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諾這才一下子震驚了,他遲緩的大腦開始漸漸理解到,永昭帝這是開了張空白支票給他,不僅僅能換錢的那種空白支票……


    他一時有些頭暈目眩,眼眶已經被淚水模糊。


    “此物關係重大,蘇公子可要小心收好。”其他事情都談妥之後,王棋最後又囑咐了蘇諾幾句,便迴宮複命去了。


    接連的大勝讓燕人歡欣鼓舞,以為拿下玉屏關已經指日可待。蕭廣思接下重任後暫時秘而不宣,秘密趕赴前線,攻其不備出奇兵突襲,殺了燕人一個措手不及,他們才意識到對手已經換了,不敢再有絲毫的掉以輕心。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相持階段,也就是說,雙方主要不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拚殺,而是在比誰耗得過誰。


    燕人臥薪嚐膽十幾年,就是為了這一仗做準備,如今眼看到了關鍵之處,自然傾舉國之力也要咬牙堅持下去。而大魏之前已經損失了大批糧草,偏偏國內又趕上幾十年不遇的大旱,在這場持久戰中,逐漸開始捉襟見肘。


    就在這時候,傳出燕人有意議和的風聲。同意議和的唿聲一度在朝中占據上風,永昭帝大發雷霆砍了幾個人,才遏止住了。


    其實這形勢連蘇諾都看得很清楚,什麽議和?那些人是想要投降罷了。燕人野心甚大,不是簡單送點錢就可以收買的,明明這時他們已經占據上風,卻反過來要和談,分明就是有陰謀。信了他們的鬼話才是開門揖盜呢。


    轉眼就到了第二年,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季節中,蘇諾馬上就要迎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


    自從蕭廣思離開後,他一直乖乖呆在重樂侯府裏,幾乎沒怎麽出過門,已經很久沒進過宮了,也就沒有見過永昭帝。永昭帝時不時還會派人來對他噓寒問暖一番,但也沒有親自來過,兩個人其實都在迴避對方。


    直到此刻,他恍然發現自己馬上就要十八歲了。也就是說,距離他二十年的生命時限還有最後兩年。


    他突然意識到,時間可以抹平一切,可他偏偏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他不要再逃避下去了。


    於是這日王棋奉永昭帝之命,來問蘇諾打算如何過這個生辰的時候,蘇諾拒絕了一切鋪張浪費的安排。


    “那天我想去拜祭父親的墳墓,麻煩王公公問陛下一句,願不願意陪我去。”


    王棋愣了愣,最終還是答應下來了。第二日他又過來,神情複雜地通知蘇諾,陛下同意了。


    寧遠侯蘇月行的墳墓在京都城郊,為了低調行事,當日永昭帝微服出宮,馬車等在重樂侯府的門口。


    蘇諾爬進車廂的時候,一個不小心趔趄了一下,下一刻他就發現一隻有力的手臂扶住了自己,是皇帝陛下。


    他蹭到座位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中,馬車開始緩緩行進。


    蘇諾能感覺到,永昭帝的目光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他,他一抬頭,首先看見的卻是永昭帝濃重的黑眼圈。


    他不由得問:“陛下又熬夜了?”


    永昭帝愣了愣:“沒有。”


    蘇諾睜大了眼睛,把頭一縮:“那陛下這妝畫得也太難看了,是誰畫的?真可怕。”


    永昭帝一時失笑,忍不住像過去那樣拿手指一戳他淘氣的小腦門:“你啊……”


    他忽地怔住了,諾諾明明已經知道了真相,為什麽還能這樣毫無掛礙地和他玩笑,今日又為什麽要他一起去拜祭月行?


    諾諾真的可以原諒他嗎?他想問,又不敢問,何況問了也沒有意義。


    他挽迴不了過去作的孽,救不了諾諾,憑什麽要讓諾諾原諒他?即使這個傻孩子真的傻到原諒他,他也不能安心,甚至這隻會讓他更痛苦……


    馬車行到半途,外麵忽然紛紛揚揚下起雪來,寒氣飄進來,永昭帝脫下自己身上禦寒的裘衣,又把蘇諾裹了一層。


    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地上的積雪卻有幾尺厚。永昭帝扶著蘇諾下車,生怕他滑倒摔了,片刻都不敢撒手。


    蘇諾有些後悔,早知道天氣這麽糟糕,他不該選今天出來的。他想把身上那件超大的毛皮外套還給永昭帝,永昭帝卻表示不冷,又替他把衣服緊了緊。


    永昭帝出門自然有人跟著,不過不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沒有命令也不得靠近。蘇諾隻有眼睜睜看著皇帝陛下受凍,暗自苦惱,怎麽你們姓蕭的,都這麽愛玩苦肉計?


    皚皚白雪之中,有一座凸起的墳墓,永昭帝上前,親手把墓碑上的積雪除掉。於是蘇諾見到了蘇月行的墳墓。墳墓規製並不怎麽奢華,卻素淨簡潔,似乎就像墓主人一樣優雅。尤其墓碑上的字跡瀟灑遒勁,即使像蘇諾這樣不懂書法的外行,看一眼都忍不住歎為觀止。


    “你父親生前曾經畫出來過他希望把自己的墓建成什麽樣子,朕隻好聽他的。”


    蘇諾差點“啊?”了一聲,盡管他早就知道蘇月行是個奇人,但是活著的時候就給自己搞墳墓設計?


    “這上麵的字也都是他親筆,”永昭帝道,“朕後來找人臨刻上去的。”


    至此蘇諾已經可以斷定,自己這個爹絕對是個控製欲超強的人,連自己死後的每個細節都要完全掌控。


    “可惜,”永昭帝黯然道,“這隻是衣冠塚。當年月行火燒玉屏穀,和敵人同歸於盡,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他的遺體……”說到這裏,他的聲音顫抖起來,“朕沒有找到。”


    蘇諾呆了一會兒,然而跪在墓前,向墓主人磕了三個頭。


    永昭帝將他扶起來,替他拍掉身上的雪,半晌道:“諾諾,對不起。”


    蘇諾試探著問:“陛下真的喜歡過我父親麽?”唿嘯的冷風卷著積雪掃過,鵝毛一般落了他們一身。


    永昭帝的目光定在墓碑上那個飄逸的“月”字上,一字字道:“從來都隻有他。”


    這一刻,蘇諾心裏的滋味很複雜。平心而論,以前他一直都覺得永昭帝在感情問題上挺渣的,不過,皇帝嘛,走這種大豬蹄子人設也很正常。


    他萬萬沒有想到,永昭帝也有真愛,而且這真愛還是一個男人。


    “那陛下為什麽不和他在一起呢?”他明知這個問題很愚蠢,卻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永昭帝的迴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因為我不配,我永遠都配不上他。”他不再自稱為“朕”,在這一刻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對過往充滿了懺悔。


    蘇諾又想起蕭廣思那句“你得不到所愛之人的心,卻受不了他跟別的女人成親生子”,難道永昭帝真的是因為得不到蘇月行的心,所以才那麽做?


    因為愛而不得,就要殺害對方的親人,甚至是一個沒出生的孩子?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十分抗拒這個想法,除非永昭帝親口說出來,否則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


    他必須要問清楚……


    在他正要開口的時候,忽然兩隻腳踝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在用力地把他拖拽下去!


    他嚇了一跳,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聽永昭帝大吼一聲“諾諾!”向他撲了過來。


    與此同時,蘇諾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自永昭帝背後閃過……


    他拚命尖叫起來:“陛下,小心後麵!快躲!”


    永昭帝在他提醒之下倉促迴頭,堪堪躲過一擊的時候,另外一個白色人影自地下騰空而起,已經挾製住了蘇諾。


    蘇諾這才領悟過來,這兩個刺客剛才竟是藏身在積雪之下……他悔恨地咬緊嘴唇,為什麽偏偏要選這麽一個鬼天氣?真是笨死了!


    這裏的動靜已經驚動了隱身在不遠處暗中保護的秋雲和秋霜,她們飛身趕來,很快就聯手製服了第一個刺客,那個刺客不等審訊,便吐血而亡了,估計是事先已經在嘴裏含了可以隨時咬破用於自盡的毒囊。


    然而另一個刺客手上劫持了蘇諾,她們卻不敢輕舉妄動。


    劫持蘇諾的這個刺客身材矮小,比蘇諾本人還矮一些,但身手靈活狠辣,倘若硬奪,蘇諾肯定會先沒命。


    永昭帝目眥欲裂:“放開他。”


    刺客一隻手掐在蘇諾的脖子上,大笑起來,聲音尖利:“蕭天策!你讓那個姓蘇的惡魔活活燒死大燕二十幾萬勇士,我父兄都在其中!今日我就拿他的親生兒子來抵命!”


    “。山。與。氵。夕。”蘇諾心頭一暗,大燕會派人來行刺並不意外,可他們怎麽能如此精確地掌握永昭帝和自己的行跡?多半又有內鬼。


    “住手!”永昭帝大喝,“你說得不錯,朕才是你們真正的仇人,你有什麽盡管衝朕來!難道你們燕人就隻會欺負無辜的孩子?”


    “衝你來?”刺客陰冷一笑,如毒蛇吐信一般,似乎在享受著獵物的絕望,幽幽道,“那你得跪下求我。”


    他話音剛落,蘇諾掙紮著用力大聲嚷:“誰要跪你,不要臉!”他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向永昭帝懇求,“陛下,不要理他的鬼話!”


    然而永昭帝迴避開他的目光,沒有迴答他。


    帝王的神色平靜如水,竟看不出半分遭受侮辱的憤怒。下一刻,他的膝蓋沉沉落在了皚皚積雪之上……


    他又說了一遍:“放開他。”


    蘇諾完全懵了。


    他親眼看著這個從小到大帶給他大山一般堅實依靠的男人,此刻放棄尊嚴跪在一個無名小卒腳下。


    為了他。


    不可以!他最英明神武的陛下,怎麽可以跪一個無恥的刺客?


    他想要大聲喊出來,讓皇帝陛下不要管他,不要為他這樣,可一時所有聲音都卡在喉嚨裏出不來了。


    他隻是恨極了,也氣極了。


    挾持蘇諾的刺客自己似乎也沒想到永昭帝真的肯下跪,他愣了片刻,才得意大笑:“跪都跪了,那就磕頭吧。”


    蘇諾已經積蓄到極限的憤恨頓時爆發,他一刻也忍耐不下去了。忽然,他猛抬起雙臂使勁向後一揚,永昭帝的那件裘衣偏大,他本來就沒有穿上,隻是披在身上,這樣一揚,正好把背後的人從頭到臉蓋住。


    他搶占了先機,想要逃跑,可是對方比他反應快太多,已經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掙紮著揭開了糊在臉上的衣服。


    然而就在刺客大罵著重見光明的那一瞬,又一件他毫無防備的事情發生了。


    眼前火燒一般的刺痛,同時一股辛辣之味頓時灌滿鼻腔,仿佛讓他整個頭顱從內到外都燒了起來……


    他嗷嗷慘叫起來,本能地用手去擦迷住的眼睛,竟是忘了要繼續抓緊蘇諾,然而胡椒粉撒在眼睛裏隻是越揉越糟罷了。同時秋霜和秋雲已經撲過來,將翻騰著的刺客製住。


    蘇諾趁亂踩了那家夥幾腳,撒完一整瓶胡椒粉,還覺得沒有解氣。可是那個刺客已經口吐鮮血不動彈了,顯然是又自盡了。


    他後退了幾步,覺得眼前發黑,不由扶住額頭緩了緩。他沒有看到身後迅速竄起的另一個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熱烈慶賀,防狼噴霧終於派上用場啦!


    第87章 舉高高


    “諾諾!”永昭帝看見那個人影手中凜凜的刀光,不顧一切撲了過來, 竟是用手抓住了對方手中的短刀, 鮮血流了下來。


    蘇諾驚叫一聲, 本能地抬起手又把胡椒粉向這第三個刺客的眼睛上撒。刺客一手已經攥住了蘇諾身上的袍子, 另一手正在和永昭帝相持, 想把刀奪迴來,沒有理他做什麽。


    他倒不是不怕胡椒粉,而是剛才潛伏時早就觀察到,蘇諾手裏的胡椒粉已經撒完了,最後晃了好幾下什麽都沒有。


    直到眼睛快要被辣熟的時候, 他才發現自己, 觀、察、有、誤。


    其實蘇諾的確已經把那瓶胡椒粉撒完了,隻是他剛才因為還不消氣又從身上摸出了另外一瓶,不過還沒來得及用, 那人已經自殺了。想不到這時又派上了用場, 順道還起到了迷惑作用。


    不過他隻來得及把胡椒粉撒到刺客的一隻眼睛上, 對方已經反應了過來。刺客眼看秋霜和秋雲也加入了戰局,自己已經寡不敵眾, 他也顧不上再奪刀,直接順勢將手邊的蘇諾提起來一丟,甩到了一旁的墓碑上。


    蘇諾“啊”了一聲, 整個人已經像隻小雞一樣被扔了出去,頭撞擊在堅硬的石碑上,鮮血湧出, 軟綿綿地不動了。


    蘇諾是被哭聲吵醒的。


    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又過了好半天才聽出是來寶在旁邊嗚嗚地哭。


    他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掙紮著想坐起來,卻不爭氣地倒了迴去。


    “公子!公子覺得怎麽樣?”


    “我……”蘇諾試了一下,發現自己還能發出聲音,安心了些,“我沒事,陛下呢?”


    “陛下剛才出去和江太醫談事了,公子別急,他就迴來了。”


    “不,不是……”蘇諾沒有力氣解釋,可是他看見那把刀了,跟蕭廣恪捅傷蕭廣思用的那把刀幾乎一模一樣!刀上會不會有毒?陛下是不是中毒了?是不是不肯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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