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的地底有兩道腳步聲,一個輕捷,像經常潛伏在暗夜中的刺客,時刻習慣放輕腳步,一個沉悶,像遲暮的王者巡視自己的領地。


    兩個外來者很快抵達漆黑地道的終點,塞繆爾心裏還亂成一團。


    如果泰倫知道子嗣現在正在為何事憂心,一定會嘲笑其天真愚蠢的想法,以一段斥責收場。


    但泰倫並不知情,他滿眼隻有即將到手、取用不竭的養料。


    沒有什麽比養料對現在的泰倫更重要,養料就是一切。


    有了足夠數量的養料,他的異種軍團才能發展壯大,將艾薩克、蘭德裏柯等所有阻礙他實現崇高理想的蟲族,統統變為沒有思考能力的趁手工具。


    也可以先留著他們,讓昏庸無能的陛下和高傲的雄蟲公爵,作為他偉大功業的見證者,無論心中有多少不滿,都必須服從他的旨意。


    為自己複仇隻是順手而為,讓亞夏蟲族重新煥發出古老榮光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他會證明,自己的方案最為佳,他會比那群隻會浪費經費的研究員們,更快解開“殺蟲劑”文明留下的“咒語”。


    這一切輝煌的圖景與構想,從加工伊利亞的屍體開始。


    綽號為“禿鷲”的前公爵懷著強烈的期待,準備接手這座異種母巢和另外三顆活著的星球。


    擴張,侵略,統治。


    這是從未遺忘古亞夏榮光的星辰薔薇真正的花語。


    在泰倫自己的設想中,他將用曆任斯圖亞特家的皇帝都沒能得到的力量,一勞永逸永遠解決蟲族帝國與卡斯特異種間的長久積累的問題,帶領亞夏蟲族重鑄古老榮光。


    隻要有更多養料,他的意誌就可以傳播得更廣。


    從已探索宇宙的每一個角落,蔓延到更廣闊的未知星海。


    甬道盡頭,是一塊更寬闊的昏暗空間,這本是異種之王伊利亞沉眠養傷的秘密據點。


    異種之王龐大的身軀在塞西爾的刺殺中倒下,肢體末端的部分神經反應還未停,新鮮的屍體正是絕佳的養料原料。


    泰倫突然超過謹慎觀察環境的塞繆爾,靠近一條還在微微抽搐的巨大腕足。


    塞繆爾震驚地看著雌父剖開伊利亞的粗大腕足,豪飲尚有餘溫的腥臭異種血液。


    “雌父!”


    塞繆爾發應過來,立刻想要阻止雌父正在進行的理智全無的古怪行為。


    他費力地將泰倫扶起,血液染紅了泰倫的下巴,讓前公爵看起來更像一隻兇殘的異種、一頭陌生的怪物,而不是一位理智的雌蟲。


    異種之王的血沿著泰倫下巴流下,滴到塞繆爾手上,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身為站在序列等級頂端的3s雌蟲,塞繆爾很少感受到害怕這種情緒,但此刻怪誕癲狂的雌父令他迴憶起恐懼的滋味。


    陰森詭異的場合下,塞繆爾生出一個莫名確定的想法。


    雌父瘋了,和過去的雄父一樣。


    塞繆爾看不清泰倫嚐了異種之王血肉後的迷醉表情,他隻想把泰倫帶迴地麵、帶迴帝國。


    泰倫揮手甩開塞繆爾,略喘了幾口氣,習慣性命令子嗣:“把的觸手都切下來,別浪費太多血。”


    前公爵的要求對3s序列的塞繆爾來說再容易不過,但塞繆爾不僅沒有沉默地執行命令,反而再次反問:


    “雌父,您要異種之王的血做什麽?”


    泰倫被頂撞出火氣,他才不會對叛逆的子嗣解釋自己行事的理由:“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說完,泰倫語氣和緩了些,又道:“你是我的子嗣,我們都流著道格拉斯家的血,我獲的利,自然也有你的份,快去吧。要是發現塞西爾,無論死活,把他一起帶給我。”


    進入黑暗甬道前一直懸在塞繆爾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無論他如何揣度雌父或為其開脫,泰倫的目的已經直白到懶得掩飾他想讓塞西爾死,活著被痛苦折磨也可以。


    沿著無光的地道一路走來,塞繆爾沒有感知到生物離開的痕跡。


    與他生死相連的塞西爾應該還在這片區域。


    塞西爾的隱匿技巧不差,又占了早到的優勢更熟悉環境,塞繆爾沒法很快找到隊友。


    雖然分開後便無法互相聯係,但塞西爾和塞繆爾的確處於字麵意義的生死相連狀態他們都同時擁有自己和對方體內微型炸彈的遙控按鈕,這本是為最糟糕的可能準備的。


    即使塞西爾和塞繆爾都沒能殺死伊利亞,斬首計劃徹底失敗,他們也絕不能讓異種之王得到兩份3s序列基因。


    為極限情景準備的最後措施沒用上,剽悍的塞西爾自己就成功幹掉了伊利亞。


    但塞繆爾不能保證,大概率帶了傷、也許此刻神誌並不清醒的塞西爾,會不會把最後措施用到他和泰倫身上。


    誰讓他身邊跟著一個既有叛國犯罪記錄,還想殺塞西爾的雌父。


    塞繆爾胡亂想到,塞西爾說不定會認定自己反水,甚至提前配合泰倫假死,然後選擇把他們三個一起炸成碎片。


    塞西爾會在哪裏呢?


    也許正被壓在伊利亞的屍體下,也許在某個極其隱蔽的藏身處休息,也許早已經離開核心區,隻是他沒發現。


    塞繆爾希望塞西爾已經離開,雖然他在異種母巢秩序崩塌後,便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核心區入口,並沒有遇到離開核心區的塞西爾。


    不能服從泰倫的指令。


    如果他邊砍伊利亞的觸手邊找塞西爾,說不定會被藏在暗處的塞西爾看到自己和本該死去的雌父一起,然後幹淨利落地咬下藏在牙齒裏的微型炸彈開關,把他們三個一起炸得粉碎。


    塞繆爾了解塞西爾的性子,塞西爾完全做得出來。


    這是塞繆爾絕對不能接受的死因,還不如被伊利亞殺死。


    當然,塞繆爾也有塞西爾的死亡按鈕。


    他可以但沒理由先下手為強。


    塞繆爾表現出不信泰倫“利益共同體”的那套說辭的樣子,無論被壓住還是隱藏起來的塞西爾是否能接收到他的暗示。


    關於前禿鷲公爵自稱他才是真正的愛國者那套說法,塞繆爾固執地想得到一個正麵解釋。


    於是他仍抓著泰倫的目的不放,執拗得像個堅持把星船開進黑洞的船長:


    “雌父,您要異種之王的血和塞西爾做什麽?”


    “塞繆爾!”


    泰倫怒吼子嗣的名字,為對方的天真愚蠢和冥頑不靈感到怒不可遏。


    他為了家族與帝國殫精竭慮,不惜假死讓榮譽蒙羞。


    完全遺傳了雄主萊爾碧翠色眼睛和性格的塞繆爾,活在他庇護下的塞繆爾,居然在這時質疑他、背叛他?


    “你想知道什麽?”


    泰倫不耐煩地問道。


    他經過手術和秘法改造的身體蓄勢待發,完美融於黑暗的觸手武器在伊利亞的腕足與塞繆爾的要害間搖擺。


    塞繆爾捏緊拳頭,黑暗很好地掩藏了他緊繃的神經。


    在道格拉斯父子間正常討論某事十分困難,可一旦開頭,塞繆爾發現,也沒有他過去想得那麽難:


    “雌父從來不肯告訴我,這麽多年您到底在做什麽。我一旦問起,您要麽避而不談,要麽斥責於我。”


    他盡量保持平靜:“那就由我來開始,說說我從遠星計劃‘失蹤’的那段時間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吧。”


    前天鷹公爵的迴應是一個簡短的“哼”。


    塞繆爾猜雌父是想知道的,他繼續道:


    “雌父,我從遠星計劃‘失蹤’的那段時間,造訪了真正‘脫離派’異種的據點,異種羅德奈爾並非他們中的一員,羅德奈爾覬覦異種之王的位置,雖然它失敗了。”


    泰倫的反應是一聲冷笑。


    大約想嘲笑子嗣在關鍵時刻失蹤的無用,塞繆爾猜。


    “所以,雌父,您是真的被異種羅德奈爾的謊言蒙蔽,將它當作無害的‘脫離派’,還是,”塞繆爾在這裏停頓了一下,他不願相信自己親眼見證的真相,“您明知羅德奈爾目的不純,但它有足夠利用價值,您不在乎,您真正的目的”


    “是成為下一個伊利亞,讓亞夏蟲族組成的阿卡德帝國與無知、貪婪、殘忍的卡斯特異種再無分別?”


    塞繆爾維持不住平靜的語氣,近乎咆哮者向雌父泰倫吼出了質問。


    泰倫聽到這裏,反倒消氣許多。


    他不能接受子嗣的無能,也無法接受有能力的子嗣脫離控製,卻還討論聽話能幹的子嗣沒有自己的想法。


    泰倫不覺得他對子嗣的要求有什麽不對。


    他笑著糾正:“你太年輕,思想難免偏頗。我是為了鞭策龐大帝國阻止其日益遲暮,為了亞夏蟲族再不受異種潮侵擾,讓重現古老榮光的偉大種族遍布每一片星海!”


    “下一個伊利亞?不,隻是宏大計劃中微不足道的個蟲得失。新路鳶尾該換成星辰薔薇了。”


    “艾薩克缺乏遠見,處理帝國眼下的麻煩已經耗光了他微薄的才能。他的繼承者甚至不如他本身,一個既不懂得戰場,也不熟悉政事,還有一個,”泰倫嗤笑,“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廢物。”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讓雄蟲子嗣丹尼爾接受風險巨大的序列提升手術,以接近他口中毫無價值的廢物尤裏安殿下的行為。


    泰倫話中夾雜了不少事實與邏輯錯誤,絕非謹慎狡詐的前禿鷲公爵會犯的錯。


    這或許是濫用養料、秘法,曾接受的改造手術的副作用,甚至是更早的後遺症複發,但泰倫沒注意到,他已陷入了自己編織的謊言。


    塞繆爾的心隨著泰倫激動澎湃的語氣愈發下沉、冰冷。


    仿佛有另一個自己,以置身事外的疏離態度,去審視泰倫的話。


    塞繆爾年輕嗎?


    當然。


    可塞繆爾不該得到“太年輕”“思想偏頗”之類的無稽評價,與他同齡的塞西爾已經是升起的將星。


    塞繆爾缺乏野心,大概道格拉斯家的全部野心都集中到泰倫道格拉斯一蟲身上了。


    他也遺失了貴族與軍雌的榮譽,但正在努力找迴它們,並且會誓死保護弟弟和雄父。


    關於雄父萊爾古怪的精神海疾病,瓦萊特閣下猜測或許與雌父泰倫有關。


    弟弟丹尼爾因非法手術差點遇險,真正的幕後主使也正在他麵前。


    身在漆黑的地底,塞繆爾覺得自己的思維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要結束這些年窒息、壓抑、控製的源頭。


    “雌父,您錯了。”


    塞繆爾聽見自己的聲音。


    “無論如何運用修辭技巧,您的行為都是在把自己變成異種之王,把阿卡德帝國變成卡斯特異種。我想我知道作為普通異種個體的感受,丹尼爾也知道。曾經的公爵府就像異種的母巢,整個道格拉斯家隻有您一蟲的聲音,我和丹尼爾隻不過是實現您意誌的工具。”


    “可您從來都在談論自己的宏圖偉業,不知您是否想過,我和丹尼爾,還有帝國的蟲族,並不想成為您的工具呢?”


    泰倫沒想過、也不在乎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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