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很亂,隻想馬上見到永昭帝,深唿吸幾次積蓄夠了氣力,就急不可耐地要下床,才一動彈,卻頭疼得厲害,他不由摸了摸自己頭上包著的紗布。


    來寶連忙阻攔他,卻被他按住,聽他鄭重說道:“我躺太久了,身子都快僵掉了,你快扶我出去走走,不然我就要不行了。”


    來寶:“啊?”


    蘇諾正色:“快!”


    來寶稀裏糊塗地從了命,扶他下床向外麵大堂去,蘇諾走近了聽見裏麵的人聲,永昭帝依然中氣十足,他安心了許多,稍稍放慢了腳步。


    “這……老臣無法斷定,也許三五個月吧。”是江太醫的聲音。


    蘇諾腳下頓了頓:什麽三五個月?


    大堂裏靜了片刻,然後永昭帝勃然大怒:“三五個月?是你親口說的,諾諾能活到二十歲!他今天才剛剛十八歲!”


    “陛下,當初老臣說的是倘若小心調養,他興許有希望活到至多二十歲,這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再說小蘇公子接連受到嚴重的驚嚇,對病情實在不利……”


    “你”


    就在永昭帝雙目通紅,恨不得撕了眼前絮絮叨叨的老頭的時候,忽聽到門外來寶的驚唿。


    他唿吸一滯,一個箭步搶了出去,看見來寶滿麵驚慌,正在支撐著昏厥過去的蘇諾不知所措。


    蘇諾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


    “諾諾!諾諾!”


    他聽到永昭帝的唿喚,眨了眨眼睛,然而眼前的黑暗沉寂如死,毫無波動。他適應了很久,依然沒法從徹頭徹尾的黑暗中分辨出任何細微的輪廓。


    恐懼的利爪撕扯著他,他連忙把眼睛閉上,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又過了很久,他狠狠心,再次睜眼。


    一切都沒有變。


    他的心徹底沉下深淵,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問“是不是天黑了沒點燈”這種傻問題了,畢竟他以前從來也沒有夜盲症。


    事實是,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經江太醫的診斷,蘇諾突然失明主要跟先前被撞到頭有關,兼有受到猛烈刺激的因素,也許經過一段時間調養可以好轉。


    隻是這“一段時間”到底是多長,那就不好說了。蘇諾在心裏自動翻譯成了:一段大概比他剩下的生命更長的時間。


    江太醫顫顫巍巍地反複向蘇諾保證,什麽三五個月,隻是他不滿意蘇諾屢屢不遵醫囑,拿出來嚇唬人的說法,全都是胡說八道。


    蘇諾眼睛看不見,卻能想象到皇帝陛下是怎麽把刀架在江太醫脖子上,逼他說的這些話。


    不過他還是軟軟糯糯地“嗯”了一聲表示完全同意,當然是胡說八道了,他沒那麽容易死。


    他不想就這樣死。


    但他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渺茫的“也許”上。


    他隻能強迫自己接受現實,看來他短暫的餘生,隻能在黑暗中度過了。不過高興是一天,頹廢也是一天,他至少還有這一點選擇的權利可以行使。


    令蘇諾略感安慰的是,據江太醫說,那把刀上的確有毒,但永昭帝先前救蕭廣思的時候,自己體內已經產生了相應的解毒劑,所以沒有大礙。


    永昭帝本想讓他搬迴宮裏去住,方便照顧,不過他拒絕了,事實上,他比平時更抗拒周圍人不必要的照顧。他對他們的關心很是感動,但是他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就算眼睛看不見,他也不能變成一隻廢炮灰,給他的男主大人丟人。


    以前他覺得眼睛看不見是件極端可怕的事情,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被困在可怕的黑暗中一星期還不瘋掉。如今親身經曆了,他才發現人的適應性是很強的,咬牙訓練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竟然不需要別人攙扶,也能自己摸索著下地走動了,各方麵的自理能力也都在逐漸恢複。


    在他的樂觀影響之下,周圍的人自然也都對他放心了許多,隻是他們不知道表麵上嘻嘻哈哈的蘇諾,已經心裏醞釀某個會讓所有人大驚失色的計劃了。


    “什麽!諾諾不見了?”


    永昭帝跌倒在禦座上,一陣天旋地轉。


    秋霜伏地而跪,不敢抬頭。昨晚蘇諾要她和秋雲嚐試他新學做的甜點,她們為了哄他高興就吃了,想不到雙雙中了迷藥。一覺醒來,蘇諾人就不見了。


    若不是蘇諾的眼睛看不見,她們恐怕也不至於這樣掉以輕心,但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諾諾肯定是被人劫走了,是誰劫走了朕的諾諾……”永昭帝一拳砸在堅硬的鎮紙上,手上的刀傷崩裂,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陛下!”秋霜十分不忍,“是公子自己走的,他還給陛下留下了一封信。”


    永昭帝呆了很久,才把秋霜呈上來的信拆開。


    展開信紙,上麵隻有歪歪扭扭的幾個字:


    “我會好好活下去”。


    永昭帝不知道把這句話翻來覆去讀過多少遍,他終於再也沒有辦法自欺欺人事實是他根本沒有騙過諾諾。諾諾知道了,他知道他自己活不久,所以才會這樣悄悄離開。


    這幾個字,是諾諾留給他最後的安慰。他仿佛能透過字跡讀出那孩子透明的小心思,那個傻孩子是想讓自己相信,他一直都在某個地方活得很好。


    盡管他們都明知道,這不會是事實。


    蘇諾心知自己就這樣離家出走有點不負責任,但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再磨蹭下去,他怕自己就等不起了。


    當然,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眼下的狀況,恐怕沒辦法凡事都靠自己解決,好在他還有朋友可以幫忙。


    如今邊境吃緊,朝廷招兵唯才是舉,即使是女子也能上戰場殺敵。陳凝芝已經正式成了陳校尉,並且馬上就接到了一項重任,押送新調來的一批糧草到玉屏關之側的風臨鎮。


    也正是眼下蕭廣思所在的地方。所以,蘇諾就在她的幫助下,搭上了這趟順風車。


    陳凝芝很講義氣,擔著天大的幹係幫了他,不過擔心他的身體沒人照顧,堅持讓他帶上了來寶。來寶平時傻傻的,沒人防備他,卻在這次計劃中立下了大功,不僅身兼下藥、易容、偷鑰匙等高級技術工種,還提前把蘇諾需要的一應穿用、藥材等物都準備得十分齊全。多虧了他,蘇諾盡管瞎著眼睛長途跋涉,一路倒還真沒吃什麽苦。


    終於到達風臨鎮,陳凝芝把蘇諾送到了寧遠侯府。這個寧遠侯府本來是蘇月行的舊居,不過邊地條件艱苦,住房緊張,他生時自己也隻占了一小間,其餘地方都是捐出來辦公或者安置傷員的,所以事實上這裏早就是公用了。如今他已經去世多年,當地的人懷念他,還是把這個地方叫做寧遠侯府。


    蘇諾到的時候,蕭廣思恰好到軍營巡視去了,陳凝芝認識管事的人,通好氣之後讓來寶扶蘇諾先到蕭廣思住的地方坐著等等,她就告辭料理公事去了。


    蘇諾眼睛看不見,但他進來的時候憑感覺已經知道,蕭廣思住的這間屋子應該在全府偏僻的角落裏,不太能見陽光,這個季節尤其陰冷。


    他驕傲又心疼,他的男主大人果然是高風亮節,這是把條件好的房間優先留給困難群眾了吧?


    他抱著來寶遞過來的暖手爐,靜靜聽了一會兒,倒是發現這裏的一個好處。


    至少足夠安靜。


    想來……隔音應該不錯的吧?


    針對他此行來的目的,隔音可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啊。


    至於冷一點倒是可以忍的,到時候應該就不會冷了,嗯。


    於是某小炮灰心裏想著羞羞的事情,也忘了冷了,臉上陣陣發燙,禁不住在自己的腦補中用手捧著臉,埋起頭來。


    ……不不,到時候他可不能太不矜持,會嚇到他的男主大人的,含蓄,含蓄。


    來寶在一旁見他一個人忽悲忽喜,這段時間鍛煉出的從容淡定全然不見了蹤影,不由無奈,以前公子對著三殿下犯花癡他也見慣了,可是這迴怎麽還沒見到三殿下的人,就開始犯花癡啦?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事實上也許是早了一點,因為直到夜色降臨,蕭廣思還沒有迴來。來寶終於忍不住:“公子,奴才還是去找人向三殿下通報一下吧?天都這麽晚了,公子連飯都沒吃。”


    “別!打擾他正事就不好了。”蘇諾道,“你餓了就先去弄點吃的吧。”


    來寶無奈,隻好答應著去了。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地張大了嘴,一個“三”字卡在喉嚨裏還沒抖落出來,隻見身著戰甲的蕭廣思衝他一擺手,他連忙閉緊嘴一溜煙跑沒影了。


    來寶出來之前,蕭廣思已經在門口站了片刻,他不是故意不進去,隻是突然聽見屋子裏熟悉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倘若是夢的話,他害怕自己一亂動是不是就會醒過來。所以他沒敢輕易走進來。


    眼看見來寶出來,他知道多半是沒有錯了,盡管他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迴事,諾諾為什麽會跑到這種地方來?


    在他一步跨進門裏的那一刻,蘇諾站了起來。


    “廣思?”


    他眼睛看不見,然而卻出奇地能感覺到進來的人是誰,好像他能嗅得出對方身上的味道。


    但是對方沒有答話,迴答他的隻有粗重的唿吸聲。


    可這已經足以讓他篤定了。笑意牽動唇角,他整顆心被無盡歡喜填滿,早忘了什麽矜持含蓄,直接拋下手上的暖爐,不顧一切向著聲音的源頭方向衝了過去


    咣當!


    頭撞南牆的蘇諾身子一軟,差點要倒下去的時候,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支撐住了,他懵了懵,才領悟自己撞的不是南牆北牆,而是真的男主大人,隻不過蕭廣思身上的盔甲沒卸,他一頭就撞上去了。


    “怎麽這麽冒失!”蕭廣思被他這樣一鬧,也顧不上久別重逢的激動了,心疼地替他揉著腦袋,怪責道。


    蘇諾含混地“嗯”了一聲,好在他腦袋上的傷之前已經養好了,據來寶說沒有留下疤痕,隻要他不說,蕭廣思一時半會兒應該發現不了什麽……


    隻是有這麽一道討厭的阻礙,他都沒法往男主大人身上黏了,實在很不舒服,於是隻能可憐巴巴地就著蕭廣思的手心蹭了蹭,得到一點溫暖。


    蕭廣思被他蹭得手心一癢,深唿吸兩次才平複住情緒,不由無奈,自己這輩子真是敗給某人了。


    所以接下來不用蘇諾開口,他就主動順著蘇諾的心意,先把身上的鎧甲卸了,然後把他軟軟糯糯的小炮灰摟進懷裏,任由對方黏上。


    兩個人大概抱了有五分鍾的時間,蘇諾饑渴的小心靈汲取夠了愛的能量,終於覺得差不多了,應該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然而他木頭做的男主大人,仍然隻是非常君子地擁抱著他,並沒有什麽進一步的表示。


    蘇諾無奈,看來幸福隻能靠自己爭取了!


    於是他貼著蕭廣思的胸口酥聲酥氣道:“你把我舉起來呀。”


    蕭廣思:???


    蘇諾發覺他沒有行動,嘟起嘴抱怨:“怎麽?你舉不動啊。”蕭廣思:……


    下一刻,某隻升入半空的小炮灰,看不見男主大人的黑臉,自顧自快樂地歡唿了起來“舉高高”成就,達成!


    蕭廣思把他放下來,觀察著他,心裏多少感覺有些不對,諾諾雖然一貫都很黏人,隻是今天好像格外……興奮。


    還有莫名其妙跑來找他,難道是出什麽事了?


    他扶蘇諾到床邊坐下,見屋裏已經很暗了,隨口便問:“怎麽不點燈?”


    正要起身去點燈的時候,他卻被蘇諾拉住了:“別!別點。”


    “為什麽?”


    蘇諾的小臉紅撲撲的,卻一本正經道:“因為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適合點燈啊。”


    蕭廣思怔了怔:“‘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就是你上次答應過我的事呀。”蘇諾理直氣壯。


    作者有話要說:  注:失明是暫時的


    第88章 都沒你香


    蕭廣思張了張口又閉上,他曾經答應過什麽, 的確沒法抵賴。隻是……


    他喉嚨裏緊了緊:“這是不是太急了, 你才剛過來, 我都不知道”


    他一句話沒說完, 竟發現自己已經被某隻饑渴難耐的小炮灰唰的一下給撲倒了。當然, 以蘇諾那點可憐的小力氣居然能撲倒他,隻能說明他根本沒有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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