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嶽論曰:敬業苟能用魏思溫之策,直指河、洛,專以匡複為事,縱軍敗身戮,亦忠義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氣,是真為叛逆,不敗何待!


    敬業之起也,名敬猷將兵五千,循江西上,略地和州。前弘文館直學士曆陽高子貢帥鄉裏數百人拒之,敬猷不能西。以功拜朝散大夫、成均助教。


    丁卯,郭待舉罷為左庶子;以鸞台侍郎韋方質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方質,雲起之孫也。


    十二月,劉景先又貶吉州員外長史,郭待舉貶嶽州刺史。


    初,裴炎下獄,單於道安撫大使、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務挺素以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譖之曰:“務挺與裴炎、徐敬業通謀。”癸卯,遣左鷹揚將軍裴紹業即軍中斬之,籍沒其家。突厥聞務挺死,所在宴飲相慶;又為務挺立祠,每出師,必禱之。


    太後以夏州都督王方翼與務挺連職,素相親善,且廢後近屬,征下獄,流崖州而死。


    垂拱元年乙酉,公元六八五年春,正月,丁未朔,赦天下,改元。


    太後以徐思文為忠,特免緣坐,拜司仆少卿。謂曰:“敬業改卿姓武,朕今不複奪也。”


    庚戌,以騫味道守內史。


    戊辰,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樂城文獻公劉仁軌薨。


    二月,癸未,製:“朝堂所置登聞鼓及肺石,不須防守,有撾鼓立石者,令禦史受狀以聞。”


    乙巳,以春官尚書武承嗣、秋官尚書裴居道、右肅政大夫韋思謙並同鳳閣鸞台三品。


    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數寇邊;以左玉鈐衛中郎將淳於處平為陽曲道行軍總管,擊之。


    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諒罷。


    三月,正諫大夫、同平章事崔詧罷。


    丙辰,遷廬陵王於房州。


    辛酉,武承嗣罷。


    辛未,頒《垂拱格》。


    朝士有左遷詣宰相自訴者,內史騫味道曰:“此太後處分。”同中書門下三品劉禕之曰:“緣坐改官,由臣下奏請。”太後聞之,夏,四月,丙子,貶味道為青州刺史,加禕之太中大夫。謂侍臣曰:“君臣同體,豈得歸惡於君,引善自取乎!”


    癸未,突厥寇代州;淳於處平引兵救之,至忻州,為突厥所敗,死者五千餘人。


    五月,丙午,以裴居道為內史。納言王德真流象州。


    己酉,以冬官尚書蘇良嗣為納言。


    壬戌,製內外九品以上及百姓,鹹令自舉。


    壬申,韋方質同鳳閣鸞台三品。


    六月,天官尚書韋待價同鳳閣鸞台三品。待價,萬石之兄也。


    同羅、仆固等諸部叛;遣左豹韜衛將軍劉敬同發河西騎士出居延海以討之,同羅、仆固等皆敗散。敕僑置安北都護府於同城以納降者。


    秋,七月,己酉,以文昌左丞魏玄同為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詔自今祀天地,高祖、太宗、高宗皆配坐;用鳳閣舍人元萬頃等之議也。


    九月,丁卯,廣州都督王果討反獠,平之。


    冬,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書韋待價為燕然道行軍大總管,以討突厥。初,西突厥興昔亡、繼往絕可汗既死,十姓無主,部落多散亡,太後乃擢興昔亡之子左豹韜衛翊府中郎將元慶為左玉鈐衛將軍,兼崐陵都護,襲興昔亡可汗押出咄陸部落。


    麟台正字射洪陳子昂上疏,以為:“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刺史、縣令,不可不擇。比年百姓疲於軍旅,不可不安。”其略曰:“夫使不擇人,則黜陡不明,刑罰不中,朋黨者進,貞直者退;徒使百姓修飾道路,送往迎來,無所益也。諺曰:‘欲知其人,觀其所使。’不可不慎也。”又曰:“宰相,陛下之腹心;刺史、縣令,陛下之手足;未有無腹心手足而能獨理者也。”又曰:“天下有危機,禍福因之而生,機靜則有福,機動則有祝,百姓是也。百姓安則樂其生,不安則輕其死,輕其死則無所不至,祆逆乘釁,天下亂矣!”又曰:“隋煬帝不知天下有危機,而信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滅亡,其為殷鑒,豈不大哉!”


    太後修故白馬寺,以僧懷義為寺主。懷義,鄠人,本姓馮,名小寶,賣藥洛陽市,因千金公主以進,得幸於太後;太後欲令出入禁中,乃度為僧,名懷義。又以其家寒微,令與駙馬都尉薛紹合族,命紹以季父事之。出入乘禦馬,宦者十餘人侍從,士民遇之者皆奔避,有近之者,輒撾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見道士則極意毆之,仍髡其發而去。朝貴皆匍匐禮謁,武承嗣、武三思皆執僮仆之禮以事之,為之執轡,懷義視之若無人。多聚無賴少年,度為僧,縱橫犯法,人莫敢言。右台禦史馮思勖屢以法繩之,懷義遇思勖於途,令從者毆之,幾死。


    垂拱二年丙戌,公元六八六年春,正月,太後下詔複政於皇帝。睿宗知太後非誠心,奉表固讓;太後複臨朝稱製。辛酉,赦天下。


    二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右衛大將軍李孝逸既克徐敬業,聲望甚重;武承嗣等惡之,數譖於太後,左遷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後命鑄銅為匭,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銘。其東曰“延恩”,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南曰:“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秘計者投之。命正諫、補闕、拾遺一人掌之,先責識官,乃聽投表疏。


    徐敬業之反也,侍禦史魚承曄之子保家教敬業作刀車及弩,敬業敗,僅得免。太後欲周知人間事,保家上書,請鑄銅為匭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竅,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後善之。未幾,其怨家投匭告保家為敬業作兵器,殺傷官軍甚眾,遂伏誅。


    太後自徐敬業之反,疑天下人多圖己,又自以久專國事,且內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誅殺以威之。乃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者,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使詣行在。雖農夫樵人,皆得召見,廩於客館,所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於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禮,知太後意,因告密召見,擢為遊擊將軍,令案製獄。元禮性殘忍,推一人必令引數十百人,太後數召見賞賜以張其權。於是尚書都事長安周興、萬年人來俊臣之徒效之,紛紛繼起。興累遷至秋官侍郎,俊臣累遷至禦史中丞,相與私畜無賴數百人,專以告密為事;欲陷一人,輒令數處俱告,事狀如一。俊臣與司刑評事洛陽萬國俊共撰《羅織經》數千言,教其徒網羅無辜,織成反狀,構造布置,皆有支節。太後得告密者,輒令元禮等推之,競為訊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或以椽關手足而轉之,謂之“鳳皇曬翅”;或以物絆其腰,引枷向前,謂之“驢駒拔撅”;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謂之“仙人獻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後,謂之“玉女登梯”;或倒懸石縋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鐵圈轂其首而加楔,至有腦裂髓出者。每得囚,輒先陳其械具以示之,皆戰栗流汗,望風自誣。每有赦令,俊臣輒令獄卒先殺重囚,然後宣示。太後以為忠,益寵任之。中外畏此數人,甚於虎狼。


    麟台正字陳子昂上疏,以為:“執事者疾徐敬業首亂唱禍,將息奸源,究其黨與,遂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有跡涉嫌疑,辭相逮引,莫不窮捕考按。至有奸人熒惑,乘險相誣,糾告疑似,冀圖爵賞,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竊觀當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揚州構逆,殆有五旬,而海內晏然,纖塵不動,陛下不務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竊有大惑。伏見諸方告密,囚累百千輩,乃其究竟,百無一實。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惡之黨快意相仇,睚眥之嫌即稱有密,一人被訟,百人滿獄,使者推捕,冠蓋如市。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寧所。臣聞隋之末代,天下猶平,楊玄感作亂,不逾月而敗。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猶望樂業。煬帝不悟,遂使兵部尚書樊子蓋專行屠戮,大窮黨與,海內豪士,無不罹殃;遂至殺人如麻,流血成澤,天下靡然,始思為亂,於是雄傑並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獄一起,不能無濫,冤人籲嗟,感傷和氣,群生癘疫,水旱隨之。人既失業,則禍亂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蓋懼此也。昔漢武帝時巫蠱獄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宮闕,無辜被害者以千萬數,宗廟幾覆,賴武帝得壺關三老書,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餘獄不論,天下以安爾。古人雲:‘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伏願陛下念之!”太後不聽。


    夏,四月,太後鑄大儀,置北闕。


    以岑長倩為內史。六月,辛未,以蘇良嗣為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待價為右相。己卯,以韋思謙為納言。


    蘇良嗣遇僧懷義於朝堂,懷義偃蹇不為禮;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頰數十。懷義訴於太後,太後曰:“阿師當於北門出入,南牙宰相所往來,勿犯也。”


    太後托言懷義有巧思,故使入禁營造。補闕長社王求禮上表,以為:“太宗時,有羅黑黑善彈琵琶,太宗閹為給使,使教宮人。陛下若以懷義有巧性,欲宮中驅使者,臣請閹之,庶不亂宮闈。”表寢不出。


    秋,九月,丁未,以西突闕繼往絕可汗之子斛瑟羅為右玉鈐衛將軍,襲繼往絕可汗押五弩失畢部落。


    己巳,雍州言新豐縣東南有山踴出,改新豐為慶山縣。四方畢賀。江陵人俞文俊上書:“天氣不和而寒暑並,人氣不和而疣贅生,地氣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塞隔而山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為非慶也。臣愚以為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殃禍至矣!太後怒,流於嶺外,後為六道使所殺。


    突厥入寇,左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拒之;至兩井,遇突厥三千餘人,見唐兵,皆下馬擐甲,常之以二百餘騎衝之,皆棄甲走。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營中燃火,東南又有火起,虜疑有兵相應,遂夜遁。


    狄仁傑為寧州刺史。右台監察禦史晉陵郭翰巡察隴右,所至多所按劾,入寧州境,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薦之於朝,征為冬官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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