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央一掌疾出,如拂雲推月般拂向葉深淺的臉。


    可他的掌風還未至葉深淺跟前,葉深淺的人就飛了起來。


    他飛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片落葉被這掌風輕輕吹起,竟是說不出的輕盈和悠逸。


    他飛的時候,身子向後疾退。


    疾退的同時,還一掌撫向白少央的手掌。


    他這輕輕一撫,指尖便如柳絲搭上白少央的掌側,竟似要把他這一隻手掌都翻過來。


    白少央卻掌風一折,反手十指纏上,順勢一拉,便要把他這個人都拉過來。


    可葉深淺的手被他纏上的同時,人也落了地。


    他這一落地,便如在地上生了根,築了巢,是拉也拉不走,趕也趕不掉的了。


    白少央足尖發力,用上十足勁頭一扯,卻見葉深淺整個人都紋絲不動。


    他長身玉立,穩如磐石,身形安定得如一道令人絕望的風景。


    白少央眼皮子一跳,卻發現手心滾燙,如同纏上了一個火團。


    可這火團居然是葉深淺的手。


    可這隻手不但看著不像火團,還似是一段羊脂白玉雕成的。


    這白玉的骨成了手指的骨節,這白玉的髓便是手指的血肉。


    這麽一隻雪塑玉質的手,自然叫白少央看得呆了一呆。


    他不但呆了一呆,而且還有些莫名的羨慕。


    他倒是很希望自己也有一雙這樣白得令人嫉妒,長得叫人舒心的手。


    葉深淺忽然笑道:“你若想和我十指緊扣到天明,我也無所謂,可你的朋友好像有些等不下去了。”


    他笑的時候就像是初晨的熹光灑在大地上,帶著並不灼人的熱度和一股子清甜的氣息。


    他一笑完,白少央居然非常聽話地鬆了開來。


    這倒不是因為他想聽話,而是因為不鬆開也沒有辦法。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股異樣的熱潮從對方的手上源源不斷地傳過來,似要鑽進他的四肢百骸,在全身上下遊走,他若不想被這段熱潮反噬,就隻得鬆手。


    而他鬆手之後,陸羨之和郭暖律也一齊掠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從剛剛開始就很想上來,如今看到白少央動起手來,自然不想再等下去了。


    可是白少央一後退,一展手,卻是將他們攔了一攔。


    他邊攔還邊笑道:“我不過是逗一逗他,你們可別當真。”


    郭暖律冷冷道:“真不真不光是看你,還得看他。”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雙冷箭般的眸子直指葉深淺。


    白少央一眼瞥向葉深淺,卻聽得對方笑道:“這丫鬟倒是挺俏的,就是冷了一點。”


    郭暖律隻衝著他冷笑一聲,但因敷著紅粉塗著口脂,就連這笑中的煞氣也被這層美人麵給舒緩了一半。


    葉深淺又看向陸羨之易容成的侍衛。


    而看到這侍衛的時候,他的表情忽然生出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這變化雖然微妙,但也奇異得很,說不出是喜是憂,道不明是真是假。


    白少央隻問道:“莫非你看過這張臉?”


    葉深淺隻道:“我倒沒看過這張臉,但我看過這雙腿。”


    這是一雙結實而又緊密的腿,也是一雙勻稱而又修長的腿。


    這腿短上一分便顯得粗短,長上一點就有些多餘,世上實在很難找到這樣令人舒暢的比例了。


    就連白少央也不得不承認,陸羨之的這雙大長腿都萬裏挑一的。


    可這雙大長腿的主人此刻卻靦腆一笑道:“這位前輩既然在靜海真珠閣呆過,自然也該看過我這雙腿。”


    葉深淺忽道:“你叫我什麽?”


    陸羨之憨笑道:“我叫你前輩啊。”


    葉深淺隻悶悶道:“我的年歲真沒那麽大,你叫我一聲老哥還差不多。”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定定地看向陸羨之,仿佛期待著他下一聲就叫出來似的。


    陸羨之這會兒卻不叫了,隻看向白少央道:“不知你們剛剛聊了什麽?”


    白少央笑道:“不過是聊一些亭前風月之事,也沒什麽值得多說的。”


    他自然會和陸侍衛和郭丫鬟好好說一說剛剛的事,但不是現在,不是在葉深淺的跟前。


    葉深淺也了然一笑,對著白少央道:“這晚風太深太重,我還是去美人窩裏鑽一鑽比較好。臨走前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隻希望白大俠能替我去做一件事。”


    他這聲“白大俠”倒叫得白少央麵上綻了笑顏。


    他好像完全忘記剛剛發生的一點點小小的不愉快。


    葉深淺在這點上也忘得很快。


    他隻是看向白少央道:“我希望你這幾日得了空,能去拜訪一下擁翠堂的王越葭王公子。”


    白少央斂眉道:“王越葭?”


    初見陸羨之的時候,他好似聽對方提起過這個名字,知道他也是被程秋緒擄進莊內的江湖人之一,但除此之外的事,他便一概不知,一個不曉了。


    葉深淺隻衝著他眨了眨眼睛,然後還笑了笑。


    他仿佛是個很幹脆的人,說完就走,走得一點也不猶豫拖拉,仿佛想讓白少央早早地和郭陸二人處上三人世界似的。


    白少央目送著他離開,才轉身問道陸羨之:“那王越葭是何人?”


    陸羨之不假思索道:“‘白羽金衣’王越葭,喜戴白羽,常一身金衣示人,據說他性烈如火,天資極高,又素有俠心,最愛殺惡除奸。他十八歲時便在孤山派‘香泥道人’燕千泥那裏習得了‘挑雲迴環劍’,不過未被正式收徒。所以他之後又下了孤山,拜在‘三子靈母’秋花璿門下,習得了她老人家的‘十八天羅陰陽功’。後來這人去了西域,又與摩羅山‘十八鬼’中的‘妙鬼’姬妙絕成為忘年交,被他授予‘八鬼纏子步’……”


    陸羨之這口一張就是沒完沒了,滔滔不絕的人物介紹,白少央隻得打斷道:“我雖未聽過王越葭,但也知道‘香泥道人’、‘三子靈母’和‘妙鬼’的大名,他既然能讓這麽多老前輩們傾囊相授,想必也是個厲害人物,怎會輕易落在程秋緒的手上?”


    郭暖律冷笑道:“柏望峰看起來也是個厲害人物,還不一樣栽在程秋緒的手上?”


    陸羨之推測道:“程秋緒的紅袖金劍雖然厲害,但王越葭的‘挑雲迴環劍’也未必輸他。我想程秋緒擒下王越葭的時候,多半是使了什麽陰損手段。”


    白少央道:“不管怎樣,葉深淺既薦我們去見他,咱們不妨就去見上一見。”


    陸羨之卻詫異道:“你說剛剛那個假扮你的老兄叫葉深淺?”


    白少央笑道:“葉子的葉,深淺不一的深淺,這名字你有沒有在江湖上聽過?”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於陸羨之的見識了,這種落後於時代的感覺還是叫他有些不爽快。


    但陸羨之卻說得很爽快。


    “這個名字我從未聽過。”


    白少央詫異道:“你真的從未聽過?”


    陸羨之歎道:“也許他沒有告訴你真名,否則但凡他在道上混過幾年,我都應該聽過他的名字的。”


    陸羨之看來十分無奈,白少央卻好像覺得心中的小秤杆平衡了一點。


    見識可以慢慢補,學問可以慢慢加,隻要別在他的小夥伴麵前出醜就行。


    但這一路上迴去,走的與來時是同樣的路,三人看的卻是不同的景,


    白少央看著那亭台重重,簷角疊疊,肚子裏藏著心事,心事裏藏著說不清的憂與喜。


    陸羨之看的卻是頭頂的天,那銀銀亮亮的星子東邊一點西邊一顆,仿佛誰家的姑娘掉了銀環銀鈿,這裏掉一雙,那裏落一捧。


    郭暖律依舊低著頭看著路,他看的似乎是腳下光滑如鏡的青石方磚,方磚旁剛剛刷過的香牆,還有香牆邊上開著的一簇簇蒲桃與綠蘿。


    迴到屋子裏,郭暖律繼續攤在椅子上,白少央坐在四方桌邊喝茶,陸羨之卻忍不住湊到他跟前問道:“那葉深淺剛剛都和你說了些什麽?”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你站得也不算遠,怎麽一個字都未聽到?”


    陸羨之卻眉頭一皺道:“你難道覺得我是個愛偷聽的人?”


    他這人長得還真是奇怪,別人是蹙眉比笑時難看,他卻是蹙眉比笑時好看。


    白少央笑道:“即便你不愛偷聽,也該看到他對我是如何熱情了。”


    陸羨之邊喝茶邊道:“他救過你的性命,本該你對他熱情才對。”


    白少央笑道:“可是他想上我啊,所以……”


    他的話還未說完,陸羨之就已經把茶水噴上了天。


    他噴完之後還一臉驚恐地看向白少央,好像被誰打了五大巴掌在臉上似的。


    白少央從未看見他露出這樣詭異和可怕的表情,剛想上前詢問,卻聽陸羨之一臉駭然道:“你說他想上你?”


    白少央點頭道:“這很奇怪麽?”


    陸羨之猛地起身,一臉悚然道:“可你不是喜歡女人的麽?他怎麽能上你?”


    白少央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仿佛一下子變成了天下第一的懶漢,連一個字都懶得對陸羨之說了。


    而在這短暫而詭異的沉默過後,他無視了嘰嘰喳喳鬧騰不休的陸羨之,轉過身看郭暖律。


    他一看才發現郭暖律居然在笑。


    他不但在笑,而且還笑得很好看。


    好看到白少央真想拿支畫筆把這一幕給畫下來。


    白少央也笑道:“你笑什麽?”


    郭暖律笑道:“我笑生瓜蛋子今天總算要開竅了。”


    陸羨之若再不開竅,就連郭暖律都要忍不住上前打他一頓了。


    白少央道:“但我剛剛說的話,你們還是笑笑就算了。”


    郭暖律斂眉道:“算了?”


    白少央歎道:“葉深淺說的話半真半假,我要是全都信了,那我就是個傻子。”


    郭暖律道:“那你覺得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


    白少央道:“他想和我合作殺程秋緒是真的,但說到接近我的目的,隻怕沒幾分是真的。”


    陸羨之此刻也坐下來道:“他說過接近你的目的?”


    白少央笑道:“他說他接近我,一是因為看我順眼,二是因為一件十六年前的陳年舊案。我本來也是信的,可後來又覺得這話有點不可信了。”


    陸羨之道:“這是為何?”


    白少央道:“他應該能猜出來我不是個喜歡被人走後門的人,可他卻偏偏要死皮賴臉地湊上來,動不動就說些黃腔色調,你說這人是不是有問題?”


    陸羨之笑道:“我倒真有個問題,你說的走後門是什麽意思?”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學習知識的乖寶寶。


    白少央卻直接不理他,隻看向郭暖律道:“他故意說這些撩人的話,其實是想讓我不去探究他別的話。他心中有鬼,話裏也有鬼,這說了半天,他是隻字不提自己的身份,隻一個勁地問我的身份。”


    其實白少央本該問他和楚天闊的關係,可這葉深淺卻先發製人,死死揪住他和韓綻的關係不放,再一通溫言軟語砸下來,不砸得他心神蕩漾都不甘休。


    可惜偽君子的心在聽到“韓綻”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冷透了。


    哪怕白少央後來被他激怒出手,也不過是為了試探這人的武功而演的一場戲。


    郭暖律隻冷笑道:“看來這聲東擊西,故布迷陣的把戲,他倒比你做得好。”


    白少央笑道:“不過我覺得他還是喜歡我的,隻是他把算計放在喜歡前麵。”


    郭暖律挑眉道:“何以見得?”


    白少央麵帶得色道:“若長得好看是一種罪,那我自出生起就已經是罪孽深重了。像我這樣的罪人,女人見了都要嫉妒,他自然也得動點心的。”


    這麽厚顏無恥的話,他居然說得理所當然,說得好不愧疚。


    郭暖律沒有搭話,隻繼續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陸羨之仿佛還在消化著他剛剛說的那些話。


    白少央見他放下了大話,卻沒有一個小夥伴來嘲諷自己,心中居然有些失落。


    他以前隻覺得自己是個銅牆鐵壁,不料也被那葉深淺傳染了幾分賤氣,這麽一想,心中便更添幾分失落了。


    這麽失落地上了床之後,第二日起來卻是神清氣爽。


    他早早地漱了口,洗了臉,帶著陸侍衛和郭丫鬟一道去了那擁翠館。


    朱柳莊的東六館住著的多是男寵侍童,西六館才是女眷侍女,而擁翠館就是東六館中的第一館。


    然而每個館口都有侍衛把守,白少央一行人帶著金銀,用郭暖律的美色作誘餌,好說軟磨了半天,才破了天價的費,進了這東六館的第一館——擁翠館。


    可這一入館,他們就看見了一道詭異無比的風景。


    而這詭異的風景卻是由兩個人組成的。


    這場中沒有別人,隻有一個上身赤/裸的俊秀青年被綁在十字的架上,被另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鞭打著。


    被綁的青年麵上帶著一股詭異的潮紅,雪白的胸脯子上也被打得遍布紅痕,口中還塞著玉球,叫他發不得聲,咬不得舌,連津液也無法遏製,隻能叫這粘稠的透明液體流滿了下顎。


    這可憐男人也不知是被下了藥,還是被打得神誌迷蒙,一邊被鞭打,一邊還發出破碎而可疑的呻/吟聲,這一聲一聲傳過來,便似錘在旁人心中的一記記重錘。


    那年輕公子見有生人前來,隻冷笑一聲,竟還不肯停鞭,隻揮得簌簌作響。


    白少央在心中一聲歎息,在心中料定這揮鞭的公子應是程秋緒的客人,那被綁的青年應是“白羽金衣”王越葭了。


    陸羨之沒想到他看到的第一個場景,就是王越葭的受辱。他最看不得小人欺辱俠士的事,如今自是忍無可忍,一腳便踢飛那年輕公子的鞭子,摘下了那青年嘴裏塞著的東西。


    那年輕公子冷冷道:“你在做什麽?”


    這個男人倒也生得俊美異常,可冷笑起來的樣子卻仿佛一團烈火重塑了麵容似的。


    陸羨之正氣凜然道:“我倒要問問你在做什麽?‘白羽金衣’王越葭好歹也是一名俠士,豈能讓你如此折辱?”


    白少央暗道不好,卻聽得那被鞭打的俊秀青年氣憤道:“你這小賊胡說八道什麽?老子被抽得正爽,你出來搗什麽亂?”


    他這麽一罵,卻把陸羨之給罵得一愣。


    怎麽這王越葭竟是自願被綁被鞭的?


    難道他在這莊子裏呆了幾年,就變得神智失常了?


    年輕公子忍不住把鞭子順手一扔,麵上含笑道:“他是程莊主的一名貴客,我才是你們說的那個王越葭。”


    話音一落地,陸羨之一臉駭然道:“你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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