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結部落饑貧,朔州刺史新豐張儉招集之,其不來者,仍居磧北,親屬私相往還,儉亦不禁。及儉徙勝州都督,州司奏思結將叛,詔儉往察之。儉單騎入其部落說諭,徙之代州,即以儉檢校代州都督,思結卒無叛者。儉因勸之營田,歲大稔。儉恐虜蓄積多,有異誌,奏請和糴以充邊儲。部落喜,營田轉力,而邊備實焉。


    丙子,開南蠻地置費州、夷州。


    己卯,上幸隴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衛大將軍侯君集為兵部尚書,參議朝政。


    甲子,車駕還京師,上讀《明堂針炙書》,雲:“人五藏之係,鹹附於背。”戊寅,詔自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獵於鹿苑;乙巳,還宮。


    甲寅,高昌王黮文泰入朝。西域諸國鹹欲因文泰使入貢,上遣文泰之臣厭怛紇幹往迎之。魏征諫曰:“昔光武不聽西域送侍子,置都護,以為不以蠻夷勞中國。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來,所過勞費已甚,今借使十國入貢,其徒旅不減千人。邊民荒耗,將不勝其弊。若聽其商賈往來,與邊民交市,則可矣,倘以賓客遇之,非中國之利也。”時厭怛紇幹已行,上遽令止之。


    諸宰相侍宴,上謂王珪曰:“卿識鑒精通,複善談論,玄齡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謂與數子何如?”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治劇,眾務畢舉,臣不如戴胄。恥君不及堯、舜,以諫爭為己任,臣不如魏征。至於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微長。”上深以為然,眾亦服其確論。


    上之初即位也,嚐與群臣語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亂之後,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征對曰:“不然。久安之民驕佚,驕佚則難教;經亂之民愁苦,愁苦則易化。譬猶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也。”上深然之。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還,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蓋欲化而不能,豈能之而不欲邪!魏征書生,未識時務,若信其虛論,必敗國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黃帝征蚩尤,顓頊誅九黎,湯放桀,武王伐紂,皆能身致太平,豈非承大亂之後邪!若謂古人淳樸,漸至澆訛,則至於今日,當悉化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從征言。


    元年,關中饑,米鬥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撫之,民雖東西就食,未嚐嗟怨。是歲,天下大稔,流散者鹹歸鄉裏,米鬥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才二十九人。東至於海,南及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於道路焉。上謂長孫無忌曰:“貞觀之初,上書者皆雲:‘人主當獨運威權,不可委之臣下。’又雲:‘宜震耀威武,征討四夷。’唯魏征勸朕‘偃武修文,中國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頡利成擒,其酋長並帶刀宿衛,部落皆襲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見之耳!”征再拜謝曰:“突厥破滅,海內康寧,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稱所任,則其功豈獨在朕乎!”


    房玄齡奏:“閱府庫甲兵,遠勝隋世。”上曰:“甲兵武備,誠不可闕;然煬帝甲兵豈不足邪!卒亡天下。若公等盡力,使百姓乿安,此乃朕之甲兵也。”


    上謂秘書監蕭瓃曰:“卿在隋世數見皇後乎?”對曰:“彼兒女且不得見,臣何人,得見之?”魏征曰:“臣聞煬帝不信齊王,恆有中使察之,聞其宴飲,則曰‘彼營何事得遂而喜!’聞其憂悴,則曰‘彼有他念故爾。’父子之間且猶如是,況他人乎!”上笑曰:“朕今視楊政道,勝煬帝之於齊王遠矣。”瓃,瑀之兄也。


    西突厥肆葉護可汗既先可汗之子,為眾所附,莫賀咄可汗所部酋長多歸之,肆葉護引兵擊莫賀咄,莫賀咄兵敗,逃於金山,為泥熟設所殺,諸部共推肆葉護為大可汗。


    貞觀五年辛卯,公元六三一年春,正月,詔僧、尼、道士致拜父母。


    癸酉,上大獵於昆明池,四夷君長鹹從。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群臣。丙子,還宮,親獻禽於大安宮。


    癸未,朝集使趙郡王孝恭等上表,以四夷鹹服,請封禪;上手詔不許。


    有司上言皇太子當冠,用二月吉,請追兵備儀仗。上曰:“東作方興,宜改用十月。”少傅蕭瑀奏:“據陰陽書不若二月。”上曰:“吉兇在人。若動依陰陽,不顧禮義,吉可得乎!循正而行,自與吉會。農時最急,不可失也。”


    二月,甲辰,詔:“諸州有京觀處,無問新舊,宜悉剗削,加土為墳,掩蔽枯朽,勿令暴露。”


    己酉,封皇弟元裕為鄶王,元名為譙王,靈夔為魏王,元祥為許王,元曉為密王。庚戌,封皇子愔為梁王,惲為郯王,貞為漢王,治為晉王,慎為申王,囂為江王,簡為代王。


    夏,四月,壬辰,代王簡薨。


    壬寅,靈州斛薛叛,任城王道宗等追擊,破之。


    隋末,中國人多沒於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贖之。五月,乙醜,有司奏,凡得男女八萬口。


    六月,甲寅,太子少師新昌貞公李綱薨。初,周齊王憲女,孀居無子,綱贍恤甚厚。綱薨,其女以父禮喪之。


    秋,八月,甲辰,遣使詣高麗,收隋氏戰亡骸骨,葬而祭之。


    河內人李好德得心疾,妄為妖言,詔按其事。大理丞張蘊古奏:“好德被疾有征,法不當坐。”治書侍禦史權萬紀劾奏:“蘊古貫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為其刺史,情在阿縱,按事不實。”上怒,命斬之於市,既而悔之,因詔:“自今有死罪,雖令即決,仍三覆奏乃行刑。”


    權萬紀與侍禦史李仁發,俱以告訐有寵於上,由是諸大臣數被譴怒。魏征諫曰:“萬紀等小人,不識大體,以訐為直,以讒為忠。陛下非不知其無堪,蓋取其無所避忌,欲以警策群臣耳。而萬紀等挾恩依勢,逞其奸謀,凡所彈射,皆非有罪。陛下縱未能舉善以厲俗,奈何昵奸以自損乎!”上默然,賜絹五百匹。久之,萬紀等奸狀自露,皆得罪。九月,上修仁壽宮,更命曰九成宮。又將修洛陽宮,民部尚書戴胄表諫,以“亂離甫爾,百姓凋弊,帑藏空虛,若營造不已,公私勞費,殆不能堪!”上嘉之曰:“戴胄於我非親,但以忠直體國,知無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久之,竟命將作大匠竇□修洛陽宮,□鑿池築山,雕飾華靡。上遽命毀之,免□官。


    冬,十月,丙午,上逐兔於後苑,左領軍將軍執失思力諫曰:“天命陛下為華、夷父母,奈何自輕!”上又將逐鹿,思力脫巾解帶,跪而固諫,上為之止。


    初,上令群臣議封建,魏征議以為:“若封建諸侯,則卿大夫鹹資俸祿,必致厚斂。又,京畿賦稅不多,所資畿外,若盡以封國邑,經費頓闕。又,燕、秦、趙、代俱帶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內地,難以奔赴。”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為:“運祚修短,定命自天,堯、舜大聖,守之而不能固;漢、魏微賤,拒之而不能卻。今使勳戚子孫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後,將驕淫自恣,攻戰相殘,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中書侍郎顏師古以為:“不若分王諸子,勿令過大,間以州縣,雜錯而居,互相維持,使各守其境,協力同心,足扶京室;為置官寮,皆省司選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貢禮儀,具為條式。一定此製,萬代無虞。”十一月,丙辰,詔:“皇家宗室及勳賢之臣,宜令作鎮藩部,貽厥子孫,非有大故,無或黜免,所司明為條列,定等級以聞。”


    丁巳,林邑獻五色鸚鵡,丁卯,新羅獻美女二人;魏征以為不宜受。上喜曰:“林邑鸚鵡猶能自言苦寒,思歸其國,況二女遠別親戚乎!”並鸚鵡,各付使者而歸之。


    倭國遣使入貢,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節往撫之;表仁與其王爭禮,不宣命而還。


    丙子,上禮圜丘。


    十二月,太仆寺丞李世南開黨項之地十六州、四十七縣。


    上謂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蓋欲思之詳熟故也。而有司須臾之間,三覆已訖。又,古刑人,君為之徹樂減膳。朕庭無常設之樂,然常為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又,百司斷獄,唯據律文,雖情在可矜,而不敢違法,其間豈能盡無冤乎!”丁亥,製:“決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勿進酒肉,內教坊及太常不舉樂。皆令門下覆視。有據法當死而情可矜者,錄狀以聞。”由是全活甚眾。其五覆奏者,以決前一二日,至決日又三覆奏;唯犯惡逆者一覆奏而已。


    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彠等複上表請封禪,不許。


    壬寅,上幸驪山溫湯;戊申,還宮。


    上謂執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賞罰,故欲公等極諫。公等亦宜受人諫,不可以己之所欲,惡人違之。苟自不能受諫,安能諫人?”康國求內附。上曰:“前代帝王,好招來絕域,以求服遠之名,無益於用而糜弊百姓。今康國內附,儻有急難,於義不得不救。師行萬裏,豈不疲勞!勞百姓以取虛名,朕不為也。”遂不受。


    謂侍臣曰:“治國如治病,病雖愈,尤宜將護,倘遽自放縱,病複作,則不可救矣。今中國幸安,四夷俱服,誠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懼不終,故欲數聞卿輩諫爭也。”魏征曰:“內外治安,臣不以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上嚐與侍臣論獄,魏征曰:“煬帝時嚐有盜發,帝令於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訊取服,凡二千餘人,帝悉令斬之。大理丞張元濟怪其多,試尋其狀,內五人嚐為盜,餘皆平民;竟不敢執奏,盡殺之。”上曰:“此豈唯煬帝無道,其臣亦不盡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


    是歲,高州總管馮盎入朝。未幾,羅竇諸洞獠反,敕盎帥部落二萬,為諸軍前鋒。獠數萬人,屯據險要,諸軍不得進。盎持弩謂左右曰:“盡吾此矢,足知勝負矣。”連發七矢,中七人。獠皆走,因縱兵乘之,斬首千餘級。上美其功,前後賞賜,不可勝數。盎所居地方二千裏,奴婢萬餘人,珍貨充積;然為治勤明,所部愛之。


    新羅王真平卒,無嗣,國人立其女善德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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