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決這氣勢洶洶放下一通狠話,倒讓郭暖律發出一陣冷笑。


    分不清男女的人是眼瞎,聽不懂好賴話是耳聾,這個人不但眼瞎,而且耳聾,實在是可憐到了極點。


    他又為何要和這樣一個可憐之人動手?


    這豈不是浪費時間,也浪費生命?


    郭暖律心中一定,便足尖一點,飛身而起,越過假山、點過樹頂、擦過簷角、繞過紅柱,消失得幹幹淨淨。


    楊決見他一言不合轉身就逃,哪裏肯輕易放過?


    這人羞辱了他心中的女神,玷辱了他頭上那抹月光,必須由他來親自收拾才好。


    若是叫了旁人,驚醒了莊丁,反而會讓他落得個以多欺少的名聲,想來也不夠男子氣概。


    小綠啊小綠,你怎就看上了這麽一個不懂得疼你愛你的男人?


    楊決掠在半空,心內五味陳雜,著實是既怒且哀。


    他怒的是郭暖律不懂憐取溫香軟玉,哀的是小綠白生了一雙慧眼,未能將自己托付於良人。


    不過細細一想,如今他要做什麽也都還來得及。


    隻要他奮不顧身,在小綠麵前揭發那郭暖律的真麵目,叫她清楚自己看上的是個怎樣的男人,想必事情還有轉圜之地。


    即便小綠看不上自己,楊決也絕對不能讓她被人糟蹋。


    這是他在心中立下的承諾,也是對著月光發下的誓言。


    然而郭暖律就像是一個幽靈一樣,隻兩三下便沒了蹤影。


    一旦入了夜幕,這地方就好似是他的天下了,楊決穿梭其中,反倒是迷了方向。


    饒是如此,他也不願舍下尊嚴,去驚動旁人,隻埋頭思索著郭暖律可能去的地方。


    他既出現在禁地附近,莫非是想往那禁地一探!?


    赤霞莊禁地是何等險惡之地?他若入了那地方,怎還能有命出來?


    楊決恨得一拳打在柱上,恨不得立刻就把這衝動的郭暖律拖出來揍一頓。


    郭暖律若是就這麽死了,小綠姑娘豈非要傷心欲絕?郭暖律身為她的心上人,難道就一點也不考慮她的想法?


    等等,莫非他敬若天女的小綠姑娘其實一直都是在單相思?


    都說男人是天生的賤骨頭,想必定是因為郭暖律知道小綠真愛自己,所以才有恃無恐,隨意糟踐她。


    楊決如恍然大悟一般,整個人的氣勢都為之一變。


    他想來想去,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心內頓時燃起熊熊戰火來,原本被磨滅下去的鬥誌,也立時躥上他的腦門,驅走了之前所有的黯然神傷。


    就這麽短短一瞬的功夫,就仿佛有什麽炙熱的東西在心海裏浮浮沉沉,撥起了一浪又一浪,點過了一波又一波。


    既然小綠一門心思在郭暖律身上,不如先讓他入了禁地,救了那郭暖律出來,贏得小綠的好感之後,再尋機揭發出郭暖律的真麵目?


    楊決越想越是興奮,便欲迴房拿上些兵器入那禁地。


    可他情緒起伏極大,走了幾步才迴想起來自己是來赴宴的,也未帶什麽兵刃。


    沒有那烏龍描金戟在手,即便入了禁地他也不太踏實。


    楊決想了一想,眼見月光之下竹影綽綽,不由得唇角一揚,似有了什麽好主意一般。


    禁地二字在石頭牌匾上立得清楚分明,在月光之下散出一種綠幽幽的冷光。


    而這禁地之外有兩道防線,一道已經被白少央引開了大半,另外一道反而被楊決的蹤跡給吸引了過去。


    所以郭暖律進來得格外順利。


    他差池燕起,振迅鴻飛之下,便越過高牆,翻進雜草叢生的禁地之內。


    這地方有亭有閣,有水有橋,卻獨獨缺了人煙,如多年未經修繕的陰宅一般,透著一股子森森鬼氣,與外麵那燈火通明、富麗堂皇的赤霞莊仿佛是兩個世界。


    這偌大的一處莊中莊、園中園,隻有一點灰白色的燈火點在此處,如冥界鬼域的標誌一般,叫人看得心底發寒。


    可郭暖律覺得奇怪的倒不是這點。


    他隻奇怪禁地的防衛竟然如此鬆懈。


    外麵的兩道防線實在脆弱得很,脆弱得就好像是在引誘旁人進來一樣。


    他正這麽想著,身邊就起了聲響。


    而這聲響竟然是一陣清鈴般的笑聲。


    郭暖律迴頭看去,隻見清寒月光之下,有一女孩高高地端坐在一個倒在地上的石獅子上。


    說她是女孩,是因為她臉蛋生得偏小,額頭光潤無暇,笑容天真,酒渦可人,叫人想到了山間的甘泉,雖然甘甜,卻不至於讓人發膩。


    可她側頭端詳起郭暖律的時候,卻又偏偏帶著點少婦獨有的媚態。可這股媚態在她身上,卻絲毫不顯違和,反倒更添了一重魅力。


    郭暖律剛想詢問,卻見那女孩盈盈笑道:“好久沒人闖進來了,你是何人?”


    她悄無聲息地出現,顯然是輕功高絕到了極點。


    郭暖律淡淡道:“問別人名字之前,難道不該先自報家門?”


    女孩仿佛也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便笑嘻嘻道:“我叫薑秀桃,別人一般都叫我桃子。”


    郭暖律挑眉道:“那你喜不喜歡吃桃子?”


    薑秀桃卻笑嘻嘻道:“我倒不喜歡吃桃子,但我很喜歡送桃子。”


    說完這話,她便袖口一擺,果真變出一個桃子朝郭暖律扔去。


    可這桃子還未到郭暖律的跟前,卻被他一劍刺中。


    而他的劍尖一中,那桃子竟直接爆了開來,連汁帶肉,還射出十根小針來。


    誰也沒想到這女孩是如何在桃子裏藏著暗器的。


    可她還是藏了,而且藏得極為巧妙,妙得根本讓人躲無可躲。


    但郭暖律似乎根本就算不上是人。


    他瞬間出了數劍,如龍遊擺尾一般甩脫、擺飛、彈走了這十根小針。


    而等這十根小針彈到薑秀桃那邊的時候,卻被她素指一彈,一一收了起來。


    她的手指簡直像是這世上最可怕的盾牌、最無形的鋒銳,遇針則針軟,遇風則風遁。


    這是個很可怕的高手。


    可怕到讓人可以忽略她甜美可人的外表,把她當做一頭潛伏於暗夜中的猙獰巨獸。


    郭暖律看得眼前一亮,還欲再戰,薑秀桃卻揚眉一笑道:“你怎麽不告訴我,你還有朋友一起前來?”


    郭暖律心中一動,立刻朝著高牆那邊的陰影處喊道:“滾出來!”


    他以為偷偷摸摸跟來的人會是楊決,豈料那人自陰影處現身之後,竟露出了一張讓郭暖律無比熟悉的臉。


    來人竟是陸羨之。


    郭暖律不解道:“怎麽是你?”


    陸羨之撓了撓頭,苦笑道:“嗩呐聲響起的時候,我看見你的麵上變了色。”


    郭暖律淡淡道:“所以你覺得我一定會追查到底?”


    陸羨之笑道:“你既然會查,那麽我也不能落後。”


    郭暖律冷冷道:“而你查明之後,選擇一個人偷偷潛進來,而不是和我一起進來?”


    陸羨之苦笑道:“我不是偷偷潛進來的,我事先去拜會了羅知夏。”


    郭暖律道:“你去拜會了羅知夏?而他還直接讓你進來了?”


    陸羨之坦坦蕩蕩地笑道:“我是客,他是主,我要進什麽地方,自然得經過主人的同意了。你若不去問問看,又怎知不能光明正大地走進來?”


    瞧他說話的語氣,仿佛這禁地不是禁地,而是供人遊玩的一處場所。


    薑秀桃忍不住鼓了鼓掌,道:“陸小哥不愧是陸小哥,人長得漂亮,話也說得漂亮。”


    她似乎還想補充一句“不笑得太過就更漂亮了”,但一看到陸羨之那張正氣的臉蛋,就心一軟,口一鬆,有些說不下去。


    陸羨之有些憨憨地笑了笑,郭暖律卻把眉頭皺得很高。


    他直接看向薑秀桃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薑秀桃挑眉道:“這裏之所以是禁地,是因為莊主不想讓人打擾某位先生的清修。若你有本事,有誠意來打擾,那莊主大概也是樂意的。”


    陸羨之有的是誠意,郭暖律有的便是本事了。


    可這件事還是透著一些古怪。


    這種地方怎麽能有人在清修?


    光是有人在住,都讓人覺得驚訝了。


    薑秀桃笑道:“走吧,你們既有本事和誠意走進來,那見一見那先生也是應該的。”


    陸羨之和郭暖律卻同時道:“等等。”


    薑秀桃疑惑道:“還等什麽?”


    陸羨之笑道:“還有一位也該一起來看看。”


    他說的人自然是白少央。


    白少央既有本事,又有誠意,自然有資格和他們兩個一起進來看看。


    薑秀桃隻覺得這兩人古古怪怪得很,但還是給了他一道令牌,又替他打開了暗門,請陸羨之去外麵請了白少央過來。


    等這三人到齊了之後,她才作為看守禁地的最後一道防線,請客人們走過了石橋、秘林,來到了禁地的核心——竹排屋。


    這竹排屋看著普通,卻讓白少央想到了許多東西。


    陸羨之好奇得很,不知這竹屋裏住著怎樣一位人物。


    郭暖律卻麵色尋常,仿佛一點也看不出激動和心悸的樣子。


    可是他的手已經搭在了短劍之上,仿佛隨時都能拔劍而起。


    白少央仿佛也察覺到了這個可怕的細節,以至於暗暗運動內息,不敢放鬆心神。


    而他越是靠近那竹屋,越是察覺到裏麵有一股淡淡的殺氣。


    殺氣淡薄,或許是因為這個人已心無殺意,也或許是因為這個人的境界早已讓人難以企及,所以連殺氣都不怎麽察覺到了。


    等薑秀桃推開了屋門之後,他們才看清了裏麵的情景。


    裏麵的陳設倒是簡單素雅得很,有一人躺在竹編的軟椅上,神色隱於黑暗之中,顯得晦暗不明。


    薑秀桃立刻點了燈,室內立刻通明起來。


    白少央這才看清躺椅上那人的相貌。


    這人竟是個娃娃臉的俊俏青年,皮膚白嫩,身材高挑,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他閉著雙眼,似醒非醒,似夢非夢,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有客來訪似的。


    郭暖律看見他時,卻是渾身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自從認識他以來,白少央和陸羨之都從未看見他有過這樣的反應。


    白少央剛想問這人是否與郭暖律的三年之約有關,郭暖律就直接奔上前去。


    他這一動就出了一劍。


    誰也沒想到郭暖律這樣的人,竟然會對著一個睡夢中的人出手。


    可更沒人想到的是,那娃娃臉的青年就猛地睜眼,看向奔襲而來的郭暖律。


    他上身連動也不動,隻手一抬,就滑出一柄短劍來。


    隻見清光一閃,郭暖律的劍就抵在了他喉間三分之處,可這娃娃臉青年的劍卻抵在了他喉骨一分處。


    他隻需再下手一分,郭暖律的喉嚨就要被洞穿。


    這神秘青年的劍竟然比郭暖律的劍還要快上三分。


    事情發展得實在太快,快到眾人意識到的時候,劍已經在最不該在的位置了。


    陸羨之駭得麵色慘白,急要上前阻止,白少央卻一把拉住他,衝著薑秀桃和那娃娃臉的青年說道:“還請小哥手下留情,郭暖律隻是一時衝動,並非存了殺心……”


    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有些不能說服,更別說是別人了。


    薑秀桃卻仍在微笑,郭暖律也唇角一揚,露出了一個奇異的笑容。


    他仿佛一點也不為剛才那衝動的舉動而後悔,更不為自己的處境所憂慮。


    他這麵容本是霜雪所造,鐵石所塑,可一旦綻開一個笑顏,便如一朵小花開在石峰,一點清油落在熱土上,燃起一團心火,將這麵容重新鍛造了一番,讓他從冰冷疏離變得火熱鮮活起來。


    誰也沒能想到一個笑容可以有這樣大的力量。


    娃娃臉的青年也露出了一絲淡笑,然後與郭暖律同時收迴了劍。


    他們仿佛是約定好了一樣,一見麵就要用一劍來打個招唿。


    尋常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方式,他們卻視之平常。


    陸羨之奇異道:“小郭,這小哥究竟和你什麽關係?”


    郭暖律含笑不語,娃娃臉青年卻看向陸羨之道:“你叫我小哥?”


    陸羨之憨憨一笑道:“因為不知你和小郭的關係,我也不知該怎麽稱唿閣下。”


    娃娃臉青年隻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可他的這句話卻幾乎讓陸羨之白少央驚得連站都站不穩了。


    “我是他師傅,你現在知道怎麽稱唿我了?”


    這看上去還不滿二十五的青年居然是郭暖律的師傅!?


    白少央聽得滿心駭然,腦內急速思考著這句話的含義,陸羨之在神魂出竅了一瞬過後,反而壓下內心的震撼,上前問道:“閣下既是他師傅,那您今年貴庚?”


    娃娃臉青年冷笑道:“我今年四十二歲了,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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