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詔以迴紇部為瀚海府,仆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為皋蘭州,斛薛為高闕州,奚結為雞鹿州,阿跌為雞田州,契苾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蹛林州,白靑為置顏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各賜金銀繒帛及錦袍。敕勒大喜,捧戴歡唿拜舞,宛轉塵中。及還,上禦天成殿宴,設十部樂而遣之。諸酋長奏稱:“臣等既為唐民,往來天至尊所,如詣父母,請於迴紇以南、突厥以北開一道,謂之參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驛,各有馬及酒肉以供過使,歲貢貂皮以充租賦,仍請能屬文人,使為表疏。”上皆許之。於是北荒悉平,然迴紇吐迷度已私自稱可汗,官號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詔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禪社首;餘並依十五年議。


    二月,丁醜,太子釋奠於國學。


    上將複伐高麗,朝議以為:“高麗依山為城,攻之不可猝拔。前大駕親征,國人不得耕種,所克之城,悉收其穀,繼以旱災,民太半乏食。今若數遣偏師,更迭擾其疆場,使彼疲於奔命,釋耒入堡,數年之間,千裏蕭條,則人心自離,鴨綠之北,可不戰而取矣。”上從之。三月,以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武候將軍李海岸副之,發兵萬餘人,乘樓船自萊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右武衛將軍孫貳朗等副之,將兵三千人,因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兩軍皆選習水善戰者配之。


    辛卯,上曰:“朕於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順眾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帥九州之民,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勞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順地之勢,與民同利故也。”


    是月,上得風疾,苦京師盛暑,夏,四月,乙醜,命修終南山太和廢宮為翠微宮。


    丙寅,置燕然都護府,統瀚海等六都督、皋蘭等七州,以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為之。素立撫以恩信,夷落懷之,共率馬牛為獻;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餘悉還之。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宮。冀州進士張昌齡獻《翠微宮頌》,上愛其文,命於通事舍人裏供奉。


    初,昌齡與進士王公治皆善屬文,名振京師,考功員外郎王師旦知貢舉,黜之,舉朝莫曉其故。及奏第,上怪無二人名,詰之。師旦對曰:“二人雖有辭華,然其體輕薄,終不成令器。若置之高第,恐後進效之,傷陛下雅道。”上善其言。


    壬辰,詔百司依舊啟事皇太子。


    庚辰,上禦翠微殿,問侍臣曰:“自古帝王雖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過之,自不諭其故,諸公各率意以實言之。”群臣皆稱:“陛下功德如天地,萬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勝己者,朕見人之善,若己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備,朕常棄其所短,取其所長。人主往往進賢則欲置諸懷,退不肖則欲推諸壑,朕見賢者則敬之,不肖者則憐之,賢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惡正直,陰誅顯戮,無代無之,朕踐祚以來,正直之士,比肩於朝,未嚐黜責一人。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顧謂褚遂良曰:“公嚐為史官,如朕言,得其實乎?”對曰:“陛下盛德不可勝載,獨以此五者自與,蓋謙謙之誌耳。”


    李世勣軍既渡遼,曆南蘇等數城,高麗多背城拒戰,世勣擊破其兵,焚其羅郭而還。


    六月,癸亥,以司徒長孫無忌領揚州都督,實不之任。


    丁醜,詔以“隋末喪亂,邊民多為戎、狄所掠,今鐵勒歸化,宜遣使詣燕然等州,與都督相知,訪求沒落之人,贖以貨財,給糧遞還本貫;其室韋、烏羅護、靺韍三部人為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贖還。”


    癸未,以司農卿李緯為戶部尚書。時房玄齡留守京師,有自京師來者,上問:“玄齡何言?”對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但雲李緯美髭鬢。”帝遽改除緯洛州刺史。


    秋,七月,牛進達、李海岸入高麗境,凡百餘戰,無不捷。攻石城,拔之。進至積利城下,高麗兵萬餘人出戰,海岸擊破之,斬首二千級。


    上以翠微宮險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詔更營玉華宮於宜春之鳳皇穀。庚戌,車駕還宮。


    八月,壬戌,詔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屢興,加以河北水災,停明年封禪。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貢;丙戌,以骨利幹為玄闕州,拜其俟斤為刺史。骨利幹於鐵勒諸部為最遠,晝長夜短,日沒後,天色正曛,煮羊脾適熟,日已複出矣。


    己醜,齊州人段誌衝上封事,請上致政於皇太子;太子聞之,憂形於色,發言流涕。長孫無忌等請誅誌衝。上手詔曰:“五嶽陵霄,四海亙地,納汙藏疾,無損高深。誌衝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無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霧障天,不虧於大;寸雲點日,何損於明!”


    丁酉,立皇子明為曹王。明母楊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寵於上;文德皇後之崩也,欲立為皇後。魏征諫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尋以明繼元吉後。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發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數百艘,欲以征高麗。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帥其所部萬餘人內附。


    十一月,突厥車鼻可汗遣使入貢。車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為小可汗。頡利之敗,突厥餘眾欲奉以為大可汗,時薛延陀方強,車鼻不敢當,帥其眾歸之。或說薛延陀:“車鼻貴種,有勇略,為眾所附,恐為後患,不如殺之。”車鼻知之,逃去。薛延陀遣數千騎追之,車鼻勒兵與戰,大破之,乃建牙於金山之北,自稱乙注車鼻可汗,突厥餘眾稍稍歸之,數年間勝兵三萬人,時出抄掠薛延陀。及薛延陀敗,車鼻勢益張,遣其子沙缽羅特勒入見,又請身自入朝。詔遣將軍郭廣敬征之。車鼻特為好言,初無來意,竟不至。


    癸卯,徙順陽王泰為濮王。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視朝。


    十二月,壬申,西趙酋長趙磨帥萬餘戶內附,以其地為明州。


    龜茲王伐疊卒,弟訶黎布失畢立,浸失臣禮,侵漁鄰國。上怒,戍寅,詔使持節、昆丘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副大總管、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等將兵擊之,仍命鐵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穀渾連兵進討。


    高麗王使其子莫離支任武入謝罪,上許之。


    貞觀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春,正月,己醜,上作《帝範》十二篇以賜太子,曰《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國,備在其中。一旦不諱,更無所言矣。”又曰:“汝當更求古之哲王以為師,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於上,僅得其中;取法於中,不免為下。吾居位已來,不善多矣,錦繡珠玉不絕於前,宮室台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致,行遊四方,供頓煩勞,此皆吾之深過,勿以為是而法之。顧我弘濟蒼生,其益多;肇造區夏,其功大。益多損少,故人不怨;功大過微,故業不墮;然比之盡美盡善,固多愧矣。汝無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貴,竭力為善,則國家僅安;驕惰奢縱,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中書令兼右庶子馬周病,上親為調藥,使太子臨問;庚寅,薨。


    戊戌,上幸驪山溫湯。


    己亥,以中書舍人崔仁師為中書侍郎,參知機務。


    新羅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為柱國,封樂浪郡王,遣使冊命。


    丙午,詔以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右衛將軍裴行方副之,將兵三萬餘人及樓船戰艦自萊州泛海以擊高麗。


    長孫無忌檢校中書令、知尚書門下省事。


    戊申,上還宮。結骨自古未通中國,聞鐵勒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發失缽屈阿棧入朝。其國人皆長大,赤發綠睛,有黑發者以為不祥。上宴之於天成殿,謂侍臣曰:“昔渭橋斬三突厥首,自謂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為怪邪!”失缽屈阿棧請除一官,“執笏而歸,誠百世之幸。”戊午,以結骨為堅昆都督府,以失缽屈阿棧為右屯衛大將軍、堅昆都督,隸燕然都護。又以阿史德時健俟斤部落置祁連州,隸靈州都督。


    是時四夷大小君長爭遣使入獻見,道路不絕,每元正朝賀,常數百千人。辛酉,上引見諸胡使者,謂侍臣曰:“漢武帝窮兵三十餘年,疲弊中國,所獲無幾;豈如今日綏之以德,使窮發之地盡為編戶乎!”


    上營玉華宮,務令儉約,惟所居殿覆以瓦,餘皆茅茨;然備設太子宮、百司,苞山絡野,所費已巨億計。乙亥,上行幸玉華宮;己卯,畋於華原。


    中書侍郎崔仁師坐有伏閣自訴者,仁師不奏,除名,流連州。


    三月,己醜,分瀚海都督俱羅勃部置燭龍州。


    甲午,上謂侍臣曰:“朕少長兵間,頗能料敵;今昆丘行師,處月、處密二部及龜茲用事者羯獵顛、那利每懷首鼠,必先授首,弩失畢其次也。”


    庚子,隋蕭後卒。詔複其位號,諡曰湣;使三品護葬,備鹵簿儀衛,送至江都,與煬帝合葬。


    充容長城徐惠以上東征高麗,西討龜茲,翠微、玉華,營繕相繼,又服玩頗華靡,上疏諫,其略曰:“以有盡之農功,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他眾,喪已成之我軍。昔秦皇並吞六國,反速危亡之基,晉武奄有三方,翻成覆敗之業;豈非矜功恃大,棄德輕邦,圖利忘危,肆情縱欲之所致乎!是知地廣非常安之術,人勞乃易亂之源也。”又曰:“雖複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無煩擾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鴆毒。”又曰:“作法於儉,猶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製後!”上善其言,甚禮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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