皇位傳給武姓的侄兒。”


    最終是由狄仁傑帶了群臣在武則天的宮門外請願,才終於把皇位“請”迴來了。


    這個故事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柳懷閣就是借古喻今,來讓群臣都豎起反陳的大旗。


    陳文茵冷然道:“武瞾是李唐的皇後,她本來和李家沒有關係,所以才有此私心。我是偃月的公主,我生來就是為了國家昌盛而活的……”


    “漂亮話誰都會說,那些篡國逆臣,哪一個不是把話說得慷慨激昂?便是張角張梁之徒,也會喊一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不說在以前,就是今日的局麵中,敢這麽蠻橫打斷陳文茵說話的恐怕也隻有柳懷閣一人了吧。


    在場眾臣都為柳懷閣捏了一把冷汗。按傳說中陳文茵的暴躁性格,就是現在一劍刺死柳懷閣似乎也不奇怪。


    可柳懷閣知道自己死不了,他了解陳文茵。陳文茵雖然性格稍微急躁了一些,卻不是目光短淺之人,她知道什麽時候該收斂,知道一時衝動可能造成什麽樣嚴重的後果。


    說起來,他甚至還希望陳文茵殺了自己,隻要陳文茵一劍刺在自己身上,她的人望就算塌了,自己隻需要挨上一劍,就能徹底勝過陳文茵,這是多劃算的買賣?


    陳文茵終究沒有讓他如願,她盯著柳懷閣道:“太師擔心的,是我偃月的大權旁落他姓?”


    柳懷閣聽了幹笑兩聲:“確有此虞,先不說別的,倘若公主將來成親了,那生下來的孩子是姓嶽、姓陳,還是姓別的什麽?當然,若是公主嫁給了秦王子嶽秀麟,那事情也就自然而然解決了。”


    他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嶽秀麟是自己的表弟,又比自己小了快二十歲,自己怎麽可能嫁給他?


    陳文茵盯著柳懷閣看,一時間不再說話。


    柳懷閣以為自己給陳文茵出了個難題,他以為這是一個陳文茵難以解決的問題。


    忽然間,陳文茵笑了。似乎是笑了,柳懷閣沒有看清,他隻恍然間在陳文茵的嘴角看見了一絲笑意,可隨即那笑意又不見了。


    陳文茵轉過身去,她向著大慶殿的方向走了幾步,上了台階。然後轉過身來,舉著手中的長劍。


    那長劍筆直指向天空,一如陳文茵現在的脊梁。


    “我陳文茵在此發誓,即位稱帝後,再無男女之情、紅塵之事,終生不嫁娶、身後無血脈,來得坦坦蕩蕩、走得孑然一身!”


    她說完這話,將手中的長劍狠狠向地上一插,那長劍直直嵌入堅硬的金磚之中。


    “如此,太師放心了嗎?”


    柳懷閣萬萬沒想到陳文茵還能有這麽一手,一時間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對於陳文茵來說,身邊沒有人又怎樣?終生都不能嫁人又怎樣?她愛的人已經不在了,她真正想要陪伴一生的人,從那大船靠岸的一刻起,就已經永遠消失在天邊了。


    麵對著陳文茵的注視,柳懷閣過了一會才迴過神來。他緩緩歎一口氣道:“老夫佩服公主的決意。可公主還記得老夫剛剛說的是什麽嗎?”


    陳文茵眉毛一挑,問道:“老太師說什麽了?”


    “老夫說了,武瞾是想把皇位傳給侄子的。”


    陳文茵聽了這話,雙目忽然睜大,那眼中倒映著的柳懷閣的麵容,一瞬間變得猙獰無比。


    她原本是左手按劍,右手叉腰。如今她左手依然按劍,可右手卻不在腰間了。


    她的右臂微微弓著,右手藏在披風裏。如果仔細去看,便能看到她右側的披風在微微顫抖。


    陳文茵臉上不動聲色,實際卻已經快將銀牙咬碎了。柳懷閣啊柳懷閣,你這個人到底是有多狠毒?


    她和柳懷閣對視了很久,久到很多大臣覺得自己雙腿都在顫抖。


    陳文茵這時才狠狠地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傳令!”


    這聲音雖然兇狠,但吐字清晰,身邊人立刻反應過來,快步上前叩拜。


    陳文茵艱難道:“真定府……陳武……及其子嗣……賜死!”


    那人立刻領命去了。


    陳武是陳寧唯一的弟弟,是陳文茵的親叔叔。


    柳懷閣說出武則天的故事,就是想借此逼退陳文茵。可到了這一步,陳文茵哪是說退就能退的?她隻能這麽做了,這該叫什麽?大義滅親嗎?


    明明叔叔什麽都沒有做,卻要為了自己侄女的野心送了全家的性命,這算什麽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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