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丞皇甫德參上言:“修洛陽宮,勞人;收地租,厚斂;俗好高髻,蓋宮中所化。”上怒,謂房玄齡等曰:“德參欲國家不役一人,不收鬥租,宮人皆無發,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謗訕之罪。魏征諫曰:“賈誼當漢文帝時上書,雲‘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自古上書不激切,不能動人主之心,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則誰複敢言?”乃賜絹二十匹。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雖勉強含容,非曩時之豁如。”上乃更加優賜,拜監察禦史。


    中書舍人高季輔上言:“外官卑品,猶未得祿,饑寒切身,難保清白,今倉廩浸實,宜量加優給,然後可責以不貪,嚴設科禁。又,密王元曉等皆陛下之弟,比見帝子拜諸叔,叔皆答拜,紊亂昭穆,宜訓之以禮。”書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陸可汗卒,其弟同娥設立,是為沙缽羅哸利失可汗。


    貞觀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春,正月,黨項先內屬者皆叛歸吐穀渾。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穀渾,殺刺史孔長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擊叛羌,破之。


    庚寅,詔:民貲分三等未盡其詳,宜分九等。


    上謂魏征曰:“齊後主、周天元皆重斂百姓,厚自奉養,力竭而亡。譬如饞人自啖其肉,肉盡而斃,何其愚也!然二主孰為優劣?”對曰:“齊後主懦弱,政出多門;周天元驕暴,威福在己;雖同為亡國,齊主尤劣也。”


    夏,閏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敗吐穀渾於庫山。吐穀渾可汗伏允悉燒野草,輕兵走入磧。諸將以為“馬無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向者段誌玄軍還,才及鄯州,虜已至其城下。蓋虜猶完實,眾為之用故也。今一敗之後,鼠逃鳥散,斥候亦絕,君臣攜離,父子相失,取之易於拾芥。此而不乘,後必悔之。”李靖從之。中分其軍為兩道:靖與薛萬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與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將薛孤兒敗吐穀渾於曼頭山,斬其名王,大獲雜畜,以充軍食。癸巳,靖等敗吐穀渾於牛心堆,又敗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無人之境二千餘裏,盛夏降霜,經破邏真穀,其地無水,人齕冰,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於烏海,與戰,大破之,獲其名王。薛萬均、薛萬徹又敗天柱王於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風疾,庚子,崩於垂拱殿。甲辰,群臣請上準遺誥視軍國大事,上不許。乙巳,詔太子承乾於東宮平決庶政。


    赤水之戰,薛萬均、薛萬徹輕騎先進,為吐穀渾所圍,兄弟皆中槍,失馬步鬥,從騎死者什六七,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將數百騎救之,竭力奮擊,所向披靡,萬均、萬徹由是得免。李大亮敗吐穀渾於蜀渾山,獲其名王二十人。將軍執失思力敗吐穀渾於居茹川。李靖督諸軍經積石山河源,至且末,窮其西境。聞伏允在突倫川,將奔於闐,契苾何力欲追襲之。薛萬均懲其前敗,固言不可。何力曰:“虜非有城郭,隨水草遷徙,若不因其聚居襲取之,一朝雲散,豈得複傾其巢穴邪!”自選驍騎千餘,直趣突倫川,萬均乃引兵從之。磧中乏水,將士刺馬血飲之。襲破伏允牙帳,斬首數千級,獲雜畜二十餘萬,伏允脫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進逾星宿川,至柏海,還與李靖軍合。


    大寧王順,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為侍子於隋,久不得歸,伏允立它子為太子,及歸,意常怏怏。會李靖破其國,國人窮蹙,怨天柱王;順因眾心,斬天柱王,舉國請降。伏允帥千餘騎逃磧中,十餘日,眾散稍盡,為左右所殺。國人立順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穀渾。乙卯,詔複其國,以慕容順為西平郡王、趉故呂烏甘豆可汗。上慮順未能服其眾,仍命李大亮將精兵數千為其聲援。


    六月,己醜,群臣複請聽政,上許之,其細務仍委太子,太子頗能聽斷。是後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監國。


    秋,七月,庚子,鹽澤道行軍副總管劉德敏擊叛羌,破之。


    丁巳,詔:“山陵依漢長陵故事,務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書監虞世南上疏,以為:“聖人薄葬其親,非不孝也,深思遠慮,以厚葬適足為親之累,故不為耳。昔張釋之言:‘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劉向言:‘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其言深切,誠合至理。伏惟陛下聖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親乃以秦、漢為法,臣竊為陛下不取。雖複不藏金玉,後世但見丘壟如此其大,安知其中無金玉邪!且今釋服已依霸陵,而丘壟之製獨依長陵,恐非所宜。伏願依《白虎通》為三仞之墳,器物製度,率皆節損,仍刻石立之陵旁,別書一通,藏之宗廟,用為子孫永久之法。”疏奏,不報。世南複上疏,以為:“漢天子即位即營山陵,遠者五十餘年;今以數月之間為數十年之功,恐於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詳處其宜。房玄齡等議,以為:“漢長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則太崇,三仞則太卑,請依原陵之製。”從之。


    辛亥,詔:“國初草創,宗廟之製未備,今將遷祔,宜令禮官詳議。”諫議大夫朱子奢請立三昭三穆而虛太祖之位。於是增修太廟,祔弘農府君及高祖並舊神主四為六室。房玄齡等議以涼武昭王為始祖。左庶子於誌寧議以為武昭王非王業所因,不可為始祖;上從之。


    黨項寇疊州。


    李靖之擊吐穀渾也,厚賂黨項,使為鄉導。黨項酋長拓跋赤辭來,謂諸將曰:“隋人無信,喜暴掠我。今諸軍苟無異心,我請供其資糧;如或不然,我將據險以塞諸軍之道。”諸將與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軍總管李道彥行至闊水,見赤辭無備,襲之,獲牛羊數千頭。於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峽,道彥不得進;赤辭擊之,道彥大敗,死者數萬,退保鬆州。左驍衛將軍樊興逗遛失軍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彥、興皆坐減死徙邊。


    上遣使勞諸將於大鬥拔穀,薛萬均排毀契苾何力,自稱己功。何力不勝忿,拔刀起,欲殺萬均,諸將救止之。上聞之,以讓何力,何力具言其狀,上怒,欲解萬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辭,曰:“陛下以臣之故解萬均官,群胡無知,以陛下為重胡輕漢,轉相誣告,馳競必多。且使胡人謂諸將皆如萬均,將有輕漢之心。”上善之而止。尋令宿衛北門,檢校屯營事,尚宗女臨洮縣主。


    岷州都督、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後軍期,李靖按之。甑生恨靖,誣告靖謀反,按驗無狀。八月,庚辰,甑生坐減死徙邊。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寬其罪。”上曰:“甑生違李靖節度,又誣其反,此而可寬,法將安施!且國家自起晉陽,功臣多矣,若甑生獲免,則人人犯法,安可複禁乎!我於舊勳,未嚐忘也,為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闔門杜絕賓客,雖親戚不得妄見也。


    上欲自詣園陵,群臣以上哀毀羸瘠,固諫而止。


    冬,十月,乙亥,處月初遣使入貢。處月、處密,皆西突厥之別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於獻陵,廟號高祖;以穆皇後祔葬,加號太穆皇後。


    十一月,庚戌,詔議於太原立高祖廟。秘書監顏師古議,以為:“寢廟慶在京師,漢世郡國立廟,非禮。”乃止。


    戊午,以光祿大夫蕭瑀為特進,複令參預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後,高祖有廢立之心而未定,我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之懼。斯人也,不可以利誘,不可以死脅,真社稷臣也!”因賜瑀詩曰:“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又謂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過;然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瑀再拜謝。魏征曰:“瑀違眾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勁,向不遇聖明,求免難矣!”


    特進李靖上書,請依遺誥,禦常服,臨正殿;弗許。


    吐穀渾甘豆可汗久質中國,國人不附,竟為其下所殺。子燕王諾曷缽立。諾曷缽幼,大臣爭權,國中大亂。十二月,詔兵部尚書侯君集等將兵援之;先遣使者諭解,有不奉詔者,隨宜討之。


    貞觀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春,正月,甲午,上始親聽政。


    辛醜,以突厥拓設阿史那社爾為左驍衛大將軍。社爾,處羅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聞。可汗以為拓設,建牙於磧北,與欲穀設分統敕勒諸部,居官十年,未嚐有所賦斂。諸設或鄙其不能為富貴,社爾曰:“部落苟豐,於我足矣。”諸設慚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穀設,社爾兵亦敗,將其餘眾走保西陲。頡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亂,咄陸可汗兄弟爭國。社爾詐往降之,引兵襲破西突厥,取其地幾半,有眾十餘萬,自稱答布可汗。社爾乃謂諸部曰:“首為亂破我國者,薛延陀也,我當為先可汗報仇擊滅之。”諸部皆諫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鎮撫。今遽舍之遠去,西突厥必來取其故地。”社爾不從,擊薛延陀於磧北,連兵百餘日。會哸利失可汗立,社爾之眾苦於久役,多棄社爾逃歸。薛延陀縱兵擊之,社爾大敗,走保高昌,其舊兵在者才萬餘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帥眾來降。敕處其部落於靈州之北,留社爾於長安,尚皇妹南陽長公主,典屯兵於苑內。


    癸醜,徙趙王元景為荊王,魯王元昌為漢王,鄭王元禮為徐王,徐王元嘉為韓王,荊王元則為彭王,滕王元懿為鄭王,吳王元軌為霍王,豳王元鳳為虢王,陳王元慶為道王,魏王靈夔為燕王,蜀王恪為吳王,越王泰為魏王,燕王祐為齊王,梁王愔為蜀王,郯王惲為蔣王,漢王貞為越王,申王慎為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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