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環蒼老的手將這兩個牌位珍而又重地拿過來抱在懷裏,嘴裏絮絮叨叨:“父親老了,都快忘了你們的到底長什麽模樣了……每次隻有看著玉靖,才偶爾會在夢裏想起你們長什麽模樣來。”


    “隻是現在,隻是現在連玉靖都沒有了……我該去哪裏見你們?”


    “我何家幾代人為皇帝付出這麽多,他們!竟連封號也吝嗇於你啊,憑什麽,憑什麽……”


    何生環聲音一瞬間嘶啞,顯得有氣無力的卻含著滿滿的恨意:“憑什麽!?”


    “皇後已經忘了你們是怎麽死的了,但是我不怪她,他不過是為了他的兒子而已,我又何嚐不是?隻是她想阻我的路,就別怪我心狠,我隻是想給你們一個名分而已。”


    說到這裏,何生環聲音又恨恨:“那些清流一個個嘴皮功夫了得,怪我當年太固執,才讓你們如此委屈,我該聽你們的話……現在,快了,爹定當讓你們風風光光,受封加爵,入太廟。”


    ……


    最開始的那小廝已經退出去,戰戰兢兢地守在祠堂外麵,期盼著快些天亮。


    隻有天亮了,大人還是那個大人。


    大概是越期盼來什麽,便越不來什麽,沒過多久,這小廝便又看到一身黑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自動忽略過他,推門進了祠堂。


    何生環依舊抱著牌位低聲嘟囔著。


    黑衣人看了眼,眼神冷淡:“大人,北秦密報。”


    何生環悲慟的神情陡然一僵,眼神驟然淩厲。


    他手上一鬆,懷中的牌位一下碰在地上。


    兩個牌位上的裂痕又多了淺淺的一道。


    .


    作者有話說:


    對何不洗白


    這一章淺淺的濾清不值一提


    第118章 人人都是戚月窺


    “何生環兩個兒子為皇帝而死,卻沒有得到任何追封,他心裏有恨,但這些在皇帝麵前都不值一提,甚至是皇後,就算他們是血脈至親,但為了皇位,他們如今仍然走向對立麵。”


    “小霜,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和你說何生環有什麽苦衷,不要妄圖給一個一生都在追求權勢的人添上有苦衷的色彩。”


    “一旦做了皇帝,便有許多不得已,小霜,將來你會怎麽做?”


    “說這些還太早了,小霜,我相信你可以……”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元問渠整個人攀在時重霜身上,一條腿抬起來纏著他,淡淡的銀白鋪散在床榻,露出酣睡的側臉。


    時重霜緩緩睜開眼,想著元問渠白天說的話,總覺得話裏有話,他將來會怎麽做?


    其實都沒有關係,隻要先生陪在他身邊。


    輾轉反側,時重霜再也睡不著,他翻了個身,輕輕將元問渠換了個方向,再將先生纏在身上的腿給放下來。


    懷裏空了似乎被驚動了下,元問渠輕輕哼了一聲。


    時重霜拍了拍元問渠後背,再將被子蓋在他身上,見先生安定下來,才撈了衣裳靜悄悄地出門。


    已經過了宵禁,外麵沒什麽人。


    時重霜穿過兩條街,進了一個巷子,誰知剛進去就迎麵撞上一個人。


    “小時大人?”曹淮序提著燈籠,看到時重霜眼中似乎略有驚訝,“這麽晚了來找微崖?”


    時重霜看了眼曹淮序背後剛關上的院門,眼睛掃向曹淮序略有些淩亂的衣衫,他挑挑眉:“曹大人這麽晚了不也來找陳大人?”


    “嗯,商量公事。”曹淮序扯了扯衣襟,淡定道。


    “今日陳大人還方便見人嗎?”時重霜問。


    曹淮序笑了笑:“自然,微崖在書房還忙著,你去便可。”


    “多謝。”時重霜點頭直接跳牆進去。


    曹淮序迴頭見時重霜已經不見了身影,眼神深了深,淡笑著轉身慢悠悠迴了隔壁的家。


    時重霜推門進去陳微崖正在桌案前埋頭不知寫些什麽。


    聽到門開了,陳微崖還以為是曹淮序,頭也不抬地說:“你不是走了嗎?明天還要上朝,趕緊迴去,不要纏著我了”


    “嗯?”


    見一直沒有人迴話,陳微崖疑惑地抬頭,猛然看到時重霜一身玄衣站在門前靜靜盯著他,陳微崖話一下哽住,嚇得筆都脫手:“時重霜?”


    時重霜看著陳微崖桌上摞著的足有半人高的書籍,緩步上前:“陳大人,這麽晚了還在忙公務?”


    “也不是……就是著手編修之前的史冊罷了,剛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野史過來,要趕緊整理完……”陳微崖下意識解釋,“不是,你深更半夜來我這裏要幹什麽?我可不信你是來找我撩閑的,咱倆興趣也沒有什麽相投的。”


    時重霜坐在陳微崖對麵,隨手拿過來一本破舊的史冊翻了翻,道:“今日前來,是想來問大人一樁陳年舊事。”


    “你且先說來聽聽。”陳微崖“哦”了聲,垂下頭繼續奮筆疾書。


    時重霜:“關於當年寧留山秋獵。”


    陳微崖手一頓,猛的抬頭看向時重霜:“什麽?”


    “二十年前,寧留山秋獵。”


    “……”陳微崖放下筆沉默良久,看著時重霜道,“你是來問何生環那老匹夫兩個兒子的吧?”


    時重霜不置可否。


    陳微崖“嘖”了聲,說:“我當年太小了,其實很多東西都沒有意識到,淮序比我大上幾歲,那年他領著我去山林裏玩,才意外撞見了何鬆何柏兩兄弟……不過話說迴來,你怎麽突然問這些?”


    時重霜冷靜道:“何玉靖是太子的人殺的。”


    “什麽!”陳微崖一下站起來,神情詫異,又坐下來小聲問,“你怎麽知道的?”


    時重霜神情未變,看著陳微崖道:“何玉靖在浹州就被太子給藏起來了,一直飽受折磨。”


    “原來如此!”陳微崖大悟,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他道,“那沒道理啊,既然太子將何玉靖擄走,為何又放了他?這不是把自己給暴露了嗎?再說了,太子為何要與何生環過不去,他們可是一家的!”


    “自然是出了內鬼。”時重霜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若是一個位置隻能坐一個人,即便是一家,也是要先著自己來的。”


    陳微崖震驚了,連忙要捂住時重霜的嘴:“噓噓噓!這話可是隨便說的?你不要命啦?!”


    時重霜躲開他的手,道:“我今日前來,隻想問你當年寧留山發生了什麽,為何一夜之間何生環兩個兒子都死了,何生環不久後便從一個五品官成為三品大員?”


    陳微崖擺擺手,擺明了不想說:“這豈是能妄加非議的?你別仗著我好說話、知道的秘聞多就隨便問我這種掉腦袋的東西,我還要和淮序好好過日子呢!”


    說完,陳微崖從旁邊拿過來一本古籍翻開標注一下:“去去去,小時大人還是快點迴去睡覺吧,別打擾我幹活了。”


    時重霜沒動:“避暑山莊的事情那你可知道?太子已經就被陛下的人關起來了,現在誰也見不到人。”


    “你說誰,太子?被陛下關起來?”陳微崖猛地抬頭,這幾個月來他一直沉迷整理古籍重新編修史書,最近發生了什麽他確實不太清楚,曹淮序這家夥竟然沒有告訴他。


    時重霜三言兩語將避暑山莊發生的事情大概說給他聽,重點說了太子很大可能“不行”這件事。


    陳微崖沉默地震驚,轉而又開始焦慮起來。


    到底是做官做了快十載的人,不必多說,陳微崖已經將其中的利害關係給理了個清楚。


    陳家世代清流,即便他家出了個貴妃兩位王爺也皆已成人,那也是從未有過別的心思的。


    若是時重霜說的是真的,太子已經與何生環離隙,那如今太子這種事情傳出來,傳宗接代祖宗社稷何其重要?這以後出現的變故可就太多了。


    他陳家首當其衝就會被迫站在風口浪尖上!


    更別提一直中立的曹家,如今曹家上了年紀的長輩早已辭官卸任,一切重擔都在曹淮序一人身上,若是一個弄不好……


    陳微崖瞪著時重霜:“這麽大的事曹淮序竟然不和我說!”


    時重霜淡淡道:“曹大人大概也是怕你著急吧,現如今也隻是外界流傳,陛下什麽態度還不好說。”


    “這還有什麽不好說的,陛下平日裏就不見得對太子有多上心,如今出了這檔子事,那群早就看太子不順眼的諫官唾沫星子還不得淹死他。”陳微崖道。


    兩人沉默下來。


    陳微崖歎氣,他捂著腦袋抓了抓,最終抬眼對時重霜道:“你來問我關於何生環的事情恐怕不隻是因為好奇吧?你告訴我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我就告訴你當年的事情,怎麽樣?”


    時重霜道:“我要太子退位,何家衰敗。”


    陳微崖:“……”


    陳微崖眼睛眨了眨,輕輕說:“真的?”


    時重霜神情冷淡:“何家已經在朝堂太久太久,皇權衰微,大梁內裏早已被蛀蟲慢慢啃食,該是將病根鏟除的時候了。”


    陳微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時重霜一時間心底竟冒出來絲絲涼意,恍惚間好像看到曾經那位殺伐決斷的先帝,好像也說過這句話。


    陳微崖扯了扯嘴角:“就憑你?還是國公府?”


    時重霜道:“暫時和國公府沒有關係。”


    “哦暫時?”陳微崖好像第一天才認識時重霜,“這幾年我不太關心外麵的事,你好像變了許多。”


    “人總是還會向前的,大人。”時重霜點了點陳微崖手邊的古籍,“就像陳大人你現在做的事情,你不也樂在其中嗎?我們隻是追求的方向不同罷了。”


    陳微崖哼了一聲:“我怎麽看不出來你追求什麽?錢你不缺,色你不求,難不成你還求權?”


    時重霜沒迴答,淡淡地看著陳微崖無聲對峙。


    陳微崖最先移開了視線:“當年的事其實也沒什麽,何生環就是個奸臣!他兩個兒子也是一樣的貨色。”


    “寧留山秋獵是太上皇為百官準備的一場血宴。”陳微崖嘲諷一笑,“不,準確地說是皇帝為當時的幾大家準備的一場餞別宴。”


    時重霜眉心微動。


    陳微崖道:“浹州白家,除了現在那個剛考中的白塵棲,知道他們偌大的一家為什麽一個在朝做官的都沒有嗎?”


    時重霜:“和這場秋獵有關?”


    “他們家就是在這場秋獵之後才慢慢衰落的。”


    “我直說了。”陳微崖道,“現在朝堂基本分為三派,一個是以何家為首的太子一黨,然後是清流一派,我、淮序都算,另外就是一直中立的一派,你國公府算一個。當年的情況其實和現在差不多。”


    “你敢信當年的皇帝連掌握皇宮禁軍的權利都不在手裏?太上皇有野心,有抱負,但奈何一直被四大家所鉗製,於是就有了後來的清流一派,這是皇帝一手提拔出來的一批官員,忠君直諫,可謂是皇帝手裏最利的一把刀。”


    “而當年的何生環……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牆頭草罷了,他自己沒選好隊但他的兩個兒子卻已經站在了四大家一派,何鬆當時是禁軍的副指揮使,何柏則在戶部做個小官。之後的事情其實就很簡單了。”


    禁軍、秋獵……時重霜基本已經想到會發生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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