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子裏好像有另一個人在說話。”楚南澤這麽講的時候,目光落在炎祈身上一會兒,又移向虛空之中。他的坐姿十分散漫,竟有些與以往不同的風情在,然後他歎了口氣,繼續往下說,好像是講給炎祈聽,又似乎隻是自言自語。


    “認為我已是魔,為了大局想要殺我的,是心狠手辣,自詡果決的人其實最是自私無情。”


    “顧念舊情,或不願與我為敵的,是不顧大局,偏安一隅,愚蠢天真。”


    “莫問師兄行事不偏不倚,那個聲音告訴我那是虛偽;華羽師兄追擊玄水,那是眼裏隻有扶搖,再無其他,冷情至極。”


    被魔性影響,不是一直發瘋失去理智,而是容易神邏輯,楚南澤明明是個豁達之人,也被腦子裏的聲音煩得夠嗆,仿佛修真界就是個汙濁泥潭。人無完人,事無兩全,可怎能因此否定一切?要黑化楚南澤早在幼年中毒時就該黑化了好嗎!因為藏得最深的心結被一句“對不起”解了,楚南澤此番遇上的,不過是些胡言亂語,意圖入侵他神魂的外魔罷了。


    然而中二病的洗腦功力其實不小,楚南澤麵上冷冷的,心裏卻很暴躁。


    炎祈挨過去,攬住楚南澤的腰身坐下,從身後貼近,湊在耳邊問:“那麽我呢?那個聲音怎麽說?”


    “你?”楚南澤眼底浮現一絲陰鬱——他這幅模樣依舊好看得緊,炎祈卻無心欣賞,唯有擔憂湧上心頭的滋味格外明顯。他是笑著的,曖昧地側過臉,薄唇擦過炎祈的唇畔,“食色性也。我是不是長得很討你喜歡?色♂欲的渴求,永遠熾熱而無法長久,一副皮相罷了。”


    楚南澤突然嚴肅了神色,厲聲問道:“總是那般沉溺……炎祈,你怎麽說!”


    聽到後麵炎祈就知道楚南澤狀態還不錯了,最後那句話絕對是自家師父因為他前段時間的勤♂勞而發出的怨言。於是他格外誠摯地盯著楚南澤的眼睛,“最早的時候,隻覺得師父長得特別符合我的審美。”


    楚南澤:“……”想起了徒弟特別奇葩的審美呢。


    炎祈接著說道:“那隻算喜歡,但是後來是愛上了我的南澤啊。喜歡和愛不同,喜歡你的容貌,愛……則是哪怕其他人與你一般無二,我也隻瞧見了你。”


    本以為這樣深情的剖白肯定能讓自家道侶開心的,可是炎祈卻發現楚南澤的麵色愈發沉靜,開口時也愈發嚴肅,“我要進階化神了。”


    這迴輪到炎祈懵逼,繼而是心頭狂喜,化神意味著心魔劫將過,不必再擔心了。楚南澤比炎祈要強,一直都是,如今還要再次進階,換個人或許要心生芥蒂,炎祈卻從不認為非獸人伴侶一定要比身為獸人的他要弱,他坦然承認楚南澤的強大,又確信著,自己總有一天會追上去的。


    “去找個不遠不近的地方。”楚南澤有意以自己的天劫引發炎祈的元嬰劫,炎祈是金丹圓滿,離元嬰差一個契機,這個契機很多人要等很久很久,如今楚南澤給炎祈一個機會。


    離得太近,化神劫翻倍會有危險;離得太遠,根本不足以引動炎祈的雷劫。


    由此可見了,楚南澤到底受了點影響,他似乎變得更加任性自我了一些,以前他絕不會以這樣命令的語氣,令炎祈涉險。能成嬰當然好,可雙劫同至,雙方危險都會加大,然而楚南澤還是這樣做了——當今局勢,多一分實力總是好事。


    而炎祈含笑道:“好。”


    於是伴著九天落雷的聲音,一聲悠遠狼嚎和一聲清越劍鳴接連響起。他們都默契得很,一個往東,一個向西,在中途碰上了,相視一笑,坐下打坐調息。即便是能心靈相通,即便可以用神識探測,終究要見了麵,才能安心啊。


    炎祈成功結嬰,不僅丹田內有了不小的變化,識海的原初之火,一樣是蛻變出了更耀眼的模樣,曾經護過炎祈幾迴的巨大火狼,已經可以被隨手招出了。而楚南澤的變化也是不小,魔氣盡褪,身體再度被天雷淬煉得純淨無比,炎祈分過去的原初火焰突然吞噬了地心火和一小簇的冰見火,蓬勃地燃燒著,在楚南澤丹田附近的位置縮成一團。


    “都說佛修是魔修克星,你這神火也不差。”楚南澤感歎著,記起據說應該藏在他家狼崽子體內的魔種,大概同他體內的一樣,被原初之炎包裹,然後一步步侵蝕了吧。


    炎祈眨了眨眼,“獸神在上。”


    其實方才進階的兩個人,沒有太多功夫用來鞏固境界。炎祈帶著楚南澤在修真界躲藏,卻不會像是在凡俗界一樣,隔絕外界的消息,如今的局勢,他們當然清楚,且不得不多加考慮。


    化神期是一個坎,楚南澤已經是站在修真界中最頂尖的那批人之一,他不能躲,不能避,唯有執劍迎上。哪怕最開始要迎上的,是站在同一陣營的道修。


    或許算同一陣營吧,不過此虛宗忝列於北域一流宗門之首,已是半個門派入了魔道,隻有些許道心堅固的弟子,在宗主君千河拜伏於魔尊玄水腳下之後,毅然叛門而出。此虛宗已是魔道宗門了。


    不止此虛宗,玄水有誘人入魔之法,他出手的少,但一出手,便無不成的,而他也不刻意去破壞戰局詭異的平衡,唯有哪個宗門要提議聯手,或請動閉關長老對他動手時,才直接找上整個宗門的弟子。


    直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玄水不把任何東西放在眼裏,自然更難對付。


    可是玄水至少表現出來的是看重炎祈或楚南澤,不然不會興師動眾去破壞結契大典,還沒能成功……反正楚南澤一朝強勢迴歸,得到的當然不是什麽通緝令,反倒是一堆不知所雲的勸他以身飼魔的話鬧得人頭疼。在某些人看來,背後捅刀子弄死那個魔尊就再好不過了。


    楚南澤:“……”對,他是想弄死覬覦他徒弟的玄水,但是聽完那些話,他更想對麵前這群人動手。


    祁連宗的長老為何勸楚南澤而非炎祈,很明顯,是認為楚南澤對宗門感情更深,炎祈又身負魔種不能遠離他們監視。過大的利益蒙蔽了他們的雙眼,或者是楚南澤的實力令他們心驚,打著兩敗俱傷排除異己的主意。


    一個宗門,有討厭的人,自然也有還能入眼的。


    莫問是真會教徒弟,性格各異的八個人,個個道心堅定,一心一意跟著師父的腳步擔當重任,身先士卒。秦邵弦和趙承智在炎祈總不著宗門的情況下,赫然成了新一代的領頭人,光論戰鬥力幾乎迎頭趕上莫宗主幾個弟子,人也成熟許多,連秦邵弦這樣的都難得變得沉穩了。


    “好在你沒入魔,不然我一定會打醒你。”秦邵弦斬釘截鐵道,還似入門時表現的那樣直率。


    炎祈咳嗽一聲,提高了聲音,“我的火焰可以祛除魔氣。”


    圍著楚南澤爭論不休的長老們不可置信地迴頭,就聽炎祈輕飄飄地說道:“魔種早就被燒化了。”


    以前沒說是防著魔修那邊再動歪點子,這迴說了,是因為局勢實在不利,道修這方需要一個好消息提一提士氣,再者炎祈不願意被看犯人一樣看著,他需要戰鬥,需要和楚南澤並肩作戰,雙劍齊輝。


    各懷心思的長老四散而去,莫問看著炎祈,又瞪一眼楚南澤,這兩個再桀驁,也都是他可以教訓的後輩,“財不露白,真是莽撞。”


    “誰敢來奪?”


    “誰奪得走?”


    楚南澤和炎祈幾乎同時開口,說完之後俱是一笑,炎祈又給莫問幾個解釋了,“原初之炎是我一族特有的,是獸神的饋贈。獸神隻會庇佑自己的子民。”


    莫問慢吞吞地點頭,“那麽南澤師弟身上的那團……”


    檢查楚南澤身體的時候,他就發現了楚南澤丹田裏那團靈火,不像是原來的地心火,而是更奇妙的火焰。


    炎祈:“南澤是我的道侶。”


    發過生死誓的道侶,便是彼此的骨中骨,肉中肉。


    毫無防備又被秀了一臉呢。莫問沒來得及抱怨,兩大戰鬥力先去前線殺了個爽,當真是雙人雙劍,縱橫四海。


    在這一日迴到宗門的不隻是楚南澤和炎祈,一直在外追蹤玄水的華羽也露麵了。因為能聚在歲寒峰上的幾位都是信得過的,他不再硬撐著架勢,整個人癱軟在坐榻上,飲了一口酒,才道:“鴉殺說,玄水是扶搖的惡,一直想要殺了我。”


    鴉殺說的不隻是這麽一點點,還說了很多很多。比如當初他因怨氣纏身外出尋找方法,正是玄水點出的分/身化魔之法;比如在兩域橋下最深處,有一隻巨鳥沉眠,玄水喊其“九哥”;比如玄水有一件極華美的金色法衣,金底玄紋格外妖異;比如他是怕玄水殺了華羽,才……


    “你信他?”楚南澤隻有這一句話,同樣經曆過鳳池一事的炎祈沒說話,意思是一樣的。


    華羽還在喝酒,一杯又一杯。他太久沒這麽喝過酒了,玄水的實力壓在他頭上,他再未能暢快一醉,然而醉酒不僅有快意的,還有借酒消愁的。


    又是一杯,然後他就醉了,燦金的眼線依舊豔色無雙,卻襯得臉色好生蒼白,眼瞼處浮著淺淺的青色。


    他說:“我信了一半。”


    “另一半,也不過是覺得那隻傻烏鴉被玄水給糊弄了。”華羽微微一笑,好像還是那天上地下最驕傲的孔雀,連眼眸都恢複了清明。他信了鴉殺,是鴉殺拿命換來的。


    鴉殺死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鴉殺已經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修總在背黑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妤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妤歸並收藏妖修總在背黑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