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建設第二天上班後,兜裏揣著那封信敲響了廠部辦公室的門。


    按說這種事,他要匯報直接找生產部的部長更方便,都是一個辦公室的。


    可誰讓他和陳書賢穿一條褲子呢。


    所以他就趁著部長不在的日子,找了廠部的團委。


    團委是個大公無私的人,隻聽上麵人的命令,同樣,也會把自己手裏的消息跟廠長匯報。


    “嗯?吳主任,來找我有事?”


    吳建設有些尷尬的笑笑,“那個,我是來承認錯誤的...”


    團委鄭文章有些意外的推了推眼鏡,“哦?”


    要知道,他可是兼顧著審核他和各個生產主任的檔案,他們有什麽錯誤,如果添加到檔案上,這對以後的升遷都是有影響的。


    最近這廠裏的風吹得東一陣西一陣的,所有人都在表現,他來承認錯誤?


    意外是意外,可他還是公事公辦的指了指對麵的凳子,把自己珍惜的鋼筆打開,翻開筆記本,“...說說,”


    吳建設把口袋裏已經拆開的信拿出來,“前天下班,老張遞給我一封信,我扭頭就給忘了...昨天我媳婦給我洗衣服的時候從口袋裏翻出來了...”


    鄭文章微微垂頭,從眼鏡縫隙看他,眼神頗為無語,“說重點...”


    “嗨呀,我就把信拆開了,裏麵內容也不小心看了....這....”


    “咋,信有問題?”


    吳建設嘿嘿的笑了笑,“信不是寫給我的,”


    鄭文章抬眼看來,“那是誰的?”


    他把信推給他,“你看,這上麵的地址是我的辦公室...”


    “但裏麵卻是老陳他家老二給他的求救信...你說說這事搞的,我這以為是自己的信才拆了,這...”


    吳建設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我這不算私拆他人信件吧,”


    相比於這個,鄭文章對求救信這三個字更感興趣,擺擺手,“不算...你的意思是這封信,是他們家老二寄錯了?”


    吳建設攤了攤手,“那你看呢...這上麵的地址...”


    “求救啥意思?”


    看著鄭文章眼底閃著的八卦光芒,吳建設心底笑了笑,壓低了聲音道:“好像是在鄉下,快要活不下去了...”


    “嗯?”


    鄭文章皺了皺眉:“不該啊,前兩天不還說陳家這個老二孝順,把錢都寄迴來給當媽的存著給弟弟結婚嗎?”


    雖然在他看來這點行為傻了點,可孝順父母,關愛幼弟,怎麽能不算是一種美德呢。


    吳建設嗤了一聲:“那誰知道...隻是這封信我看著有點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怎麽就把孩子逼成這樣了...嘖,老陳好歹也是個主任,工資這不剛漲嗎,怎麽老三娶媳婦還得讓老二出錢?”


    “下鄉當知青本來就苦,而且我看發信地址,也是個貧困縣,之前還上過報紙呢...孩子去了兩年,也不知道怎麽存的這一百多,都給寄迴來了,這不,生病了,借錢治病....沒辦法才來的信,”


    “這陳老三也是...工作都是頂的二哥的...平時也不見給支援點錢票啥的...嘖嘖,”


    他是當閑話說的,但是幾乎每句都是重點。


    鄭文章嘶了一聲:“頂工作?”


    吳建設肯定的點點頭。


    鄭文章有心想要抓把瓜子暢談一番,可現在可是上班時間,他輕咳一聲:“你找我就是說這個事?”


    “我跟老陳的關係你也知道....我這拆了他的信,嗬嗬,我媳婦也看見這信,她嘴巴有點把不住門,恐怕大院這時候都傳遍了,我怕老陳跟我急,”


    吳建設看著他,“我想讓您幫我從中寒暄一下,當然,廠裏要罰我也受著,”


    鄭文章思考了一下,這事還真不知道怎麽罰。


    這是陳家老二自己寄錯了,不過他也不會隻聽吳建設的一麵之詞,該調查的還是要查。


    “行,我知道了,你先迴去吧,我看看這事咋跟陳主任說,”


    吳建設笑著起身,“那就麻煩您了,這封信....”


    “留下...”


    “好,那我先迴去了,生產線上一堆事呢,”


    門關上後,鄭文章一直蠢蠢欲動的手就摸上了信封,打開,沒什麽心理負擔的看了起來。


    他這個職位,不知道抽查了多少職員的信件。


    當然,他也不是每個人都查。


    隻有被舉報,或者上了他本本的人,才會查。


    看完這封字字淒苦的信件,他仿佛看到一個二十左右的小男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幹著農活,晚上卻啃著涼饅頭充饑。


    把自己的錢寄迴家。


    突遇意外進了醫院,身無分文,隻能借錢。


    受盡了冷眼和排擠。


    “欸...”


    感性的鄭文章揉了揉眼角,“工作都讓給弟弟?哦不...或許不是讓給,是被家裏人逼得?”


    他自己就是個老二,在家也常常受到排擠,看到陳最的遭遇,頗有些相惜之意。


    不過該查的還是要查。


    他喊來辦公室的幹事,“你跑一趟郵局,問問這兩天有沒有給鋼鐵廠送信,迴來的時候路過門口,問問老張,前天是不是給了吳建設部長一封信...還有...去一趟紡織廠....”


    幹事領命下去。


    事都是剛發生兩天,郵局工作人員立馬不用迴憶就點了頭,老張經常看門,對鋼鐵廠人頭都熟的很,當然也記得清。


    紡織廠的事,進去問,人家也說了,還真是這麽迴事。


    幹事吃瓜吃的飽飽的。


    心滿意足的迴去跟鄭文章匯報了結果。


    鄭文章拿著信去了生產一部辦公室,一口氣說完了整件事,也沒管陳書賢的臉色,笑著說了一句:“陳主任啊,工作雖然忙,可家裏的事也要上心啊,孩子有難處,你這當家長的,也不能太偏心了,”


    說完了這句話,把信放在桌麵上,他轉身離去。


    陳書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隨後平靜下去,眼底結了一層厚厚的寒霜。


    就算從小被劉桂香打壓,也還是他的孩子。


    是他太輕視這個孩子了。


    眼中露出陰森之色,他似笑非笑的開口:“傻孩子,就算是這樣,又能怎樣呢...”


    無非是斥責一番他管家不嚴,最嚴重的就是這次上不了位。


    還有就是名聲不好聽點罷了。


    他大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給劉桂香,一點實際性的處罰都不會有,再拚兩年他照樣有別的機會。


    “你這次給我添的堵,我收下了...孩子,我等著你迴來,咱們再戰...”


    看著這封所謂的“求救信”,陳書賢竟然有些暗爽:看啊,縱你是他的兒子,現在不還是因為些許錢票折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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