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想要叫住弘時,想和他多說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迴去的路上齊妃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翠果?你說是本宮錯了嗎?”


    “是不是本宮將弘時逼得太緊了。”


    翠果抬眼瞄了一眼齊妃的臉色,“娘娘別著急,許是三阿哥還不適應,日後他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相同的作息和師傅,就連吃食都是一樣的。


    任誰都能看出三阿哥已經盡力了,可很多事情不是拚盡全力就可以的。


    齊妃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沒一會兒遠處就傳來了稚童的笑聲,溫宜身邊總跟著那頭兇悍的狼狗,一看見它齊妃就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距離隔得有些遠聽不見具體的對話,可淑和身後的宮女手中捧著大把的賞賜。


    這樣的場景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齊妃知道這是皇後賞的,每次淑和得了師傅的誇獎都會有這樣的賞賜。


    而這些的誇獎,弘時好像從未得到過。


    有什麽東西在齊妃腦海中一閃而逝,快到她什麽都抓不住。


    皇帝知道弘時這樣用功自然要來看看,他不怎麽喜歡弘曆,可也知道這個孩子很勤奮,兩人相互追趕也是好事。


    “你這些日子到底都學了什麽?”


    “背的倒是還算順暢,卻不知其要義,你讀書多年難道就是這樣敷衍了事的嗎?”


    ……


    弘時支支吾吾答不上來,低頭看著地麵期待這樣的對話趕緊結束。


    也不是第一次被皇帝罵了,他也不覺得有什麽。


    這不是已經長進許多了嗎!


    一邊的皇帝卻被氣得不輕,他方才進來時弘時剛好閉眼休息了片刻,再加上這樣的結果,更讓他火冒三丈,說話也格外傷人。


    “你身為哥哥應該教導弟弟,如今呢?”


    站在門口的齊妃捏緊了手中的食盒,她也是來了才知道皇帝在裏麵,隻好在外麵等著。


    本以為皇帝能誇獎幾句,誰知道越說越過分。


    想到兒子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齊妃心一橫,不顧蘇培盛的阻攔徑直走了進去。


    “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上別生氣,弘時最近很用功的,一時答不上來算不得什麽,您消消氣。”


    皇帝眼神不善地瞪了蘇培盛一眼,轉眼就看見了齊妃手中的食盒。


    他如何不知道弘時真的有在用功,如此勤奮還是沒有長進,可見都是受了齊妃這個做額娘的拖累。


    好好一個皇子,養成了這個性子,實在不堪大用。


    “皇後不是不許你打擾他讀書?又是這些湯湯水水,這讓他如何靜的下心來。”


    齊妃瑟縮一下笑容僵在了臉上。


    “是臣妾不好,看著三阿哥瘦了不少就有些心疼。”


    “慈母多敗兒!”


    “朕早年比他刻苦的多,朕的每個兄弟都是這樣過來的,怎麽就他這樣嬌氣。”


    皇帝說話很不客氣,早先年他自己與生母的關係不好,當時齊妃哭著哀求不要對弘時過於嚴苛。


    那時候的皇帝很喜歡齊妃,又念著她一片慈母之心,便應了下來。


    可如今弘時書讀成這個樣子,這讓一向驕傲的皇帝很沒麵子。


    今日敦親王還特意進宮炫耀了一番,想給他兒子求個貝子,兩相對比之下皇帝的怒火就更加壓抑不住了。


    偏偏弘時又在此時添了一把火,“皇阿瑪,是兒臣愚鈍,與額娘無關,她也隻是心疼兒臣罷了。”


    齊妃麵對皇帝的畏懼與窘迫全都被弘時看在眼裏。


    遭到訓斥後齊妃的麵色又白了幾分,弘時實在忍不下這口氣,上前幾步擋在了母親麵前。


    “額娘伺候您多年,向來謹小慎微,您何必這樣疾言厲色。”


    齊妃鼻尖一酸,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她深吸幾口氣不讓自己失態。


    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身影,她這才發現兒子早就比自己高出了許多,他不再是個需要自己保護的孩子了。


    這樣的話必然會惹怒皇上,齊妃上前拉著弘時的衣袖想讓他賠罪。


    弘時感受到了身後的動靜卻沒有退縮,他可以接受皇上看不上自己,卻不能接受對方這樣傷母親的心。


    “混賬!”


    “這就是你身為人子的態度?”


    皇帝將手中的書重重放在桌上,抬眼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他沒想到麵對自己從不敢吭聲的弘時,居然會站出來說出這樣的話。


    “兒臣說的沒錯,讀書不好是兒臣自己的問題,額娘很好,她沒有錯。”


    弘時低著頭,腰背卻挺得很直。


    他擋在背後的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反了!”


    皇帝猛地將茶碗摔在地上,濺起的瓷片茶水打在弘時的衣擺上,留下了點點痕跡。


    前朝武將的威脅順利解決,老八等人也被處理,皇帝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被忤逆的滋味了。


    原本應該最安穩的後宮頻頻失控。


    從皇後、朝瑰再到弘時,這都是皇帝最不放在眼裏的人,可如今他們一個個都敢耍心思唱反調。


    “皇上恕罪,是臣妾的不是,三阿哥不是有意的,都是臣妾的錯。”


    齊妃聽到聲音趕緊查看弘時的情況,見他沒有受傷這才鬆了口氣。


    隨後趕緊上前告罪,在這宮裏皇上的態度很重要,她絕對不能讓父子倆真的出現隔閡。


    “額娘!”


    看著齊妃眼中的哀求,弘時重重合上眼睛,跟著跪了下來。


    隻是皇帝卻不允許事情就這樣結束。


    “當然是你的錯,若不是你當初哭求,弘時前些年的學業怎麽會懈怠如此,他如今這樣都是你這個額娘的功勞。”


    “就連這腦子也都隨了你。”


    齊妃許久以來不想承認的事情就這樣被皇帝赤裸裸揭開,她再也控製不住眼淚,整個人俯在地上。


    “皇上恕罪,臣妾願受責罰,還請皇上不要生三阿哥的氣。”


    弘時讀書這些日子以來,齊妃每天都在懊惱。


    她無數次迴想起弘時幼年的場景,不停地設想,要是自己當初嚴厲一些,弘時現在是不是就能輕鬆一些。


    最起碼,不要被對比的這樣慘烈。


    弘時聽到皇帝的指責心頭一酸,他看了看無力哭泣的齊妃,又抬頭看向怒氣衝衝的皇帝。


    他從未覺得自己這樣無能。


    早些年輕鬆快活的時光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曾經他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與那些堂兄弟比起來,自己有溫柔的額娘,還有強大的阿瑪。


    轉眼間怎麽就這樣了呢。


    “責罰你有何用,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皇帝的態度讓弘時心底升起了勇氣。


    他站起身來直視著對方,“皇阿瑪,兒臣即便再愚笨也與額娘無關,這些年的懈怠也是我一人之過。”


    “是兒臣天資不佳又貪圖享樂,額娘盡心伺候您數十載,還請您收迴方才的話。”


    弘時也想開了,如今宮裏就他們兩個皇子。


    自己又沒犯什麽大錯,最多就是被責罰被冷落,還能殺了自己不成。


    沒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宗室也不會同意的。


    至於言語衝突,這種丟人的事情一旦傳出去,自己不敬君父的罪名是脫不了了,可皇帝也別想獨善其身。


    他不是最看重作為皇帝的名聲嗎,有本事殺了自己。


    想到這裏弘時眼神又堅定了幾分,身為人子,要是親眼看著一心疼愛自己的額娘被辱卻無動於衷。


    那他還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繼承大統?書都讀成這樣了,弘時隻是不聰明又不是蠢。


    沒有強大的母家也沒有絕佳的能力,即便僥幸上位也會淪為各方勢力的傀儡。


    既如此,弘時便沒什麽好怕的。


    看著站在麵前目光灼灼的兒子,皇帝原本出口的話也收了迴去。


    他怎麽敢這樣跟自己說話?


    皇帝腦海中忍不住發出疑問,想當初他在先帝麵前處處小心謹慎,就怕一時行差踏錯招來大禍。


    刹那間皇帝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衰老。


    也理解了先帝當初的喜怒無常,活力十足的雄獅正對著年老的獅王不斷試探,任誰也不能無動於衷。


    帝王的威嚴不容挑釁。


    “啪!”皇帝一個巴掌狠狠打了過去。


    “放肆!真當朕舍不得處置你嗎?”


    “啊~”齊妃掩唇小聲驚唿一聲,心疼地看著弘時的臉頰。


    她焦急地想做些什麽,又怕將事態擴大。


    顯然這兩人根本不會聽自己的。


    弘時偏頭捂著被打的臉,話都說到這裏了,也不介意再多說幾句,下一次他不敢保證自己還有這樣的勇氣。


    “兒臣的錯兒臣自然會認。”


    “可您呢,我額娘又做錯了什麽?”


    想到宮中的流言,弘時看向皇帝的眼中更多了幾分桀驁,今夜他仿佛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一般。


    隻想將自己的不滿盡數道出。


    “我額娘因著您一句喜歡就穿了多年的粉色,這是她的情意,如今數十年過去,您一句話就讓她成了笑柄。”


    “額娘哭了許久,從此又穿上了湖藍,她這一輩子都在聽您的,這樣也算錯嗎?”


    “兒臣這些年貪玩您並非不知情,可您不是也選擇了無視嗎?”


    “怎麽如今反倒全成了額娘的不是?”


    皇帝猛地看向地上的齊妃,下意識忽略到了後半句,隻聽見了衣裳的事,當日他隻是隨口一說。


    齊妃約束宮人並不厲害,這樣的話很快傳了出去,隻是皇後很快就處置了那些人,皇帝以為這隻是個小事。


    “你大膽,一個未成人的孩子懂什麽情意?”


    “誰教你這些的?齊妃?”


    弘時擋在齊妃麵前,“皇阿瑪不必這樣,我是年歲小不懂情愛,可額娘那些日子雙眼總是紅腫,兒臣都看在眼裏。”


    從前弘時想著自己要努力要爭氣,到時候好給額娘撐腰。


    現在他隻想趁著有機會多說幾句。


    “大人的事情,你不必多問,朕在說你的事情!”


    君恩似流水,天下男子都是這般。


    可這不代表皇帝就能接受這樣的事情暴露在兒子麵前,讓他一時有些羞恥。


    原本對弘時的憤怒也被壓了下去。


    他不能讓兒子覺得自己是個薄情寡義,貪圖美色之人,又不能解釋,隻好強硬地轉移話題。


    “整日不好好讀書都在想什麽,給朕滾迴去好好讀書,即日起功課翻倍。”


    “蘇培盛,讓人好好敲打皇子身邊的宮人,誰敢在皇子公主麵前亂嚼舌根,一律宮規處置。”


    “齊妃!”


    皇帝想要懲罰齊妃,轉頭看著梗著脖子的弘時眼睛又是一黑。


    生怕這倒黴孩子再說出什麽驚天言論來。


    “你也迴宮去好好反思,禁足一月。”


    “看在你們母子情深的份上,這次朕饒了他,若是日後再敢出言不遜……”


    皇帝冷冷看著齊妃,“朕也不是非要這兒子不可。”


    說罷冷哼一聲甩袖離開,他不想在這裏多待一秒。


    皇帝離開後弘時一下癱倒在地上,後背已經全是冷汗。


    齊妃急忙起身扶住他,“你這孩子,都這種時候了怎麽還笑得出來!”


    “哪兒來的這麽大的膽子,皇上不過斥責幾句,不痛不癢的額娘又沒什麽大礙,惹了你皇阿瑪生氣可如何是好!”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額娘一個人可怎麽活啊……”


    感受著身上不輕不重的拍打,弘時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額娘,我能夠保護你的,無論做不做皇帝,我都能保護你。”


    齊妃聲音一頓,原本止不住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好!好孩子,是額娘沒用,你是個好孩子。”


    母子倆一起抱頭痛哭。


    今日的情形齊妃也看在眼裏,想讓皇上迴心轉意太難了。


    還要讓兒子平白受苦,實在不必勉強。


    此後弘時很快恢複了從前的狀態,該上的課程他依舊認真,隻是再也不強求自己背誦那些暫時理解不了的東西。


    甚至還在閑暇時看起了各地的遊記。


    皇帝生氣也沒辦法,弘時就是一句話,“兒臣天資愚鈍,不善讀書,還是惜命些好。”


    隻有兩個兒子的皇帝哪裏肯隨便廢掉一個,隻能讓師傅多加管束。


    這樣的轉變自然躲不開弘曆的眼睛。


    宮中的生活實在無趣,為了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特意讓人備了酒菜請對方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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