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默啜既死,奚、契丹、拔曳固等諸部皆內附,突騎施蘇祿複自立為可汗。突厥部落多離散,毗伽可汗患之,乃召默啜時牙官暾欲穀,以為謀主。暾欲穀年七十餘,多智略,國人信服之,突厥降戶處河曲者,聞毗伽立,多複叛歸之。


    並州長史王晙上言:“此屬徒以其國喪亂,故相帥來降;若彼安寧,必複叛去。今置之河曲,此屬桀黠,實難製禦,往往不受軍州約束,興兵剽掠;聞其逃者已多與虜聲問往來,通傳委曲。乃是畜養此屬使為間諜,日月滋久,奸詐愈深,窺伺邊隙,將成大患。虜騎南牧,必為內應,來逼軍州,表裏受敵,雖有韓、彭,不能取勝矣。願以秋、冬之交,大集兵眾,諭以利害,給其資糧,徙之內地。二十年外,漸變舊俗,皆成勁兵;雖一時暫勞,然永久安靖。比者守邊將吏及出境使人,多為諛辭,皆非事實,或雲北虜破滅,或雲降戶妥貼,皆欲自衒其功,非能盡忠徇國。願察斯利口,忽忘遠慮。議者必曰:‘國家向時已嚐置降戶於河曲,皆獲安寧,今何所疑!’此則事同時異,不可不察。向者頡利既亡,降者無複異心,故得久安無變。今北虜尚存,此屬或畏其威,或懷其惠,或其親屬,豈樂南來!較之彼時,固不侔矣。以臣愚慮,徙之內地,上也;多屯士馬,大為之備,華、夷相參,人勞費廣,次也;正如今日,下也。願審茲三策,擇利而行,縱使因徙逃亡,得者皆為唐有;若留至河冰,恐必有變。”


    疏奏,未報;降戶□夾跌思泰、阿悉爛等果叛。冬,十月,甲辰,命朔方大總管薛訥發兵追討之。王晙引並州兵西濟河,晝夜兼行,追擊叛者,破之,斬獲三千級。


    先是,單於副都護張知運悉收降戶兵仗,令渡河而南,降戶怨怒。禦史中丞薑晦為巡邊使,降戶訴無弓矢,不得射獵,晦悉還之;降戶得之,遂叛。張知運不設備,與之戰於青剛嶺,為虜所擒,欲送突厥;至綏州境,將軍郭知運以朔方兵邀擊之,大破其眾於黑山唿延穀,虜釋張知運而去。上以張知運喪師,斬之以徇。毗伽可汗既得思泰等,欲南入為寇。暾欲穀曰:“唐主英武,民和年豐,未有間隙,不可動也。我眾新集,力尚疲羸,且當息養數年,始可觀變而舉。”毗伽又欲築城,並立寺觀,暾欲穀曰:“不可。突厥人徒稀少,不及唐家百分之一,所以能與為敵者,正以逐水草,居處無常,射獵為業,人皆習武,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所施用。若築城而居,變更舊俗,一朝失利,必為所滅。釋、老之法,教人仁弱,非用武爭勝之術,不可崇也。”毗伽乃止。


    庚午,葬大聖皇帝於橋陵,廟號睿宗。禦史大夫李傑護橋陵作,判官王旭犯贓,傑按之,反為所構,左遷衢州刺史。


    十一月,己卯,黃門監盧懷慎疾亟,上表薦宋瓃、李傑、李朝隱、盧從願並明時重器,所坐者小,所棄者大,望垂矜錄;上深納之。乙未,薨。家無餘蓄,惟一老蒼頭,請自鬻以辦喪事。


    丙申,以尚書左丞源乾曜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


    姚崇無居第,寓居罔極寺,以病痾謁告。上遣使問飲食起居狀,日數十輩。源乾曜奏事或稱旨,上輒曰:“此必姚宗之謀也。”或不稱旨,輒曰:“何不與姚崇議之!”乾曜常謝實然。每有大事,上常令乾曜就寺問崇。癸卯,乾曜請遷崇於四方館,仍聽家人入侍疾;上許之。崇以四方館有簿書,非病者所宜外,固辭。上曰:“設四方館,為官吏也;使卿居之,為社稷也。恨不可使卿居禁中耳,此何足辭!”崇子光祿少卿彝、宗正少卿異,廣通賓客,頗受饋遺,為時所譏。主書趙誨為崇所親信,受胡人賂,事覺,上親鞫問,下獄當死。崇複營救,上由是不悅。會曲赦京城,敕特標誨名,杖之一百,流嶺南。崇由是憂懼,數請避相位,薦廣州都督宋瓃自代。


    十二月,上將幸東都,以瓃為刑部尚書、西京留守,令馳驛詣闕,遣內侍、將軍楊思勖迎之。瓃風度凝遠,人莫測其際,在塗竟不與思勖交言。思勖素貴幸,歸,訴於上,上嗟歎良久,益重瓃。


    丙辰,上幸驪山溫湯;乙醜,還宮。


    閏月,己亥,姚崇罷為開府儀同三司,源乾曜罷為京兆尹、西京留守,以刑部尚書宋瓃守吏部尚書兼黃門監,紫微侍郎蘇飂同平章事。


    瓃為相,務在擇人,隨材授任,使百官各稱其積;刑賞無私,敢犯顏正諫。上甚敬憚之,雖不合意,亦曲從之。


    突厥默啜自則天世為中國患,朝廷旰食,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靈荃得其首,自謂不世之功。瓃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競生心徼倖,痛抑其賞,逾年始授郎將;靈荃慟哭而死。


    瓃與蘇飂相得甚厚,飂遇事多讓於瓃,飂每論事則飂為之助。瓃嚐謂人曰:“吾與蘇氏父子皆同居相府,仆射寬厚,誠為國器,然獻可替否,吏事精敏,則黃門過其父矣。”


    姚、宋相繼為相,崇善應變成務,瓃善守法持正;二人誌操不同,然協心輔佐,使賦役寬平,刑罰清省,百姓富遮。唐世賢相,前稱房、杜,後稱姚、宋,他人莫得比焉。二人每進見,上輒為之起,去則臨軒送之。及李林甫為相,雖寵任過於姚、宋,然禮遇殊卑薄矣。紫微舍人高仲舒博通典籍,齊澣練習時務,姚、宋每坐二人以質所疑,既而歎曰:“欲知古,問高群,欲知今,問齊君,可以無缺政矣。”


    辛醜,罷十道按察使。


    舊製,六品以下官皆委尚書省奏擬。是歲,始製員外郎、禦史、起居、遺、補不擬。


    開元五年丁巳,公元七一七年春,正月,癸卯,太廟四室壞,上素服避正殿。時上將幸東都,以問宋瓃、蘇飂,對曰:“陛下三年之製未終,遽爾行幸,恐未契天心,災異為戒;願且停車駕。”又問姚崇,對曰:“太廟屋材,皆苻堅時物,歲久朽腐而壞,適與行期相會,何足異也!且王者以四海為家,陛下以關中不稔幸東都,百司供擬已備,不可失信;但應遷神主於太極殿,更修太廟,如期自行耳。”上大喜,從之,賜崇絹二百匹。己酉,上行享禮於太極殿,命姚崇五日一朝,仍入閣供奉,恩禮更厚,有大政輒訪焉。右散騎常侍褚無量上言:“隋文帝富有天下,遷都之日,豈取苻氏舊材以立太廟乎?此特諛臣之言耳。願陛下克謹天戒,訥忠諫,遠諂諛。”上弗聽。


    辛亥,行幸東都。達崤穀,道隘不治;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頓使官,宋瓃諫曰:“陛下方事巡幸,今以此罪二臣,臣恐將來民受其弊。”上遽命釋之。瓃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臣代陛下受德也;請令待罪朝堂而後赦之。”上從之。


    二月,甲戌,至東都,赦天下。


    奚、契丹既內附,貝州刺史宋慶禮建議,請複營州。三月,庚戌,製複置營州都督於柳城,兼平盧軍使,管內州縣鎮戍皆如其舊;以太子詹事薑師度為營田、支度使,與慶禮等築之,三旬而畢。慶禮清勤嚴肅,開屯田八十餘所,招安流散,數年之間,倉廩充實,市邑浸繁。


    夏,四月,甲戌,賜奚王李大醫妃辛氏號固安公主。


    己醜,皇子嗣一卒,追立為夏王,諡曰悼。嗣一母武惠妃,攸止之女也。


    突騎施酋長左羽林大將軍蘇祿部眾浸強,雖職貢不乏,陰有窺邊之誌。五月,十姓可汗阿史那獻欲發葛邏祿兵擊之,上不許。


    初,上微時,與太常卿薑皎親善。及誅竇懷貞等,皎預有功。由是寵遇群臣莫及,常出入臥內,與後妃連榻宴飲,賞賜不可勝紀。弟晦,亦以皎故累遷吏部侍郎。宋瓃言皎兄弟權寵太盛,非所以安之,上亦以為然。秋,七月,庚子,以晦為宗正卿,因下製曰:“西漢諸將,以權貴不全;南陽故人,以優閑自保。皎宜放歸田園,散官、勳、封皆如故。”


    壬寅,隴右節度使郭知運大破吐蕃於九曲。


    安西副大都護湯嘉惠奏突騎施引大食、吐蕃,謀取四鎮,圍缽換及大石城,已發三姓葛邏祿兵與阿史那獻擊之。


    並州長史張嘉貞上言:“突厥九姓新降者,散居太原以北,請宿重兵以鎮之。”辛酉,置天兵軍於並州,集兵八萬,以嘉貞為天兵軍大使。


    太常少卿王仁惠等奏則天立明堂不合古製;又,明堂尚質,而窮極奢侈,密邇宮掖,人神雜擾。甲子,製複以明堂為乾元殿,冬至、元日受朝賀,季秋大享,複就圜丘。


    九月,中書、門下省及侍中皆複舊名。貞觀之製,中書、門下及三品官入奏事,必使諫官、史官隨之,有失則匡正,美惡必記之;諸司皆於正牙奏事,禦史彈百官,服豸冠,對仗讀彈文;故大臣不得專君而小臣不得為讒慝。及許敬宗、李義府用事,政多私僻,奏事官多俟仗下,於禦坐前屏左右密奏,監奏禦史及待製官遠立以俟其退;諫官、史官皆隨仗出,仗下後事,不複預聞。武後以法製群下,諫官、禦史得以風聞言事,自禦史大夫至監察得互相彈奏,率以險詖相傾覆。及宋瓃為相,欲複貞觀之政,戊申,製:“自今事非的須秘密者,皆令對仗奏聞,史官自依故事。”


    冬,十月,癸酉,伊闕人孫平子上言:“春秋》譏魯躋僖公;今遷中宗於別廟而祀睿宗,正與魯同。兄臣於弟,猶不可躋,況弟臣於兄,可躋之於兄上乎!若以兄弟同昭,則不應出兄置於別廟。願下群臣博議,遷中宗入廟。”事下禮官,太常博士陳貞節、馮宗、蘇獻議,以為:“七代之廟,不數兄弟。殷代或兄弟四人相繼為君,若數以為代,則無祖禰之祭矣。今睿宗之室當亞高宗,故為中宗特立別廟。中宗既升新廟,睿宗乃祔高宗,何嚐躋居中宗之上?而平子引躋僖公為證,誣罔聖朝,漸不可長。”時論多是平子,上亦以為然,故議久不決。蘇獻,飂之從祖兄也,故飂右之。卒從禮官議。平子論之不巳,謫為康州都城尉。


    新廟成。戊寅,神主祔廟。


    上命宋瓃、蘇飂為諸皇子製名及國邑之號,又令別製一佳名及佳號進之。瓃等上言:“七子均養,著於《國風》。今臣等所製名號各三十餘,輒混同以進,以彰陛下覆燾無偏之德。”上甚善之。


    十一月,丙申,契丹王李失活入朝。十二月,壬午,以東平王外孫楊氏為永樂公主,妻之。


    秘書監馬懷素奏:“省中書散亂訛缺,請選學術之士二十人整經校補。”從之。於是搜訪逸書,選吏繕寫,命國子博士尹知章、桑泉尉韋述等二十人同刊正,以左散騎常侍褚無量為之使,於乾元殿前編校群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資治通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司馬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司馬光並收藏資治通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