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公主下嫁者,舅姑拜之,婦不答。上命禮官定公主拜見舅、姑及婿之諸父、兄、姊之儀,舅、姑坐受於中堂,諸父、兄、姊立受於東序,如家人禮。有縣主將嫁,擇用丁醜。是日,上之從父妹卒,命罷之。有司奏:“供張已備,且殤服不足廢事。”上曰:“爾愛其費,我愛其禮。”卒罷之。至德以來,國家多事,公主、郡、縣主多不以時嫁。有華發者,雖居禁中,或十年不見天子。上始引見諸宗女,尊者致敬,卑者存慰,悉命嫁之。所齎小大之物,必經心目。己卯、庚辰二日,嫁嶽陽等凡十一縣主。


    吐蕃見韋倫再至,益喜。十二月,辛卯朔,倫還,吐蕃遣其相論飲明思等入貢。


    是歲,冊太子母王氏為淑妃。


    天下稅戶三百八萬五千七十六,籍後七十六萬八千餘人,稅錢一千八十九萬八千餘緡,穀二百一十五萬七千餘斛。


    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春,正月,戊辰,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薨。寶臣欲以軍府傳其子行軍司馬惟嶽,以其年少暗弱,豫誅諸將之難製者深州刺史張獻誠等,至有十餘人同日死者。寶臣召易州刺史張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節召之。孝忠使孝節謂寶臣曰:“諸將何罪,連頸受戮!孝忠懼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孝節泣曰:“如此,孝節必死。”孝忠曰:“往則並命,我在此,必不敢殺汝。”遂歸,寶臣亦不之罪也。兵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寶臣特親愛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複厚結其左右。故孝忠、武俊獨得全。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它奴勸惟嶽匿喪二十餘日,詐為寶臣表,求令惟嶽繼襲,上不許。遣給事中汲人班宏往問寶臣疾,且諭之。惟嶽厚賂宏,宏不受,還報。惟嶽乃發喪,自為留後,使將佐共奏求旌節,上又不許。初,寶臣與李正己、田承嗣、梁崇義相結,期以土地傳之子孫。故承嗣之死,寶臣力為之請於朝,使以節授田悅;代宗從之。悅初襲位,事朝廷禮甚恭,河東節度使馬燧表其必反,請先為備。至是悅屢為惟嶽請繼襲,上欲革前弊,不許。或諫曰:“惟嶽己據父業,不因而命之,必為亂。”上曰:“賊本無資以為亂,皆藉我土地,假我位號,以聚其眾耳。曏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亂益滋。是爵命不足以已亂而適足以長亂也。然則惟嶽必為亂,命與不命等耳。”竟不許。悅乃與李正己各遣使詣惟嶽,潛謀勒兵拒命。


    魏博節度副使田庭玠謂悅曰:“爾藉伯父遺業,但謹事朝廷,坐享富貴,不亦善乎!奈何無故與恆、鄆共為叛臣!爾觀兵興以來,逆亂者誰能保其家乎?必欲行爾之誌,可先殺我,無使我見田氏之族滅也。”因稱病臥家。悅自往謝之,庭玠閉門不內,竟以憂卒。


    成德判官邵真聞李惟嶽之謀,泣諫曰:“先相公受國厚恩,大夫衰絰之中,遽欲負國,此甚不可。”勸惟嶽執李正己使者送京師,且請討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則旄節庶幾可得。”惟嶽然之,使真草奏。長史畢華曰:“先公與二道結好二十餘年,奈何一旦棄之!且雖執其使,朝廷未必見信。正己忽來襲我,孤軍無援,何以待之!”惟嶽又從之。


    前定州刺史穀從政,惟嶽之舅也,有膽略,頗讀書,王武俊等皆敬憚之,為寶臣所忌,從政乃稱病杜門。憔嶽亦忌之,不與圖事,日夜獨與胡震、王他奴等計議,多散金帛以悅將士。從政往見憔嶽曰:“今海內無事,自上國來者,皆言天子聰明英武,誌欲致太平,深不欲諸侯子孫專地。爾今首違詔命,天子必遣諸道致討。將士受賞之際,皆言為大夫盡死。苟一戰不勝,各惜其生,誰不離心!大將有權者,乘危伺便,鹹思取爾以自為功矣。且先相公所殺高班大將,殆以百數,撓敗之際,其子弟欲複仇者,庸可數乎!又,相公與幽州有隙,朱滔兄弟常切齒於我,今天子必以為將。滔與吾擊析相聞,計其聞命疾驅,若虎狼之得獸也,何以當之!昔田承嗣從安、史父子同反,身經百戰,兇悍聞於天下,違詔舉兵,自謂無敵。及盧子期就擒,吳希光歸國,承嗣指天垂泣,身無所措。賴先相公按兵不進,且為之祈請,先帝寬仁,赦而不誅,不然,田氏豈有種乎!況爾生長富貴,齒發尚少,不更艱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為乎!為爾之計,不若辭謝將佐,使惟誠攝領軍府,身自入朝,乞留宿衛,因言惟誠且令攝事。恩命決於聖誌,上必悅爾忠義,縱無大位,不失榮祿,永無憂矣。不然,大禍將至,悔之何及。吾亦知爾素疏忌我,顧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惟嶽及左右見其言切,益惡之。從政乃複歸,杜門稱病。惟誠者,惟嶽之庶兄也,謙厚好書,得眾心,其母妹為李正己子婦。是日,惟嶽送惟誠於正己,正己使複姓張,遂仕淄青。惟嶽遣王它奴詣從政家,察其起居,從政飲藥而卒;且死,曰:“吾不憚死,哀張氏今族滅矣!”


    劉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悅等皆不自安;劉晏死,正己等益懼,相謂曰:“我輩罪惡,豈得與劉晏比乎!”會汴州城隘,廣之,東方人訛言:“上欲東封,故城汴州。”正己懼,發兵萬人屯曹州。田悅亦完聚為備,與梁崇義、李惟嶽遙相應助,河南士民騷然驚駭。


    永平軍舊領汴、宋、滑、亳、陳、潁、泗七州,丙子,分宋、亳、穎別為節度使,以宋州刺史劉洽為之;以泗州隸淮南;又以東都留守路嗣恭為懷、鄭、汝、陝四州、河陽三城節度使。旬日,又以永平節度使李勉都統洽、嗣恭二道,仍割鄭州隸之,選嚐為將者為諸州刺史,以備正己等。


    初,高力士有養女嫠居東京,頗能言宮中事,女官李真一意其為沈太後,詣使者具言其狀。上聞之,驚喜。時沈氏故老已盡,無識太後者,上遣宦官、宮人征驗視之,年狀頗同,宦官、宮人不審識太後,皆言是。高氏辭稱實非太後,驗視者益疑之,強迎入居上陽宮。上發宮女百餘人,齎乘輿禦物就上陽宮供奉。左右誘諭百方,高氏心動,乃自言是。驗視者走馬入奏,上大喜。二月,辛卯,上以偶日禦殿,群臣皆入賀。詔有司草儀奉迎。高氏弟承悅在長安,恐不言,久獲罪,遽自言本末。上命力士養孫樊景超往覆視,景超見高氏居內殿,以太後自處,左右侍衛甚嚴。景超謂高氏曰:“姑何自置身於俎上!”左右叱景超使下,景超抗聲曰:“有詔,太後詐偽,左右可下。”左右皆下殿。高氏乃曰:“吾為人所強,非己出也。”以牛車載還其家。上恐後人不複敢言太後,皆不之罪,曰:“吾寧受百欺,庶幾得之。”自是四方稱得太後者數四,皆非是,而真太後竟不知所之。


    禦史中丞盧杞,弈之子也,貌醜,色如藍,有口辯。上悅之,丁未,擢為大夫,領京畿觀察使。郭子儀每見賓客,姬妾不離側。杞嚐往問疾,子儀悉屏侍妾,獨隱幾待之。或問其故,子儀曰:“杞貌陋而心險,婦人輩見之必笑,他日杞得誌,吾族無類矣!”


    楊炎既殺劉晏,朝野側目,李正己累表請晏罪,譏斥朝廷。炎懼,遣腹心分詣諸道,以宣慰為名,實使之密諭節度使雲:“晏昔附奸邪,請立獨孤後,上自惡而殺之。”上聞而惡之,由是有誅炎之誌,隱而未發。乙巳,遷炎中書侍郎,擢盧杞為門下侍郎,並同平章事,不專任炎矣。杞蕞陋,無文學,炎輕之,多托疾不與會食;杞亦恨之。杞陰狡,欲起勢立威,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齡為集賢殿直學士,親任之。


    丙午,更汴宋軍名曰宣武。


    振武節度使彭令芳苛虐,監軍劉惠光貪婪。乙卯,軍士共殺之。


    發京西防秋兵萬二千人戍關東。上禦望春樓宴勞將士,神策將士獨不飲,上使詰之,其將楊惠元對曰:“臣等發奉天,軍帥張巨濟戒之曰:‘此行大建功名,凱旋之日,相與為歡。苟未捷,勿飲酒。’故不敢奉詔。”及行,有司緣道設酒食,獨惠元所部瓶罌不發。上深歎美,賜書勞之。惠元,平州人也。


    三月,置溵州於郾城。


    辛巳,以汾州刺史王翃為振武軍使、鎮北、綏、銀等州留後。


    遣殿中少監崔漢衡使於吐蕃。


    梁崇義雖與李正己等連結,兵勢寡弱,禮數最恭。或勸其入朝,崇義曰:“來公有大功於國,上元中為閹宦所讒,遷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駕入朝,猶不免族誅。吾歲久釁積,何可往也!”淮寧節度使李希烈屢請討之,崇義懼,益修武備。流人郭昔告崇義為變,崇義聞之,請罪,上為之杖昔,遠流之;使金部員外郎李舟詣襄州諭旨以安之。舟嚐奉使詣劉文喜,為陳禍福,文喜囚之,會帳下殺文喜以降,諸道跋扈者聞之,謂舟能覆城殺將。至襄州,崇義惡之。舟又勸崇義入朝,言頗切直,崇義益不悅。及遣使宣慰諸道,舟複指襄州,崇義拒境不內,上言“軍中疑懼,請易以它使。”時兩河諸鎮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義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賞,賜以鐵券;遣禦史張著齎手詔征之,仍以其裨將藺杲為鄧州刺史。


    五月,丙寅,以軍興,增商稅為什一。


    田悅卒與李正己、李惟嶽定計,連兵拒命,遣兵馬使孟祐將步騎五千北助惟嶽。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盜據洺、相二州,朝廷獨得邢、磁二州及臨洺縣。悅欲阻山為境,曰:“邢、磁如兩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乃遣兵馬使康愔將八千人圍邢州,別將楊朝光將五千人柵於邯鄲西北,以斷昭義救兵,悅自將兵數萬圍臨洺。邢州刺史李共、臨洺將張伾堅壁拒守。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舊將也,老而有謀,悅寵信牙官扈崿而疏之。及攻臨洺,召曹俊問計。曹俊曰:“兵法十圍五攻;尚書以逆犯順,勢更不侔。今頓兵堅城之下,糧竭卒盡,自亡之道也。不若置萬兵於崞口以遏西師,則河北二十四州皆為尚書有矣。”諸將惡其異己,共毀之,悅不用其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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