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點點頭,他每走一步,腳下就印出一個帶血的腳印,護士小姐幾次欲言又止,猶豫著要不要叫人去看醫生。


    阮秋走進病房。


    顧芒安穩地睡在病床上,他被清理過傷口和身體,安安靜靜的,一塵不染,讓阮秋眼眶酸澀,有要流淚的衝動。


    他小心翼翼坐在顧芒床位對麵的椅子上,他渾身被雨澆透了,又渾身髒兮兮血淋淋,不敢去碰顧芒,就這樣癡癡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


    外麵不下雨了,露出月光。


    他映著月光,看他蒼白的麵頰,瘦地已經微微凹陷了,發絲細碎,化療後可能就沒有了,還在唿吸,胸膛起伏,弧度都是可愛的。


    他想看一輩子。


    看啊,離開他阮秋的顧芒活的就是好好的。


    顧芒睡地很沉,本想一直這樣沉,可冥冥中總有個聲音要他醒來,他想落進海底的一根草,在浪潮的漂泊中掙紮著起來,終於唿吸到空氣,他猛地睜開眼睛。


    阮秋沒想到顧芒會醒來,他瞳孔驟縮,先是驚喜,再是不知為何地劃著椅子往後退了一步。


    意識到自己的狼狽,阮秋把亂七八糟的手背在身後,有種想縮進什麽袋子裏再和顧芒說話的衝動。他訥訥的,一時無話。


    顧芒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輕聲:“阮秋。”


    他張了張幹裂的唇,還想說什麽,他想問你怎麽了,怎麽這樣狼狽,剛才發生什麽了,可嗓子實在幹裂地要起火,什麽也說不出來。


    阮秋垂下眸子,豆大的淚珠就順著臉頰滾下去了。


    “對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這三個字還能說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


    阮秋一邊抹著淚一邊低喃:“對不起......對不”


    他被顧芒抱住了。


    顧芒緊緊抱住他,潔白的病號服頃刻就被阮秋身上的髒汙弄髒了。


    阮秋驀地脫力,一開始的哽咽變成了哭泣,在變成嚎啕地大哭,像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抱住顧芒,哭地接近痙攣。


    顧芒隻是抱他抱地很緊,他咳嗽了兩聲,反而有了力氣。


    “不怪你,不需要道歉。”


    不怪他。


    顧芒說不怪他。


    他的老師一直都是這樣,看上去似乎冷冷的,淡淡的,但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溫暖去救贖每一個人,他寬容每一個人,用為人師長的道德感引導他們。


    他一直一直都是這樣好。


    阮秋不想看不到顧芒的臉,看著顧芒的側臉哭地渾身發抖。


    “你別死,顧芒。”


    “你別死好不好?”


    顧芒答應道:“好。”


    他瘦骨嶙峋的手撫過阮秋青嫩的臉,眉眼如冰雪消融:“那你也答應我,別哭了,好不好?”


    阮秋點頭哽咽抽泣著好,想要止住淚,眼淚卻一個勁兒地往下流。


    顧芒笑著揉了揉阮秋髒兮兮的頭發,緩慢地拿起外套,從裏麵摸出一個粉紅色的唇膏。


    是阮秋好久以前買來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阮秋生平沒買過這樣便宜的東西,卻是送出的第一個東西就被人珍視至此。


    “它......”阮秋睜大眼睛,連哭都忘了,“它不是...壞了嗎?”


    是他一腳親自給它踩碎的。


    顧芒撫著這隻髒兮兮的小野貓的頭,笑著,輕飄飄地說:“之前偶然一次住院無聊,給修好的。”


    “所以別哭了。”


    “現在把它送給你了,下次見麵的時候,你再送給我,好不好?”


    阮秋抹去眼角的淚,把它攥緊手裏,說:“好。”


    -


    這次的事兒也傳到全校每個人的耳朵裏,所有人都咒罵張宇那些人不是個東西,一班那夥以張宇為首的小團體剛出院就被勸退,而許曼選擇了自己退學。


    上次阮秋是看著他背著書包離開校園的,他的書包裏慢慢都是顧芒給他批閱過的數學卷子。


    “我去走奧數競賽了。”許曼迴過頭對阮秋說。


    阮秋說:“你是他的學生,我不碰你,你自己好自為之。”


    許曼的眼睛紅腫,像是流過很多淚:“如果...你還能再見到他,幫我說句對不起。”


    阮秋看著許曼離開。


    奧數比賽比高考先舉行,聽說許曼獲得了金牌一等獎,可以保送任何一所大學的數學係,所有的奧賽指導老師寫的都是顧芒。


    又在獲得金牌的那天晚上投湖自盡了。


    顧芒生病的事兒像風一樣吹遍了二班,有一星期的日子,二班的整體氛圍很低迷,有人提議出想去看看顧芒老師,卻得知人已經去了美國。


    看望的事不了了之,又一個變化是阮秋的變化。


    大家不知道為什麽,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阮秋走路就有點跛,平時不顯,一旦需要快步走的時候就有些明顯了,他本來就不怎麽愛笑的臉更加沉默了,人人都知道他是天才,不好好學習也能霸榜第


    一,又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眼睛和書本沒離過家,和第二名的分差從幾十分變成了將近一百分。


    他總是在寫題看書,要麽就是盯著一個粉紅色的小東西發呆,和人似乎割斷開了。


    高考前一星期的誓師大會,學生代表是阮秋。


    他站在講台上,長身玉立,穿著校服也擋不住一身少年英氣,站在話筒前,沉穩淡然的模樣讓人不禁和某個身影重合。


    “我沒有想過我會站在這個地方,”


    阮秋開口了,有很多人恍惚,這似乎是一個月以來第一次聽到阮秋說話,


    “從前沒想過,以後也沒想過,”


    “站在這裏的原因似乎也沒什麽特別,也許是附和某個人的期望,也因為成績或者別的什麽符合了要求,第一次也說不準是最後一次......”


    台下是烏壓壓的眾人,台上是六月正豔的白雲藍天。


    一切都和初見的初見融合。


    在發言的最後,他笑著說出那天在病房裏顧芒對他說過的話:


    “生活本來很沉悶,”


    “但跑起來,就會有風。”


    阮秋弓下腰,風吹過臉頰,風幹他眼裏的濕潤。


    台下寂靜片刻,掌聲雷動。


    如果顧芒在人群,在台下,會不會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會笑著,滿意地摸著他的頭,誇他乖了不少,再一起迴家,他想和他一起去吃那家火鍋,吻很長很長的吻,鍋裏的水怎麽加也不夠。


    下午的時候,二班班級的多媒體受到了一封來及美國的email。


    “白苧新袍入嫩涼。春蠶食葉響迴廊;


    禹門已準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鵬北海,鳳朝陽。


    又攜書劍路茫茫,明年此日青雲上,卻笑人間舉子忙。”(注:辛棄疾)


    落款無聲,卻振聾發聵。


    全班每個人伸長了脖子看著黑板,已經放學了,卻沒有一個人往外走,有女生低著頭哭泣出聲。


    阮秋把用完的又一根筆芯收進書包,單肩拎著書包帶子,第一個走出了教室。


    門口的大門敞開,站在這裏,左右都是奔忙來迴的學子。


    他看向初見時那堵矮牆,六月來,這裏爬滿青藤,陽光明媚,萬物生長,沒有地方下腳了。


    而遠方,校園前伸出的康莊大道直通撲朔迷離的未來,未知,卻條條通往希望。


    阮秋看了一會兒,眯了眯被陽光刺地暖洋洋發痛的眼睛,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夏天來了,秋也近了。


    作者有話說:


    其實不是很喜歡什麽火葬場之類的說法,畢竟顧芒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阮秋,怎麽可能忍得住看他受苦,阮秋更是,顧芒在他心裏永遠是最重要的,性格惡劣什麽的之後都會成長。何況兩個人從來都是相愛的,和那些渣賤火葬場有本質區別,隻是誤會的原因罷了


    再來簡單幾章講重逢吧,這個世界就完結啦~


    -感謝在2023-10-15 20:33:15~2023-10-16 19:11: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朝朝暮俞、無憐、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7章 夢裏


    “哎呦, 李董啊您可來了......”


    “啊啊,是張董啊,見到您可真不容易!今年的那個大項目華市東麵那個地皮準備建什麽啊......”


    “這不是王董嗎, 什麽風把您也給吹來了!”


    “......”


    華市最大的酒樓“一品香閣”,最頂層的房間永遠留給掌管華市經濟命脈的人。


    房間內已經初步熱起來場子, 什麽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大小董事們齊聚一堂, 挺著各自的啤酒肚和五十朝上被煙酒浸透的身體互相寒暄, 麵上一團和氣,卻都能在彼此的眼裏看到不服。


    都是老油條,誰不認識誰, 誇你兩句就是為了麵子上過得去,別以為你真比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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