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拳拳到肉


    老人們常說,世事無常,所以活得久一些,總能遇上些比較有趣的事。


    那一年,立春,男孩第一次幫人打酒,瘦弱的身板抱著葫蘆穿街過巷,跌跌撞撞,小心翼翼,深怕漏了、灑了,就換不到那一文的跑腿錢,當時他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好在一路有驚無險,酒送到,秀才爽快地付了錢,男孩很是歡喜,這是他第一次憑本事掙到錢,事後用這錢買了饅頭,吃著味道似乎也與往日的不同。


    之後,那人隔三差五地就會讓男孩跑腿,幹得最多的便是打酒,偶爾也會讓他買些胭脂水粉或是零嘴吃食,還囑咐不可‘偷吃’,否則就再也不找他了。男孩都是來者不拒,這點誠信他還是有的,久而久之,兩人倒是達成了某種有趣的默契。


    葉凡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他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秀才,他不是該在鎮上‘混日子’嗎?念了一輩子的書,卻連個功名都沒考上。家裏的媳婦嫌棄他,就連鎮上那老乞丐平日裏見了都沒啥好臉色。


    葉凡正要開口,秀才就先伸手戳了戳少年臉上的麵具,笑道:“來之前,夫子與我打了個賭,說你啊肯定會在外麵闖禍,我還不信,說咱們家小葉凡見誰都客客氣氣的,受了委屈也隻會往肚裏咽,哪會和人結仇呢?現在看來啊,是夫子贏了,你這小子能耐了,不但闖了禍,還要殺人啊。”


    話雖如此,可男子的口氣裏卻沒半點責備之意,反而有些憐惜。這小子是吃了多少的苦,才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擁有了如今的修為,算起來,從離開小鎮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兩年時間。


    葉凡低下頭,雙肩微微顫抖,想哭,卻忍住了,小聲說道:“秀才,外麵的人,都不講道理。”


    男人愣了愣,笑著揉了揉少年的頭頂,很想說一句‘你才知道啊。’不過話到口邊,想了想還是換個說法好些,便道:“不講理的有一些,講道理的其實更多,見多了,你就會明白哪些人好講道理,哪些就不用講了。”


    少年聽得懵懵懂懂,心道果然讀過書的說起話來就是高深莫測。


    “可我遇到的好像都是不怎麽喜歡講道理的,他們殺人,沒有緣由,甚至就是單純地喜歡,人命在他們眼中可能一文不值,很難和他們講道理啊。”少年灰心喪氣地說道,有種深陷泥沼,手腳無處安放的感覺。


    秀才看了一眼城頭滿地的屍骸,微微皺眉,無奈地歎了口氣。


    山上人看俗世凡人如螻蟻,不是簡單的說說,因為並非每個山上仙人都能堅守自己內心的那道界限,一旦越了界,仙魔也不過是一線之隔。


    陶醉看了一眼趙天武,自然知曉他根骨奇佳,是難得一見的修道種子,哪怕百年之內未必能追上自己,可再過個一二百年,到時再戰,勝負就猶未可知了。


    天道認可了此人的資質,甚至給予了他饋贈,與之相比,死去幾百幾千個俗世性命,確實不值一提。山上的人不會在意,山下的人也不敢計較,久而久之,哪怕明知是錯的,也會有人覺得理所應當。


    浩然天下要立足三界,就需要山上仙人,且越多越好,所謂的俗世更像是提供‘養分’的田地,廣泛播種,就為期待能有幾個拔尖的冒出。雖然規矩擺在那兒,但肯一絲不苟遵守地又有幾個?


    也就眼前這小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寧願撿個芝麻,也要將西瓜砸個稀爛。


    秀才撓了撓頭,這局還真不好破,也不知是誰下的狠手,無論勝負如何,北洲之地都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可要是攔著,這孩子的心裏必然會留下一根刺,不拔去,就會慢慢生根發芽,要是連著了道心,那可就更麻煩了。


    沉默了片刻,秀才取出腰間的葫蘆喝了一口,少年有樣學樣,也提了一口,大眼瞪小眼。


    秀才問:“真要繼續打下去?”


    少年沉默點頭,心中像是壓了千斤重擔,不打就放不下。


    “殺人的感覺可不算好。”


    少年點點頭:“我知道。”


    秀才歎了口氣,不再勸,抬手一縷真氣將趙天武喚醒,後者僅是昏迷,傷而不死,畢竟下手的人有分寸,要是半死不活,元神在未抽離前就會先咽氣,到時魂歸酆都,【神征天武】的天道饋贈也會一同消散。


    趙天武醒來,就感覺體內有股真氣遊走,正迅速修複著內傷。他心頭一驚,立馬起身,摘下蒙住雙眼的綢帶,就見那戴著豬頭麵具的小子正和一男人站在一起。


    趙天武麵色陰沉如水,剛才那片刻時間,他雖失去了意識,但冥冥之中仍在努力掙紮,仿佛知曉要是就此‘睡去’,等待他的可能會是比死更加殘酷的處境。


    趙天武出言譏笑道:“怎麽,還找了幫手?不用客氣,放馬過來,兩個一起上,我都接著。”


    秀才笑了笑,沒有作答,又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對方戒備的眼神中緩緩走到一旁,坐下,掏出葫蘆小口喝著。


    如今兩人的真氣都已耗盡,用不了任何的法術武技,要是動手也隻能像尋常百姓一樣拳頭招唿,這也是秀才敢放任不管的緣由,既然打不死人,那麽就先讓兩人都出出氣吧,等心中那口氣出了,他再來慢慢地講他的道理。


    趙天武眉頭深深皺起,正疑惑間,對麵的少年卻忽然摘下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一張布滿血汙但瞧著還算秀氣的臉龐。


    趙天武還未仔細端詳,少年就將手中的麵具朝他臉上丟去,趙天武下意識地後退半步,但立馬察覺不對,他怎可退?正要反擊,少年卻快他一步,隻見那碩大的拳頭一下砸了上來,重重地轟在了趙天武的臉上。


    趙天武腳下一頓,沒倒,右拳緊握,反手就用他那骨裂的手臂還以顏色,葉凡的臉上也立馬多出了個拳印,腦袋一歪,同樣不退。


    隨後兩人一同出腳,各自踹向對方胸膛,紛紛倒地,可又立馬爬起,踩著滿地血水,朝對方不顧一切地衝去!


    一人爬起,一人倒下,再爬起再倒下,汗水夾著血水流淌,兩人都不知是第幾次向對方揮舞拳頭,隻是從清晨一直打到傍晚,拳拳到肉,完全舍棄了防禦,隻為能給對方造成更多的傷害。


    城下的人都傻傻站著,也不知跟著看了多久,今年的會武確實與眾不同,從一開始的血腥屠戮,到後來的激烈攻防,誰也沒有料到,最後所有人都期待的決戰居然會是兩個少年在城頭互毆。沒有華麗的武技和壯觀的仙術,就是單純地拳頭對拳頭,就是這樣直接,這樣純粹。


    仿佛這一刻,人們都忘記了他兩的身份,不是什麽山上修士,也不是什麽天之驕子,就是簡簡單單的兩個人,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為了各自心中的那一股氣,而頑強地站著,頑強地揮拳,誰也不肯服輸,誰也不肯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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