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像棉絮飛落,零零散散的,章九臨望著飄落的雪花,知道殺敵的時機到了。


    對馬副將淡道:“將黃副將好好安葬吧,再給他的家人送信。”


    馬副將雙眸有些呆滯,徐副將將他攙扶起來後,他才點頭:“謝章督領體恤。”


    馬副將走出營賬,黃副將的頭顱已經被放在木盤上,他雙眸未合,滿是不甘,眸孔的光澤已經變得潰暗。


    馬副將想起今日死去的將領,年邁的臉上滿是悲戚,嘴唇顫抖的伸手合上黃副將死不瞑目的的雙眸。


    命人將他的屍身與頭顱放在一起葬在邊疆,死了也是駐守未國的將魂英靈。


    葛淩是嶽羲將軍最得力的幕僚,黃副將屢次無視章督領的軍令擾亂軍心,如今錯已造成,人也處置,雖然死有餘辜,卻不能對死在雙峽穀的將領置之不理。


    他斟酌後對章九臨道:“督領,雙峽穀的死將我們不能棄之不顧,扔在那裏隻會被野獸啃食,如果不能妥善處理恐會軍心不穩。”


    雖然戰場皆是皚皚白骨,但如何安撫生者穩住軍心也不能忽視,否則人人以己度之,也會離心,一旦離心,蠻猽更有機可趁。


    章九臨的氣色比剛來的時候顯得黯淡憔悴,他明白葛淩的擔憂,沒有猶豫應下:“讓徐副將領兵將死去的將領就地火葬吧,速戰速決,這雪一時半會不會停了。”


    葛淩沒想到他幾乎沒有猶豫就同意,朝他深深作揖,退出營賬傳送門令。


    一刻鍾後,章九臨下了三個命令,第一讓軍吏征收三縣軍糧,軍糧從一百斤漲三百斤限一個月內全部抵達;


    第二是讓將領馬上挖土燒柴製炭;


    第三是下令讓十三防營的將領全部退迴城樓,營帳不撤,糧倉不搬,不能拖延,違令者斬!


    最後的命令讓副將們不能理解,撤營退迴城樓就等於防線隻剩下這道城樓。


    十三個防營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損兵少將,死傷最慘烈的是輕敵的黃副將所負責的第七營,各副將知道黃副將違反軍令被砍後更是不敢延誤,召迴將領速速退迴城樓,就是對防營的糧食心痛不已,那可都是糧食啊。


    ……


    “三百斤軍糧?”顧縣令接過軍吏的征糧公文後心猛一提,上半年隻要一百斤,沒想到下半年就翻了三倍,這擱誰受得了啊。


    軍吏:“對,蠻猽犯境,戰事一時半會恐不能善了,顧縣令趕緊下令吧,不要誤了軍需。”


    顧縣令頓時犯難:“可是……可是這突然就征收三百斤,恐會引起民怨。”


    軍吏卻不吃這套:“顧縣令糊塗了吧,通州縣與邊鏡可僅有百裏,如果被蠻猽侵占,到時就不是民怨,而是無家無國了,孰輕孰重大人自個墊量吧。”


    顧縣令馬上就要離任,可不想在這個當口不能活著離開,忙忙應是,讓縣丞和主薄吩咐下去,通知各村裏正收軍糧,三天內上繳,數量對不上的話全村連座。


    軍吏和運送軍糧的將領在驛站暫時安頓,從中士升為上士的梁上士則與兩個將領親自到方子口村預訂藥資,一種是‘正氣水’,一種是新成藥‘十滴水’,各一萬瓶,期限是三個月。


    沒有盼來十萬瓶訂單,王書顏並沒有覺得失望,不然三個月十萬瓶的條件她也是會發飆的。


    “恭喜梁上士升遷了。”王書顏朝他低眉順眼道謝,雖然原來兩人有過節,但是竟已一笑泯恩仇,那自然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梁上士與她打過交道,知道這些都是她的表麵功夫,覺得被她打得掉牙的地方又隱隱作痛了,訕笑道:“我也要恭喜王姑娘一聲,數月不見,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上次的軍藥辦妥後他迴去就升為上士,和這個比起來,掉的那幾顆牙也算值了。


    那成藥是真不錯,在駐守的將領偶感風寒都能有效對症控製,偶有頑固的病痛有軍醫在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因為效果極好,寄書信迴家的將領都紛紛提醒家人備些成藥,有些將領的家人是通州縣的還好買,有些是外縣或是別洲的,則是托人兜兜轉轉的代買,一個月不到,‘正氣水’在各州的名氣大燥。


    因為有邊韁將士們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撒網式傳播,‘正氣水’的訂單越來越火熱,外洲外縣的訂單出貨時間已經排到明年七月份。


    有了‘正氣水’的奇效深入民心,又價格普惠親民,新成藥‘十滴水’的上市很快也受到追捧,一寒一熱的對症風寒,許多藥堂和醫館都表示供不應求。


    百姓都知道藥不便宜,但是有奇效又便宜的藥自然不願意錯過,隻要當地有的,都會家家戶戶各買一瓶以防不時之需。


    而當地還沒有的,隻能拜托遠鄰代買,等著等著就等來征收軍糧的新令:每戶三百斤。


    這個翻了三倍的賦稅民怨是有的,但是看到各地張貼的縣令公告寫著是因為與蠻猽契約瓦解正在議戰才緊急籌備糧食,頓時水漲船高,糧價一夜之間翻了一倍。


    百姓們一看是打戰軍需,雖然心痛不已,也隻能咬咬牙迴去乖乖準備。


    王書顏聽到梁上士的話笑道:“那也是多虧嶽羲將軍的賞識,否則我也沒有今天。”想起那三百斤軍糧的賦稅,她好奇問:“梁上士,軍糧突然改為三百斤,可是邊境的戰況已見緊張?”


    梁上士蹙眉,顧左右而言他:“藥資緊急,雖說是三個月,但眼下已入深冬,勞煩王姑娘緊急籌備一部份讓我三日後先運往邊境。”


    王書顏見他不願多說也不追問:“這麽急?可是這麽短的時間恐怕備不了多少,現貨挪給你們的數量恐怕不多?”


    “多少給些吧,把別人的訂單推一推挪一些給我們,其它的好說,邊境已經下雪,我實在不便逗留。”梁上士也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但是他總不能空手迴去交差,上麵的人說了,總數量是三個月交貨,但要先送迴去一部份備用。


    這麽快就下雪了?


    王書顏怔仲,沒再說什麽,點頭應下,反正沒說數量。


    等梁上士拿完字據走人,王書顏對李有田和劉金花道:“把其它藥館的貨都挪出來,各湊夠五千份吧。”


    李有田和劉金花前不久被提拔為管事,兩人在懵懂和驚喜中成為管事。因為訂單越來越多,工人從三十名一下子增加到六十名,熟生參差十人一組,底頭還有六個小組長,各自負責指定的訂單。


    這個要求挺突然的,把兩個管事都整懵了。


    劉金花猶豫道:“那……那唐大夫的訂單豈不是出不了貨?”


    李有田也犯難:“還有別縣的藥堂小單,也卡在這個當口出貨呢。”


    王書顏敲著手指蹙眉問:“現貨有多少?”


    李有田和劉金花認的字不多,是當管事後沈確臨時教的,其實也就是教報數,每家的訂單都是及時上報的,所以都有印象。


    劉金花:“全部加起來有一萬三千八十六瓶。”


    李有田補充道:“唐大夫定了一千瓶,其它的都是各縣的小單,人家催了幾次,好不容易到了出貨期,出不了貨對咱們藥廠的信譽怕是不好。”


    王書顏卻覺得事有事重緩急:“那也得挪,這是軍需,插隊也認了。”


    沈確也道:“這是軍需不能延誤,讓大家夥辛苦幾日,夜裏加班吧。”


    王書顏問沈確:“酒壇裏麵可以裝瓶的多嗎?”


    沈確是個嚴謹的人,翻開冊子一看最遠的封壇時間,笑道:“正氣水有十三壇,十滴水有八壇能裝瓶,這些裝完三天後還有各五壇。”


    因為訂單量大,李老父子三人都會把備齊的藥材第一時間抓好藥,倒缸入酒封壇,雖然浸泡需要時間,但是能裝瓶的也有不少,沈確覺得各一千瓶肯定是有的。


    王書顏暗鬆口氣:“讓大家夥加班吧,軍資盡可能湊夠一半,不能誤了。”


    李有田和劉金花便沒再說什麽,點頭應下。


    王書顏走到窗前打開,寒意襲來更攜著刺骨的冷冽,放眼望去一片枯黃,遠山的綠意也黯淡了許多。


    邊境離這裏隻有百裏,那裏如果已經下雪,那這邊想必也快了。


    征收軍糧的公文都下來了,章九臨卻還是沒有半點迴信,趙謙說,他送出去的公文也未見迴複。


    也不知道他的傷怎麽樣了,藥有沒有收到。


    沈確怕她受寒,趕緊掩上窗,見她眉頭緊鎖,問道:“怎麽了?”


    王書顏收迴思緒,搖頭:“感覺快下雪了。”


    沈確笑了:“還未冬至,這邊哪那麽快,每年都是冬至前後下的。”


    ……


    晚上迴到王家,王書顏經過元正的房間時,見他還在溫書,這是黎山長給他布置的功課,嘴裏念著:“德足以懷遠,信足以一異,義足以得眾,才足以鑒古,明足以照下,此人之俊也……”


    這是黃石公素書的‘正道章’,主要闡述做人、特別是做君主的正確原則。


    就在五天前的夜裏,她領著元正拜訪黎山長,準確來說是未國第一清官季蕭。


    “麒王大善,雖死猶生,秉淵公子仁厚忠直,實乃大未之幸啊。”黎山長眸含熱淚的握著元正,說著激動時整個人咳嗽不已。


    當時她隱隱見到黎山長嘴角湧上來的血漬,被他生生咽下後拭掉,元正看不出來,可她看到了。


    在流犯村金蟬脫殼的季蕭,其實早就油盡燈枯了。


    難怪入屋隱聞藥香。


    元正發現阿姊迴來了,笑著上前,目光炯炯有神,一掃溫書的疲憊:“阿姊你迴來啦,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吃的。”


    義學堂正式授學後,二郞三郞也在義學堂上學,不過他們學的是《訓蒙文》,也就是以後的《弟子規》。


    兄弟兩人早就熬不住睡了,三郞被拐後膽子變小,每天不是跟娘親睡就是跟阿姊睡,今晚她晚迴來,早在張氏屋裏睡下,而二郞便和元正一起睡。


    王書顏笑道:“我不餓,你也別太晚,早點睡吧。”


    元正點頭,嘴裏卻念叨道:“可是夫子布置的功課還沒完成呢,我才背了一半。”說到最後,有些懊惱自己的笨拙。


    王書顏也不勉強,摸摸他的小臉笑問:“跟夫子呆一塊開心嗎?”


    元正重重點頭,笑得很靦腆:“開心,夫子也認識父親,我們常常提起他。”


    王書顏拿出一瓶護心丹給他:“夫子對你那麽好,你應該有所迴饋,這是養身體的補藥,你明日拿去效敬夫子。”


    季蕭身邊有醫士,這瓶護心丹給他,一定會讓他服用的。


    這藥是在李老的護心丹的基礎上改良升級的,雖然治不了他身上的頑疾,護住心脈拖些時日還是可以的。


    元正連忙接過,喃喃道:“夫子總是咳嗽,今日還咳血了,多謝阿姊費心。”


    王書顏摸摸他的頭,轉身走了。


    ……


    邊境


    蠻猽探子不明白為什麽未國的防營突然無人把守,所有防營隻剩下營帳。


    負責此次行動的拓胡頭領覺得有詐,讓探子繼續查看,然而一天過去,兩天過去,竟發現還是沒有人迴來把守。


    都縮起來了,這讓他如何誘敵出來?


    埋伏在各處的蠻猽軍瑟瑟發抖的等著頭領下令絞殺,可是敵軍太苟了,居然突然撤迴城樓窩著不出來了,真是氣人得緊。


    雪下得突然,連著兩天沒有停歇,拓胡頭領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他在新君麵前誇下海口誘敵十營,目前才成功誘殺了一個營,想退迴去又不甘心,不退又怕弟兄們再這麽窩下去會被凍死。


    最後隻得派人去敵軍的防營實地查探,一查探竟發現不止沒人,每一個營的糧倉還有不少糧食,居然沒有搬走。


    這現象實在怪異,探子趕緊迴去稟報,拓胡頭領先是不敢置信,斷言絕地有詐。讓人繼續觀察。


    然又兩天過去,發現確實無人,所有的防營像是被舍棄了。


    拓胡頭領糾結了,連著幾天下雪,迴去的後路被雪堵死,手上的糧食已經不多,而敵軍防營的糧食卻垂手可得,寒冷與糧食誘惑的雙重夾擊下,拓胡終於沒有忍住,讓所有人各自在敵軍的防營駐紮,就地禦寒燒食。


    “督領,防營有起灶燒食的煙氣。”把守城門的副將發現不對勁,命人前去稟報。


    章九臨正與眾副將議事,聞言嘴角輕揚:“好,殺敵良機已到。”


    本因為防營留下許多糧食而心痛不已的眾副將此時才明白這是章督領的計謀,頓時熱血沸騰,目光炯炯得快冒火。


    奶奶的熊,清湯寡水的苟了這麽多天,總算可以痛快殺敵了。


    ……


    夜裏,一支軍隊浩浩蕩蕩抵達通州縣,發現縣門緊閉,一名將領喝道:“我乃榮王親衛,奉旨捉拿逆賊國通候,速速開縣門。”


    可惜,喊了半天,都沒人鳥,縣門依舊緊閉。


    一刻鍾後,縣樓有人出來迴話:“奉旨捉拿逆賊?怕是榮王賊喊抓賊吧?”


    將領在馬背上聞聲駭變,怒喝道:“大膽,你是何人,竟敢汙蔑榮王。”


    縣樓的男子劍眉星目,一身官服紅豔奪目,朝底下的人氣定神閑道:“我乃通州縣的監流史趙謙,奉章督領之命,護通州縣百姓不被反賊殘殺。”


    底下的將領怒不可叱道:“大膽,我們是奉陛下的旨意,你們敢抗旨不成?”


    咻!


    趙謙的手一揮,右邊有弓箭手朝馬上的將領射去,將領當即從馬上墜落,躲閃不及又中一箭,不敢置信的看著趙謙,接著胸口又中一箭,即刻奄奄一息,死不瞑目。


    另一名為首的將領見此變數即刻喝令:“快撤退。”


    想退?哪那麽容易!


    趙謙眼底殺氣沸騰,怒喝:“放箭!敢假傳聖旨的亂臣賊子,一個都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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