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被一個人攔住了。  江崇看不清那張臉,隻聞到了一股清香的柚子味,他被抱進了那個溫暖的懷抱,一瞬間便卸了力氣,那個懷抱替他抵擋下了所有的傷害,他哆哆嗦嗦的埋在來人的頸間。  他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早早,不怕。”那個人說話了。  那是江寄厘的聲音,是他爸爸的聲音。  夢境猛然天旋地轉,江崇一個激靈,瞬間驚醒,他從床上坐起來,發現江寄厘已經不在了,他心裏有些慌神,趕忙下床跑出去。  剛一出臥室門,就嗅到廚房裏傳來一陣早餐的香氣,江崇急促的跑過去,正好撞到了要出來的人。  江寄厘身上還係著圍裙,手裏拿著一個湯勺,看到他急急忙忙的樣子笑出了聲音。  “怎麽了呀早早?”  江崇說不出話。  江寄厘摸摸他的頭發:“乖,去洗漱一下,等下就能吃早餐了,有你愛吃的香菇餡兒包子。”  江崇看著他,恍惚到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這不應該是他們在聖托斯裏安時才有的安逸嗎?  昨天的事情還曆曆在目,男人不要命的樣子已經刻在了江崇的心上。  可為什麽……  江寄厘的聲音又急急忙忙跑迴了廚房,鍋內咕嘟咕嘟煮粥的聲音傳了出來,伴著江寄厘的吩咐:“早早,把餐桌上的桌墊鋪一下。”  江崇覺得不對勁。  這種感覺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吃早飯時江寄厘隻字不提昨天的事情,也不提聖托斯裏安,江崇試著說了下還在鄰居那裏寄養的蟲蟲,就見江寄厘沉默了,沒過兩秒他就岔開了話題。  江崇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一直持續到吃完早飯,江寄厘帶著他下樓去看望明大爺。  樓底下站著兩個穿著黑西裝的人。  看到他們出來,恭恭敬敬的鞠躬道:“夫人,少爺。”  江寄厘臉色蒼白了幾分,急急忙忙繞開他們,那兩個人卻陰魂不散,步步緊跟,走了一段路後,江寄厘腳步猛然頓住。  他迴頭說道:“我不會走的,可以不要跟著我嗎?”  那兩個人又像是聾了一樣。  江崇心裏的預感猛然被證實,江寄厘說他不會走的。  他握著青年的手猛然收緊,他低低叫了一聲:“爸爸。”  江寄厘沒有看他,隻說:“走吧早早,明大爺應該醒了,我們先去看看他,等下再去超市給明大爺買點補品。”  江崇根本聽不進去,他一直看著江寄厘的側臉。  滿是疲憊驚惶。  一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第34章 chapter34 不要碰我  戎縝短暫的離開了這座小城,但到處都留下了他的印記,仿佛是什麽野獸在標記屬於自己的領地,將人和地盤全部劃歸為自己的所有物。  江寄厘被那兩個寸步不離跟著他的人驚得快要神經衰弱了,但無論他如何哀求,如何表示自己不會離開,那兩個人都不為所動,江寄厘實在沒辦法,隻能和他們商量能不能不要叫自己“夫人”,但並沒有什麽用。  和在戎宅時一樣,這些人永遠都隻聽戎縝一個人的話。  江寄厘和他們交談很費勁,有時候他和江崇隨口一提要買什麽東西,那兩個人隔一會就幫他買好放到門口,他想把錢給他們,對方就開始裝聾作啞,好像根本聽不到他說話。  江寄厘性子軟,連句重話都很少和別人說,拿這種情況沒有任何辦法,經常氣得渾身發抖,到了晚上還總是做噩夢,夜夜驚醒,自從戎縝離開後,他一次好覺都沒有睡過,肉眼可見的消瘦下來。  江崇心疼,也寸步不離的守著他,隻是似乎並沒有什麽用。  江寄厘心裏有江崇不知道的事情,青年每次午夜夢迴被噩夢驚醒都會把他緊緊摟在懷裏,要反複確認他還好好在這裏才能安心,江崇抱著他,給他擦掉夢裏驚嚇出的眼淚,一遍遍安慰他沒事。  江寄厘嘴裏呢喃著“對不起”,渾身發顫。  江崇說帶他迴聖托斯裏安,說他能想辦法帶他離開這裏,江寄厘也隻是搖頭,他說自己厭倦了躲來躲去的日子,說自己不想離開這裏了。  全是謊話。  江崇聯係這些天江寄厘的表現,很快就琢磨過味來,那個人一定是用他威脅了江寄厘,否則青年不會心甘情願待在這裏,等著那個人隨時找過來。  江寄厘心底滿是驚惶與自責,他陷入了一個巨大的痛苦的情緒牢籠裏,他怕極了戎縝,在他心裏,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有能力抗衡那個權勢滔天的人,所以隻要戎縝抓住他的軟肋,他就會自己畫地為牢,完全走不出來,江崇束手無策。  縱使他能想到辦法,能帶江寄厘再次遠離那個人,江寄厘自己也不願意走了。  在戎宅的那三年,他失去了自己所有能失去的東西,他一無所有,他現在隻有江崇,所以哪怕他未來半輩子都要再次迴到戎縝的陰影下,也很難再鼓起勇氣逃離一次。  他太了解戎縝了,一個常居高位的上位者,執掌著一整個血雨腥風的戎家,他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他說不在乎任何人,江寄厘是信的。  可戎縝不在乎江崇,不在乎這個他唯一的孩子,江寄厘不可能不在乎,如果江崇出了什麽事,他才是真的死了。  江寄厘強迫自己什麽都不要再想,什麽都不想,然後迴歸曾經在桐橋鎮的正常生活,明大爺身體不好,他就跟著喬姨過去照看一段時間,明大爺身體好了,他就讓江崇過去陪陪老人。  喬姨他們對他的事情心知肚明,卻都心照不宣,誰也不會主動問起,有的是因為不敢問,有的是因為心疼他。喬姨就是心疼的人之一,她雖然也害怕,但看著江寄厘一天比一天消瘦,難免控製不住一句沒頭沒尾的“挨千刀的狗東西”。  她經常燉一些雞湯魚湯什麽的,等到青年下樓時把他拉到隔壁,給他盛上幾碗。  喬姨的小超市中間有個桌子,每次江寄厘喝湯,外麵的兩個人就跟門神一樣守著,喬姨總要飛無數眼刀出去,邊訓自己的兒子,邊指桑罵槐陰陽那兩個人。  一會說什麽年紀輕輕不好好工作淨幹些上不得台麵的勾當,一會又說什麽這麽大年紀了不趕緊找個媳婦好好過日子,前後矛盾的話說了一籮筐,她怨懟的很,罵罵咧咧給江寄厘出氣,但又不敢明著來,隻能暗戳戳的罵。  江寄厘偶爾也會被喬姨逗笑,但反應過來後笑意便迅速收斂了。  喬姨便又會瞪門口的人一眼,然後迴頭罵喬縱沒眼色,讓他再去給江寄厘盛碗湯。  喬縱人長得高大,進小廚房的時候得弓著身進去,江寄厘不好意思,連聲道謝,喬縱還想和他說幾句話,江崇就板著小臉進來了,手裏提著水果,他先禮貌的跟喬姨問好,然後給喬姨放在桌子上,才擋在了江寄厘身前。  江崇對喬姨沒什麽意見,他知道喬姨是真的心疼江寄厘,也是真的對他好,所以每次來都給喬姨帶點東西。  但是喬縱不行,喬縱和江寄厘說一句話江崇都嫌棄。  喬姨想給他也盛一碗喝,江崇搖頭說不用,他在旁邊安靜等江寄厘喝完後,又禮貌的和喬姨說了再見。  江寄厘想把碗帶走幫喬姨洗幹淨再拿迴來,被喬姨爭搶著留下了,囑咐他下次也記得過來。江寄厘終於又露出點笑意,柔聲應了下來。  晚上他們買了些菜迴去,是江崇主動提出說想吃,他報了好幾個菜名,這些都是江寄厘經常給他做的那些菜。  江崇愛吃,江寄厘也很愛給他做。  因為江寄厘喜歡一切和生活有關的東西,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他從戎宅逃離後的一種後遺症,所有當時在戎宅不被允許的事情,他都很想嚐試。  所以剛來桐橋鎮的時候,他就養了很多自己的小花小草,沒有什麽華貴難養的植物,大部分都是他從花鳥市場裏淘來的小東西,有多肉有仙人球,他甚至還嚐試著自己種了一顆綠油油的蔥。  陽台的小花盆擺得密密匝匝,可愛又繁茂。  他還買了一套廚具,顏色清新靚麗,擺在廚房特別精神,他學會了更多的菜品,基本那些能數得上來的菜他都會做,他不用再像之前一樣被迫吃他討厭的生冷惺鹹的西餐。  戎宅是冰冷的,甚至完全和生活脫節,那個人也是。  江寄厘想有自己的生活,哪怕他似乎又被囚在了另一個地方,他也想要生活。  天色漸漸黑了,公寓的小廚房裏冒出蒸騰的熱氣,飯菜的香味順著掩開的窗戶飄出。  江崇把做好的幾道熱菜都端了出去,然後用隔熱罩罩住。  微波爐裏剛烤出一盤小餅幹,江寄厘端出來晾了晾,順手給剛進廚房的江崇嘴裏喂了一個。  江寄厘笑著問道:“怎麽樣?”  江崇不假思索:“好吃。”  江寄厘自己也嚐了一塊試了試味道,因為江崇的意見是完全不具有參考價值的,就算江寄厘把糖放成鹽,江崇也能眉頭不皺一下的誇他。  他在這邊嚐餅幹,江崇就去旁邊洗水果了。  兩人各幹各的,時不時傳出一兩句交談聲。  樓梯間,一個身形高大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在緩步上樓,他手裏提著一個寵物太空艙,裏麵時不時有貓咪應激的低吼。  貓咪聽起來很害怕,不停的用爪子撓著太空艙的內壁,男人懶散的垂眸掃了一眼,並不在意。  他在門口停下,拿出了一把鑰匙,剛一打開門,腳步就頓住了。  不大的客廳內飄著讓戎縝覺得很陌生的飯香味,桌上擺了四個盤子,上方有光調溫暖的頂燈,他邁步進去。  廚房裏咕嘟咕嘟的聲音似乎是在熬粥,還有兩個人在說話。  青年似乎因為什麽被逗笑了,他輕柔好聽的低笑傳了出來。  “好了早早,我們去吃飯吧……等下給喬姨也送一罐餅幹嚐嚐,喬姨喜歡甜口。”  小孩答應的很快:“好。”  廚房的簾子被掀開,青年從裏麵走了出來,他身上的圍裙還沒摘下,腰部中間的位置印著一隻橘黃色的貓,整個人纖細白淨。  然而臉上的笑意都還沒來得及收起來,視線就瞥到了門口的男人,他瞬間僵直在了原地。  剛才廚房熬粥的聲音有些大,他竟然絲毫沒有聽到客廳的門被打開。  “喵~”  太空艙裏傳出一聲貓叫,可能是因為到了熟悉的環境,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貓咪沒有剛才在外麵那麽狂躁,反而溫順了下來,試探著叫了一聲。  江寄厘腳步向前了一步,眸裏滿是不可置信:“蟲蟲……”  “喵~”蟲蟲聽到他的聲音,像之前江寄厘叫它的每一次一樣,非常熱情的迴應了一聲。  江寄厘渾身發冷,在這之前,蟲蟲明明在聖托斯裏安,他們臨走時把蟲蟲托給了鄰居照顧,鄰居是一個很喜歡小動物的老人,非常痛快就答應了。  可現在蟲蟲出現了這裏……  戎縝找到了他們在聖托斯裏安的住所。  江寄厘臉色蒼白,身體也跟著晃了晃,險些沒站穩。  江崇也從廚房裏出來了,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男人手裏提著的貓,心頭一跳之後便愈加厭惡,他拉住了江寄厘的手,給了他些許安慰。  戎縝反手關上了門,然後打開太空艙將貓咪放了出去,蟲蟲像一隻離弦的箭,刷的一下就竄去了江寄厘的身邊,大尾巴在他褲腳上繞來繞去,還拿頭一直蹭他。  江寄厘把貓抱起,並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之前打算等在桐橋鎮稍微安穩一些,生活迴歸正軌再把蟲蟲悄悄接迴來,誰知戎縝已經先一步找到了那個地方,這讓江寄厘極為惶恐,他有一種這五年所有的秘密都被戎縝挖掘得一幹二淨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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