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身的粗布麻衣,麵容消瘦病弱,一開始臉上還帶著小心翼翼,四處張望著,隨後才輕悄悄地走近。


    “大人……”


    “大人……”


    “給大人拿點水來……”


    “快點……”


    村裏的人都是盡數染了病的,大抵都是互相照顧,症狀輕的照顧症狀重的。


    邱照運靠著樹幹,在這深秋季節竟然已經渾身汗濕,嘴唇瞬間白了,他感覺自己再過不久也許會脫水而亡。


    現在他竟是連抬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瓷瓶就在他掌心中,來時時重霜隻告訴他這藥隻有這麽幾顆,沒了便是沒了,如今這最後一顆藥,當真要用在他身上嗎?


    那群太醫還沒研究出來個所以然,若是這最後一顆也沒了……邱照運心下猶豫不決。


    一身縫縫補補粗布麻衣的村民慢吞吞地拿著水碗走到邱照運身邊,輕輕將水喂到邱照運嘴裏。


    他沒有說話,將水喂完便隨意在一旁坐下,靜靜守著邱照運,直到眼神掃過邱照運手裏握著的瓷瓶,眸光微閃。


    這是第一次發病,之後還會有許多次,直到身上開始出現屍斑,便是大限將至了。


    邱照運靠著樹幹動彈不得,心下一點點下沉,如今治病的藥還未解出來,他怕是要先折在這裏了。


    “將軍!將軍!!不好了,軍營南邊又有幾個村落突然染上疫病了!”


    馬蹄聲遠遠地傳來,將原本守在這裏的村民瞬間嚇走,紛紛跑進村子裏躲起來。


    “將軍”


    ……


    “傳我軍令,封鎖鎮北關,不得任何人出入!”


    


    睢陽。


    元問渠聽到消息時正在房中練字。


    筆尖一停,一灘墨跡瞬間在紙上暈開,黑色的痕跡宛如刺眼的疤痕般映在元問渠眼底。


    他眉眼瞬間沉下來,放下筆,問道:“臨行前小霜不是給了邱照運藥嗎?他沒用?”


    “邱將軍以為那是解藥,待宮裏那些太醫過去後,便私下將公子給的藥大部分交給他們研究了。”


    元問渠抬眸:“大部分,那就是還有,他給誰用了自己都沒用?”


    “……聽來報的人說,還餘最後一顆,邱將軍剛染上招魂,身體動彈不得,最後一顆藥便被一個村民給搶了。”


    元問渠沒說話,轉身從書架上的一個暗格裏拿出一個瓷瓶,交給暗衛,聲音冷靜道:“盡快,務必要親手給我喂進邱照運嘴裏。”


    “是。”


    戚月窺就坐在元問渠身邊,看著他顯而易見難看的臉色,想了想問道:“鎮北關既然已經關了,懷王現在去了哪裏?”


    暗衛迴道:“鎮北關過不去了,護送的大臣便隻能親自帶著人繞遠路從三十裏外的北陽關迴北秦了。


    戚月窺點點頭:“問渠的信可送到了?”


    “親手交到懷王手裏的。”


    戚月窺眯了眯眼:“他可有說什麽?”


    暗衛搖頭,隻說懷王臉色不太好,看起來頗為擔心淨懸的安危。


    元問渠掐了掐眉心讓他退下,隨後起身往屋外走:“這倒也正常,換做誰都會擔心,隻是現在淨懸和四四的蹤跡還未查到,西北竟又亂了。”


    “多事之秋。”元問渠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色道。


    戚月窺倚靠在廊下的柱子旁,問渠曾經時重霜也問過的問題:“問渠,這招魂,當真無藥可救嗎?”


    元問渠搖搖頭:“世上奇藥,隻可壓製,不可解毒。曾經孟瑤青說過雪族之後的血倒是可以解毒,但最後一個雪族也早就死了。”


    “千雪國?”戚月窺問。


    元問渠點頭,沒有給戚月窺任何希望的想法,道:“千雪國依附大越,祭祀、鬼力亂神之說盛行,早就在元成青登基前就被各國滅了數次,最後的雪族就是被元成青親手殺死的,現在不過是空有名頭的大越人罷了。”


    戚月窺眼神深思:“問渠可還記得,孟瑤青最開始出現是在哪裏?“


    元問渠看向戚月窺,一下便知他在想什麽:“你是說千雪國?是有傳言這樣說過,但到底是傳言,具體已經不能考究。但孟瑤青此人……也確實疑點重重,我總覺得,他做的事情也許比我們知道的要多。”


    元問渠說到這裏,坐在廊下又歎息:“小霜上朝去了,也不知今天能不能同往常一般迴來……”


    戚月窺坐在元問渠身邊握著他的手揉了揉,沒說話。


    與此同時,皇宮。


    殿內一片沉寂。


    “諸位,西北一事,可有什麽想法了?”啟正帝麵容嚴肅,“成青。”


    元成青走上前,眼神沉著:“陛下,現在當務之急是控製西北百姓不能出關來,眼看太醫束手無策,若是西北患有疫病的人貿然在其他地方走動,定會大亂。”


    啟正帝點點頭,道:“隻是現如今邱將軍也倒下了,現下要選一個去西北能主持大局的人,諸位可有想法?”


    底下眾臣你看我我看你,皆都不說話了。


    “王大人。”啟正帝喊道。


    王仁一個機靈,忙出來:“陛下,臣在。”


    “我看你東張西望,不時竊竊私語,可是心裏有人選了?”啟正帝半合著眸道。


    “陛下!此時至關重要,哪裏是臣能左右的?定然是要選個文武雙全的人來的,全憑陛下做主。”王仁急忙道。


    眼看著王仁馬上就要開始長篇大論起來,啟正帝揮揮手,冷聲道:“行了,一個個平時芝麻蒜皮的小事倒是吵得兇,如今邱將軍生死不明,竟連個站出來的都沒有了嗎?”


    眾大臣齊齊跪下。


    皇帝被氣得頭疼,一句話未說,甩袖離開。


    下朝後,曹淮序叫住時重霜同他一起離開。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起方才的事情。


    曹淮序低聲道:“方才的事情,你可有想法?”


    時重霜看了曹淮序一眼,道:“一切都還要陛下的意思,我說了沒用。”


    曹淮序一笑,道:“怎會?不過我可要提醒小時大人你,賢王那邊……有幾位大人已經想要將時大人了給推出去了。”


    時重霜皺眉:“朝中武將並不少,舅舅早就不上戰場了,怎麽也不會輪到他,陛下不會同意。”


    “畢竟時大人年輕時也是出了名的武將,與邱將軍又是舊相識,賢王那邊的人自然想要將其推出去,小時大人,您該主動出擊了啊。”曹淮序道。


    時重霜抬眸深深看了眼曹淮序,沒迴答,徑直離開了。


    一路迴到吉祥居後,元問渠已經在屋內等著了。


    彼時戚月窺正在外麵舞劍,手上不知從哪裏削的一根樹枝,一個轉身,樹枝間正好對著時重霜。


    戚月窺收迴手,打了個招唿:“來的挺早,問渠還以為你今日會很晚才能從皇宮出來。”


    時重霜從他手上的樹枝移開,道:“陛下被氣走了。”


    戚月窺莞爾一笑:“原來如此。”


    時重霜推開門,進屋邊脫外袍邊喊道:“先生,用過朝食了嗎?”


    “嗯。”元問渠半躺在矮榻上看向時重霜,道,“小霜,西北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時重霜眼中並無驚訝,走過去給元問渠倒了杯茶,道:“先生是如何想的?”


    “說實話。”元問渠抬眸,麵上無可奈何,甚是無力地道,“現如今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小霜。”


    西北蔓延的疫病已是招魂無疑,然而就連他自己身上的招魂都還必須要靠著時重霜身上的血壓製,那些成千上萬的百姓隻會比他更嚴重,又如何能治愈?隻能活生生地等死!


    想到這,元問渠隻感覺心上泛起一陣一陣的疼。


    時重霜走上前,半蹲在元問渠麵前,抬眼看著他,輕聲道:“先生,我們要等。”


    元問渠的手被握在時重霜手裏,緊了緊,道:“先生,我想知道,當初在大梁內蔓延的招魂,除了當初你下令……做的外,之後招魂到底是怎麽平息的?”


    元問渠一愣,看向另一邊抱肘看著自己的戚月窺,想來是他和時重霜說的。


    元問渠慢慢坐起身來了,手被時重霜握著放在自己膝蓋上,看著時重霜眨了眨眼,喃喃道:“……之後?”


    元問渠忽然皺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之後……一切都是元成青處理的。”


    是了。元問渠忽然靈光一閃。


    他一直都很迴避、不願意迴想自己下令屠殺上萬患病百姓的事情,卻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就算當初他下令殺了大部分身患招魂的百姓,後來元成青又到底是怎麽做到能讓招魂在之後幾年便迅速銷聲匿跡的?


    除非他派人追捕剩餘躲藏起來的患了招魂的百姓。


    但僅僅是抓捕會做到這個程度嗎?


    元問渠罕見地沉默下來。


    時重霜已然明白,要想解決西北之禍,還是要去找元成青。


    隻是如今元四四和淨懸大概率還在元成青手裏,不知道被他藏在了哪裏,倒是棘手。


    戚月窺垂眸看著時重霜握著元問渠的手,沒說什麽,視線從他們手上挪開,將元成青三個字低聲念叨了一遍,眼底暗了一瞬。


    之後幾日,西北的事情一直懸置不決。


    一連兩次的朝會都不歡而散,一說到西北不是吵架誰去處理就是沉默以對,誰也不說話,啟正帝每每都被氣走。


    不過朝廷這邊不順利,元問渠那邊倒是得了個好消息。


    邱照運的招魂毒暫時壓製下來了。


    並且元問渠特意將送藥的暗衛留在了邱照運身邊,每隔幾日便給他服藥,防止貿然將所有的藥給他再讓他白白給了那群沒用的太醫。


    又一日。


    禦書房內,朝廷內的主要大臣基本都在這裏了,還是商議西北一事。


    皇帝讓身邊太監讀完西北的來信後,才道:“如今邱將軍身體好轉,雖不知什麽原因,但也算是一件幸事,你們也不用再推辭誰去誰不去的問題了。但是。”


    皇帝坐在上位,垂眸看著兩邊分別坐著的大臣,道:“但是現下,更重要的是調查西北疫病到底為何物,又如何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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