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泚等圍劉文喜於涇州,杜其出入,而閉壁不與戰,久之不拔。天方旱,征發饋運,內外騷然,朝臣上書請赦文喜以蘇疲人者,不可勝紀。上皆不聽,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文喜使其將劉海賓入奏,海賓言於上曰:“臣乃陛下藩邸部曲,豈肯附叛人,必為陛下梟其首以獻。但文喜今所求者節而已,願陛下姑與之,文喜必怠,則臣計得施矣。上曰:名器不可假人,爾能立效固善,我節不可得也。使海賓歸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減禦膳以給軍士,城中將士當受春服者,賜予如故。於是眾知上意不可移。時吐蕃方睦於唐,不為發兵,城中勢窮。庚寅,海賓與諸將共殺文喜,傳首,而原州竟不果城。自上即位,李正己內不自安,遣參佐入奏事;會涇州捷奏至,上使觀文喜之首而歸。正己益懼。”


    六月,甲午朔,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崔祐甫薨。


    術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數年,暫有離宮之厄。臣望奉天有天子氣,宜高大其城以備非常。”辛醜,命京兆發丁夫數千,雜六軍之士,築奉天城。


    初,迴紇風俗樸厚,君臣之等不甚異,故眾誌專一,勁健無敵。及有功於唐,唐賜遺甚厚,登裏可汗始自尊大,築宮殿以居,婦人有粉黛文繡之飾。中國為之虛耗,而虜俗亦壞。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裏驕不為禮。九姓胡附迴紇者,說登裏以中國富饒,今乘喪伐之,可有大利。登裏從之,欲舉國入寇。其相頓莫賀達幹,登裏之從父兄也,諫曰:“唐,大國也,無負於我,吾前年侵太原,獲羊馬數萬,可謂大捷,而道遠糧乏,比歸,士卒多徒行者。今舉國深入,萬一不捷,將安歸乎!”登裏不聽。頓莫賀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舉兵擊殺之,並九姓胡二千人,自立為合骨咄祿毗伽可汗,遣其臣聿達幹與梁文秀俱入見,願為藩臣,垂發不翦,以待冊命。乙卯,命京兆少尹臨漳源休冊頓莫賀為武義成功可汗。


    秋,七月,丙寅,邵州賊帥王國良降。國良本湖南牙將,觀察使辛京杲使戍武岡,以抜西原蠻。京杲貪暴,國良家富,京杲以死罪加之。國良懼,據縣叛,與西原蠻合,聚眾千人,侵掠州縣,瀕湖千裏,鹹被其害。詔荊、黔、洪、桂諸道合兵討之,連年不能克。及曹王皋為湖南觀察使,曰:“驅疲甿,誅反仄,非策之得者也。”乃遺國良書,言:“將軍非敢為逆,欲救死耳。我與將軍俱為辛京杲所構,我已蒙聖朝湔洗,何心複加兵刃於將軍乎!將軍遇我,不速降,後悔無及!”國良且喜且懼,遣使乞降,猶疑未決。皋乃假為使者,從一騎,越五百裏,抵國良壁,鞭其門,大唿曰:“我曹王也,來受降!”舉軍大驚。國良趨出,迎拜請罪。皋執其手,約為兄弟,盡焚攻守之具,散其眾,使還農。詔赦國良罪,賜名惟新。


    辛巳,遙尊上母沈氏為皇太後。


    荊南節度使庾準希楊炎指,奏忠州刺史劉晏與朱泚書求營救,辭多怨望,又奏召補州兵,欲拒朝命,炎證成之。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縊殺之,己醜,乃下詔賜死。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亂,數年間,天下戶口什亡八九,州縣多為藩鎮所據,貢賦不入,朝廷府庫耗竭,中國多故,戎狄每歲犯邊,所在宿重兵,仰給縣官,所費不貲,皆倚辦於晏。晏初為轉運使,獨領陝東諸道,陝西皆度支領之,末年兼領,未幾而罷。晏有精力,多機智,變通有無,曲盡其妙。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遞相望,覘報四方物價,雖遠方,不數日皆達使司,食貨輕重之權,悉製在掌握,國家獲利,而天下無甚貴甚賤之憂。常以為:“辦集眾務,在於得人,故必擇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至於句檢簿書、出納錢穀,事雖至細,必委之士類;吏惟書符牒,不得輕出一言。”常言:“士陷贓賄,則淪棄於時,名重於利,故士多清修;吏雖潔廉,終無顯榮,利重於名,故吏多貪汙。”然惟晏能行之,它人效者終莫能逮。其屬官雖居數千裏外,奉教令如在目前,起居語言,無敢欺紿。當時權貴,或以親故屬之者,晏亦應之,使俸給多少,遷次緩速,皆如其誌,然無得親職事。其場院要劇之官,必盡一時之選。故晏沒之後,掌財賦有聲者,多晏之故吏也。晏又以為戶口滋多,則賦稅自廣,故其理財常以養民為先。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縣雨雪豐歉之狀白使司,豐則貴糴,歉則賤糶,或以穀易雜貨供官用,及於豐處賣之。知院官始見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須如幹蠲免,某月須如幹救助,及期,晏不俟州縣申請,即奏行之,應民之急,未嚐失時,不待其困弊、流亡、餓殍,然後賑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業,戶口蕃息。晏始為轉運使,時天下見戶不過二百萬,其季年乃三百餘萬;在晏所統則增,非晏所統則不增也。其初財賦歲入不過四百萬緡,季年乃千餘萬緡。晏專用榷鹽法充軍國之用。時自許、汝、鄭、鄧之西,皆食河東池鹽,度支主之;汴、滑、唐、蔡之東,皆食海鹽,晏主之。晏以為官多則民擾,故但於出鹽之鄉置鹽官,收鹽戶所煮之鹽轉鬻於商人,任其所之,自餘州縣不複置官。其江嶺間去鹽鄉遠者,轉官鹽於彼貯之。或商絕鹽貴,則減價鬻之,謂之常平鹽,官獲其利而民不乏鹽。其始江、淮鹽利不過四十萬緡,季年乃六百餘萬緡,由是國用充足而民不困弊。其河東鹽利,不過八十萬緡,而價複貴於海鹽。先是,運關東穀入長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鬥至者,則為成勞,受優賞。晏以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隨便宜,造運船,教漕卒,江船達揚州,汴船達河陰,河船達渭口,渭船達太倉,其間緣水置倉,轉相受給。自是每歲運穀或至百餘萬斛,無鬥升沉覆者。船十艘為一綱,使軍將領之,十運無失,授優勞,官其人。數運之後,無不斑白者。晏於揚子置十場造船,每艘給錢千緡。或言“所用實不及半,虛費太多。”晏曰:“不然,論大計者固不可惜小費,凡事必為永久之慮。今始置船場,執事者至多,當先使之私用無窘,則官物堅牢矣。若遽與之屑屑校計錙銖,安能久行乎!異日必有患吾所給多而減之者;減半以下猶可也,過此則不能運矣。”其後五十年,有司果減其半。及鹹通中,有司計費而給之,無複羨餘,船益脆薄易壞,漕運遂廢矣。晏為人勤力,事無閑劇,必於一日中決之,不使留宿,後來言財利者皆莫能及之。


    八月,甲午,振武留後張光晟殺迴紇使者突董等九百餘人。突董者,武義可汗之叔父也。代宗之世,九姓胡常冒迴紇之名,雜居京師,殖貨縱暴,與迴紇共為公私之患。上即位,命突董盡帥其徒歸國,輜重甚盛。至振武,留數月,厚求資給,日食肉千斤,他物稱是,縱樵牧者暴踐果稼,振武人苦之。光晟欲殺迴紇,取其輜重,而畏其眾強,未敢發。九姓胡聞其種族為新可汗所誅,多道亡,突董防之甚急。九姓胡不得亡,又不敢歸,乃密獻策於光晟,請殺迴紇。光晟喜其黨類自離,許之。上以陝州之辱,心恨迴紇。光晟知上旨,乃奏稱:“迴紇本種非多,所輔以強者,群胡耳。今聞其自相魚肉,頓莫賀新立,移地健有孽子,及國相、梅钅錄各擁兵數千人相攻,國未定。彼無財則不能使其眾,陛下不乘此際除之,乃歸其人,與之財,正所謂借寇兵齎盜糧者也。請殺之。”三奏,上不許。光晟乃使副將過其館門,故不為禮;突董怒,執而鞭之數十。光晟勒兵掩擊,並群胡盡殺之,聚為京觀。獨留二胡,使歸國為證,曰:“迴紇鞭辱大將,且謀襲據振武,故先事誅之。”上征光晟為右金吾將軍,遣中使王嘉祥征致信幣。迴紇請得專殺者以複仇,上為之貶光晟為睦王傅以慰其意。


    丁未,加盧龍、隴右、涇原節度使朱泚兼中書令,盧龍、隴右節度如故。以舒王謨為四鎮、北庭行軍、涇原節度大使,以涇州牙前兵馬使河中姚令言為留後。謨,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癸醜,詔贈太後父、祖、兄、弟官,及自餘宗族男女拜官封邑者告第告身,凡百二十有七通;中使以馬負而賜之。


    九月,壬午,將作奏宣政殿廊壞,十月魁岡,未可修。上曰:“但不妨公害人,則吉矣。安問時日!”即命修之。


    大曆以前,賦斂出納俸給皆無法,長吏得專之;重以元、王秉政,貨賂公行,天下不按贓吏者殆二十年。惟江西觀察使路嗣恭案虔州刺史源敷翰,流之。上以宣歙觀察使薛邕,文雅舊臣,征為左丞。邕去宣州,盜隱官物以巨萬計,殿中侍禦史員宇發之。


    冬,十月,己亥,貶連山尉。於是州縣始畏朝典,不敢放縱。


    上初即位,疏斥宦官,親任朝士,而張涉以儒學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繼以贓敗。宦官武將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贓動至巨萬,而謂我曹濁亂天下,豈非期罔邪!”於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杖矣。


    中書舍人高參請分遣諸沈訪求太後,庚寅,以睦王述為奉迎使,工部尚書喬琳副之,又命諸沈四人為判官,與中使分行諸道求之。


    十一月,初令待製官外,更引朝集使二人,訪以時政得失,遠人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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