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人聽到這滿身血汙的士兵帶來的消息,立刻嚇得腿軟了下來,登時癱坐在了地上,幹瞪著眼睛。


    士兵見此情形便是知道,這宦人是稟報不了這消息了,他也顧不得這樣許多,繞過已經嚇破膽的宦人的身邊,疾步向廣寒亭上跑去。


    卻說這廣寒亭,它有三丈之高,五丈之寬,共有四層閣,是後鄧國君王鄧宏親筆畫圖,由十位天下鬼才大師和百名工人耗時兩年和數之不盡的銀錢建造落成在這西部廣袤無垠的草原之上。


    那士兵本就傷重,還要一口氣向這三丈高的閣樓上走,等到他用盡力氣拚命來到第四層攬月閣時,已經精疲力盡。


    他剛邁上最後一層台階便趴倒在了地上,而閣內歌舞升平,燈火交相輝映,觥籌交錯聲不絕於耳,根本沒有人聽到和看到這奄奄一息的士兵。


    他抬了抬手,嘶啞的喊了一聲:“西,西狄進了外,外城。”


    這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歌姬的歌聲和眾人的大笑聲之中,便是不知已然過了多久。


    在樓梯口處才傳來一聲細聲尖叫,那是一個正要離開的婢女,她下樓時隻覺得腳下碰到了什麽,一看竟是一個滿臉是血的人趴在那裏。


    良辰美景的這廣寒亭上的紙醉金迷戛然停止,一個個已經醉倒在桌案旁的大臣醜態百出,婢女和宦人們收拾這歪倒的酒壺和雜物。


    而此刻的後鄧國王上鄧宏赤裸著未著衣衫的上半身,下身隻穿了一條黑緞的鬆鬆垮垮的中褲。


    他半靠在一張鋪著金線織繡的柔軟榻上,那張邪魅俊美的臉上浮著一股冷色,他用那雙陰鬱的眼睛掃過眾人,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那個士兵身上。


    鄧宏慢慢坐起了身子,隨意從手旁扯過了一件黑色中衣穿在了身上,走下榻來向士兵走去。


    “何事稟報?”他俯視著士兵,問道。


    士兵用微弱的力氣睜開眼睛,也是未有看清是誰,隻是猛地抬起一隻手一把攥住了鄧宏的褲腳。


    他掙紮的騰起身子,喊道:“西狄,西狄人已經進了外城,快稟報王上!”


    便是這臨死前的一聲喊叫,那些方才還喝的七葷八素的大臣,皆是驚醒過來,他們紛紛跪伏在地上,嚇得渾身顫抖。


    而鄧宏略是一驚,卻還是看向了被血汙髒了的褲腳,他厭惡的皺眉命令道:“給本王換一條中褲來!”


    正在打掃的宦人和婢女聽到王上有些慍怒的聲音,趕緊聽從命令吩咐去給王上拿衣衫。


    鄧宏迴身大步跨到榻邊,坐了下來,他瞪著跪在地上的大臣,自是知道這些人不過都是如同婊子妓女一般,陪酒賠笑懂得比誰多。


    卻是家國大事,排兵布陣之事,便都成了飯桶笨蛋。


    他冷道:“各位,今日本王略是乏了些,你們且是先迴了吧。”


    大臣們聽到王上的吩咐趕緊連滾帶爬的下了廣寒亭,他們巴不得,若是再罵他們一頓才是最好的。


    他們便是那牆頭的草,誰是王都無所謂,隻便是供養他們就行。


    鄧宏瞧著他們一個個的背影,心中厭煩的很,白花花的銀子養了這樣一群碩鼠蛀蟲,著實可惡。


    當然,他也不能將他們怎樣,畢竟他能做上這個王,和這些人有極大的關係,若是他們反了水,他這王必將遭受滅頂之災。


    不過,現下距離滅頂之災也不遠,鄧宏揉了揉太陽穴,歎了一口氣。


    他用餘光看到躬身站在窗下等著使喚的一個宦人,命令道:“去將先生請來。”


    卻是這宦人竟是像沒有聽到一般,仍是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鄧宏見此登的氣憤不已,他煩躁的大聲喝道:“混蛋!被嚇傻了嗎,本王讓你去請先生來。”


    “敵人都踹了你的家門,你還這麽穩當,就這麽想給西狄人當欒童嗎!賤貨滾出去!”


    這西狄蠻人一直對關內的宦人極其感興趣,他們認為此類人並不是真正的男人,也不是真正的女人。


    樣貌卻是細膩柔和,著實招這些五大三粗的蠻族喜歡。


    那宦人挪動了一下腳步,卻不是向外走,而是躬身低頭走到鄧宏的麵前才抬起頭來。


    鄧宏一楞,遂而扶住了這宦人的雙肩驚喜道:“路先生,你怎麽?”


    原來,眼前這人正是鄧宏要請來的先生——路溟央,隻見他將展開雙臂,看了一眼鄧宏說問:“王上,為何如此急躁?”


    鄧宏見此,趕緊給路溟央更換下來宦人的衣裳,他此刻全然不是一個君王的儀態,反而更像是一個宦人。。


    他一邊低頭給路溟央係腰帶,一邊像急道:“路先生,西狄人已經,已經攻進了外城,這可如何是好!”


    路溟央微微皺了皺眉,用低沉的聲音說道:“王上,此事我已經知曉。”


    卻見鄧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眼看了一下路溟央,眼中盡是恐懼和害怕之色,他試圖從他的眼中看到愛憐,卻隻看到了冰冷。


    鄧宏頓了頓,竟是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然後抱住了路溟央的腿,像個孩子一般哭求道:“路先生,要幫一幫宏兒,求你了。”


    路溟央揚了揚眉眼,他本就冷邪英俊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在幽幽飄灑的月光下顯得那麽邪氣十足。


    他輕輕撫了撫鄧宏的頭,說道:“王上,請起。”


    鄧宏慢慢的站起身來,他鬆開了緊抓著路溟央的手,恭敬的說道:“路先生,你教給宏兒該如何做。”


    路溟央微笑著走到那榻邊坐了下來,端起手邊的翠玉綠杯,細細看著,像是欣賞美人一樣。


    鄧宏想了想,疾步走上來,提起酒壺給路溟央手中的酒杯斟滿了美酒說道:“路先生,這是難得一品的葡萄美酒。”


    “是維族首領進貢給天子的珍品,皇後本就是我的表姐,她一向與我交好,便又給了我。”


    路溟央微微低頭看著杯中紫紅色的葡萄酒,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甘甜和香氣浸潤肺腑。


    鄧宏似是押對了寶貝一樣的笑著問道:“路先生,這美酒如何?”


    路溟央抬眼深深的看了一樣他,微笑答道:“很美。”


    鄧宏把手中的酒壺放在桌案上,說道:“正是。”


    路溟央將酒杯舉起遞到鄧宏的嘴邊,說道:“我說的是,人,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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