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礦區時,他聽到穆哲圖滔滔不絕地說著護送溫泓玉至鐵城的點滴。


    透過她身邊那個有趣的婢女口中,他知道,這門親事非她所願,但在漫長的旅途中,她既不驕縱也不任性,不同於一般名門千金的個性讓穆哲圖十分推崇。


    當時,他半信半疑,但真正見了她,他竟有些無法招架,不知如何與她相處。


    她紅著臉赧然不已,一雙眼卻未由他臉上移開。「我……我隻是想確認……你是不是……霍、霍循……」


    其實,她想問他為何不親自到中原迎她迴鐵城?


    她想問他,有什麽事比終身大事還重要?非得拋下她,直到誤了吉時才迴來?


    她更想問他,為何明明是高頭大馬的人,進房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害得她慌得在他麵前出糗……


    對他,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但一瞧著他,她不知怎麽一句抱怨的話也說不出來。


    聞言,他濃黑的眉攏起,語氣不容置疑。「我的地方當然隻有我能進來。」


    他的堡裏人口雖不多,但鐵城治安良好,城民推崇他、尊敬他,豈會潛進他的堡中作亂?若是外來之人,更是不可能闖得進來。


    他把所有兵力放在入城口,每日駐守的士兵由壯丁輪流,出入鐵城都得經過嚴格盤查才行。


    明白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溫泓玉有些不自在地應道:「這倒也是。隻是……我不知道你會在這時候迴來,才會被嚇到。」


    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人們的眼光,也知道他若把胡子剃掉會減少人們的懼怕,但他不能剃……不能應付剃掉胡子會惹來的麻煩事。


    但她說,她並非害怕自己的外貌,隻是意外而已?


    一時間,霍循無法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眼角瞄到擱在一旁的布巾,隻得趕緊抽起,胡亂包起她的身子,將她放上榻後,退了兩大步。


    他的對待讓溫泓玉覺得自己像個嬰兒,這也無妨,她更好奇的是,他為何露出一副想疏遠她的樣子?


    兩人離得有些遠,她想瞧清,偏偏他的大胡子掩住他的神情,隻能由他的眉間瞧出他有些懊惱。


    為何?她做了什麽嗎?


    見她又望著自己若有所思,霍循忍不住開口提醒。「好了,快把衣服穿上。」


    溫泓玉這才想起自己還是「一絲不掛」的狀態。


    想起方才他厚實暖燙的身體貼著自己裸露的肌膚,親密得教她無法自製地窘紅了臉。


    因為專心打量他的模樣,她是真的忘了自己一絲不掛,他該不會以為她不知廉恥地裸露是要……勾引他吧?


    這念頭一浮現,換她懊惱尷尬不已,偏又不知怎麽開口解釋。


    忽見他轉身想走出去,她抑下內心波動,問道:「你……用過晚膳了嗎?」


    如今,兩人名義上已經算是夫妻了,她想找些機會與他聊聊,多認識他一點,試著在這並非情投意合的婚姻裏,尋求可以讓他們過一輩子的理由。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問,他頓住腳步。「還沒。」


    「我想嫣然應該還讓灶裏留著火頭,我幫你簡單弄些吃食,好嗎?」


    在相爺府,廚房的火就算入夜也是不滅的,若遇上主子半夜想用夜宵,便不必重新起火。


    聞言,霍循挑眉,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的新娘非但沒責怪他為何錯過吉時,還要親手為他下廚?他娶的不是個尊貴的千金小姐嗎?


    因為實在瞧不清那張藏在胡子下的臉,她隻能滿是誠意地望著他幽黑如子夜般的眸。「嫣然是我的陪嫁婢女,唔……雖然我沒辦法做你們這兒的食物,但烹煮的食物尚可入口;你這裏沒有廚子,嫣然又忙了一日,你就暫且委屈一頓,好嗎?」


    聽她一連串地解釋,霍循忽覺有些好笑,又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天底下有哪個主子因為下人做了太多事,怕下人累著,而親自將事情攬在身上?


    可不難看出,她與他相處時,看似鎮靜的表相下,其實也藏著不安。思及這一點,霍循暗暗鬆了口氣。


    前妻嫁給他之後鬱鬱寡歡,她厭惡他高碩的身形,抗拒他的親近,那段彼此折磨的短暫婚姻讓他失去愛人的信心,至今,他仍然不以為自己有辦法做一個好丈夫。


    這個不得不結的婚,在他看來,她怕他最好,如此一來,兩人沒有交集,便不會產生傷害……


    「我的廚房裏沒有任何食物。」


    他留在堡中的時間不多,除了奶娘會為孩子張羅吃食,他幾乎是不在堡中用膳,有時甚至也不吃。


    終於等到他鬆口,溫泓玉如釋重負,梨渦在嫩唇邊輕舞。「不用擔心,嫣然方才替護送我過來的隨隊人員張羅了東西,我想廚房應該還有……」語氣略頓,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介意吃剩食吧?」


    霍循看著她可人的摸樣,隻覺心底微微悸動。


    他這個來自中原的新娘容貌柔美,玉白的鵝蛋臉淨秀雅致,柳眉、杏眸、朱唇、微泛桃紅的香腮無一不吸引他的目光,個性也似乎比他以為的還要討人喜歡。


    這不是好事。


    避開她太可愛的神情,霍循勉強掀唇擠了句話。「都行。」


    他的肚胃空慣了,真餓到受不了,一片大餅便可當一餐。


    慶幸他不是太難伺候,溫泓玉換上簡便的衣衫,刻意忽略兩人之間的局促,對他靦腆笑道:「嫣然雖然同我說過,但我不知道廚房怎麽去,你領路吧。」


    霍循木然頷首,旋身走在前頭,許久才迴過神--怎麽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任她主導一切,支配自己了?


    溫泓玉跟在男人身後,不如他熟悉,被堡中曲曲折折、上上下下的石階、通道弄得暈頭轉向。


    霍循察覺到了,暗暗緩下穩健的步履。


    他天生寡言內斂,加上與女子相處的機會甚少,就算有過妻子,但因夫妻不睦,不擅與女子相處的一麵仍未長進。


    況且,他既然無心與她培養感情,說不說話,並不重要。


    兩人之間因為他的寡言而沉默下來,溫泓玉好不容易放下的局促又悄悄地籠罩過來。


    待兩人來到廚房,她走到灶前察看,果然發現炭堆尚存微弱餘燼,隻要撥開炭灰輕輕吹氣,便可重新起火。


    「你……要到小廳候著嗎?」


    有他在身後監看,她也別扭,渾身不自在,哪能專心替他張羅吃食。


    霍循沒多想,在廚房的石桌前拉了把凳子坐下。「無妨,不過是填肚皮,在哪兒吃都一樣。」


    一開始,在小廳擺了張白色長石桌是為了當作膳廳使用,一家人用膳時同桌而食,氣氛定是溫馨歡樂。


    但他堡中人口簡單,隻有他與妻小,至多再加上一個老仆及手下,就算全部到齊也坐不滿,再說他與亡妻感情疏離,鎮日又在外奔波,坐在小廳用膳的機會微乎其微。


    久了,小廳便與堡中各處一樣,被寂寞淒涼給占據了。


    這會兒,他沒必要為了填飽肚皮,特地坐在小廳候著,那孤單的畫麵想著便覺愚蠢。


    瞧他完全沒有轉移陣地的打算,溫泓玉隻得硬著頭皮,瞧了瞧廚房裏有什麽食材可用,才轉身將火給起上。


    霍循凝著她看來纖柔單薄的背影,看她彷佛習慣張羅吃食的利落手腳,不由得好奇堂堂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做這些粗活兒?


    他暗暗觀察,心思整個落在她身上,直到飄來一股香味才迴過神。


    隻見麵前擺了個大盤,盤上堆棧好幾片夾著長蔥、碎肉的夾餅,還有一杯冒著氤氳熱氣的茶。


    「我瞧桌上還留了幾張大餅,大夥兒吃剩的羊肉,所以調了點甜醬做成夾餅;茶是我由中原帶來的,濃鬱甜醇且去油膩,用完夾餅,不妨嚐嚐茶。」


    其實光聞食物的香氣,霍循便覺得饑腸轆轆,正伸手要抓起一塊餅時,一雙軟玉小手忽地抓住他。


    「等等。」


    他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心卻因為她溫潤手心貼觸自己的手背而感到微微騷癢。


    他目光不由得由她的臉上移到搭在自己手上的潤玉小手。霍循發現,她有雙十分漂亮的手,白嫩十指修長,掌心滑嫩,不像一雙幹慣粗活的手。


    沒發覺他的打量,溫泓玉柔聲道:「我先擰張帕子讓你洗臉擦擦手。」


    她鬆開他的手,取出隨身攜帶的帕子,沾濕、擰幹後又迴到他身邊,將帕子遞到他麵前。


    他皺眉,粗聲應道:「我這裏沒這麻煩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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