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唿之,元吉張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射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翊衛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歎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哸直府左車騎萬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精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衛後,屯玄武門,挺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唿而進,皆死之。君弘,顯俊之曾孫也。守門兵與萬徹等力戰良久,萬徹鼓噪欲攻秦府,將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萬徹與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於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衛,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日亂者誰邪?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預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複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衛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並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閣門出宣敕,眾然後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日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號慟久之。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後,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兇,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詔赦天下。兇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仍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萬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於所事,義士也。”釋之。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


    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戊辰,以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衛率,程知節為右衛率,虞世南為中舍人,褚亮為舍人,姚思廉為洗馬。悉以齊王國司金帛什器賜敬德。


    初,洗馬魏征常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敗,世民召征謂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眾為之危懼,征舉止自若,對曰:“先太子早從征言,必無今日之禍。”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禮之,引為詹事主簿。亦召王珪、韋挺於巂州,皆以為諫議大夫。


    世民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


    以屈突通為陝東大行台左仆射,鎮洛陽。


    益州行台仆射竇軌與行台尚書韋雲起、郭行方不協。雲起弟慶儉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軌誣雲起與建成同反,收斬之。行方懼,逃奔京師,軌追之,不及。


    吐穀渾寇岷州。


    突厥寇隴州;辛未,寇謂州。遣右衛大將軍柴紹擊之。


    廢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


    壬申,上以手詔賜裴寂等曰:“朕當加尊號為太上皇。”


    辛巳,幽州大都督廬江王瑗反,右領軍將軍王君廓殺之,傳首。


    初,上以瑗懦怯非將帥才,使君廓佐之。君廓故群盜,勇悍險詐,瑗推心倚伏之,許為昏姻。太子建成謀害秦王,密與瑗相結。建成死,詔遣通事舍人崔敦禮馳驛召瑗。瑗心不自安,謀於君廓。君廓欲取瑗以為功,乃說曰:“大王若入,必無全理。今擁兵為數萬,奈何受單使之召,自投罔罟乎!”因相與泣。瑗曰:“我今以命托公,舉事決矣。”乃劫敦禮,問以京師機事;敦禮不屈,瑗囚之,發驛征兵,且召燕州刺史王詵赴薊,與之計事。兵曹參軍王利涉說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機柄,宜早除去,以王詵代之。”瑗不能決。君廓知之,往見詵,詵方沐,握發而出,君廓手斬之,持其首告眾曰:“李瑗與王詵同反,囚執敕使,擅自征兵。今詵已誅,獨有李瑗,無能為也。汝寧隨瑗族滅乎,欲從我以取富貴乎?”眾皆曰:“願從公討賊。”君廓乃帥其麾下千餘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覺;君廓入獄出敦禮,瑗始知之,遽帥左右數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於門外。君廓謂瑗眾曰:“李瑗為逆,汝何為隨之入湯火乎!”眾皆棄兵而潰。唯瑗獨存,罵君廓曰:“小人賣我,行自及矣!”遂執瑗,縊之。壬午,以王君廓為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賜之。敦禮,仲方之孫也。乙酉,罷天策府。


    秋,七月,己醜,柴紹破突厥於秦州,斬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餘級。


    以秦府護軍秦叔寶為左衛大將軍,又以程知節為右武衛大將軍,尉遲敬德為右武候大將軍。


    壬辰,以高士廉為侍中,房玄齡為中書令,蕭瑀為左仆射,長孫無忌為吏部尚書,杜如晦為兵部尚書。癸巳,以宇文士及為中書令,封德彝為右仆射;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參軍杜淹為禦史大夫,中書舍人顏師古、劉林甫為中書侍郎,左衛副率侯君集為左衛將軍,左虞候段誌玄為驍衛將軍,副護軍薛萬徹為右領軍將軍,右內副率張公謹為右武候將軍,右監門率長孫安業為右監門將軍,右內副率李客師為領左右軍將軍。安業,無忌之兄;客師,靖之弟也。


    太子建成、齊王元吉之黨散亡在民間,雖更赦令,猶不自安,徼幸者爭告捕以邀賞。諫議大夫王珪以啟太子。丙子,太子下令:“六月四日已前事連東宮及齊王,十七日前連李瑗者,並不得相告言,違者反坐。”


    丁酉,遣諫議大夫魏征宣慰山東,聽以便宜從事。征至磁州,遇州縣錮送前太子千牛李誌安、齊王護軍李師行詣京師,征曰:“吾受命之日,前宮、齊府左右皆赦不問;今複送師行等,則誰不自疑!雖遣使者,人誰信之!吾不可以顧身嫌,不為國慮。且既蒙國士之遇,敢不以國士報之乎!”遂皆解縱之。太子聞之,甚喜。


    右衛率府鎧曹參軍唐臨出為萬泉丞,縣有係囚十許人,會春雨,臨縱之,使歸耕種,皆如期而返。臨,令則之弟子也。


    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請和。


    壬戌,吐穀渾遣使請和。


    癸亥,詔傳位於太子。太子固辭,不許。甲子,太宗即皇帝位於東宮顯德殿,赦天下;關內及蒲、芮、虞、泰、陝、鼎六州免租調二年,自餘給複一年。


    癸未,詔以“宮女眾多,幽閟可湣,宜簡出之,各歸親戚,任其適人。”


    初,稽胡酋長劉仚成帥眾降梁師都,師都信讒殺之,由是所部猜懼,多來降者。師都浸衰弱,乃朝於突厥,為之畫策,勸令入寇。於是頡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餘萬騎寇涇州,進至武功,京師戒嚴。


    丙子,立妃長孫氏為皇後。後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法。上為秦王,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後奉事高祖,承順妃嬪,彌縫其闕,甚有內助。及正位中宮,務崇節儉,服禦取給而已。上深重之,嚐與之議賞罰,後辭曰:“牝雞之晨,唯家之索’,妾婦人,安敢豫聞政事!”固問之,終不對。


    己卯,突厥進寇高陵。辛巳,涇州道行軍總管尉遲敬德與突厥戰於涇陽,大破之,獲其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


    癸未,頡利可汗進至渭水便橋之北,遣其腹心執失思力入見,以觀虛實。思力盛稱“頡利、突利二可汗將兵百萬,今至矣。”上讓之曰:“吾與汝可汗麵結和親,贈遺金帛,前後無算。汝可汗自負盟約,引兵深入,於我無愧?汝雖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誇強盛?我今先斬汝矣!”思力懼而請命。蕭瑀、封德彝請禮遣之。上曰:“我今遣還,虜謂我畏之,愈肆憑陵。”乃囚思力於門下省。


    上自出玄武門,與高士廉、房玄齡等立騎徑詣渭水上,與頡利隔水而語,責以負約。突厥大驚,皆下馬羅拜。俄而諸軍繼至,旌甲蔽野,頡利見執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輕出,軍容甚盛,有懼色。上麾諸軍使卻而布陳,獨留與頡利語。蕭瑀以上輕敵,叩馬固諫,上曰:“吾籌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傾國而來,直抵郊甸者,以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謂我不能抗禦故也。我若示之心弱,閉門拒守,虜必放兵大掠,不可複製。故朕輕騎獨出,示若輕之;又震曜軍容,使之必戰;出虜不意,使之失圖。虜入我地既深,必有懼心,故與戰則克,與和則固矣。製服突厥,在此一舉,卿第觀之!”是日,頡利來請和,詔許之。上即日還宮。乙酉,又幸城西,斬白馬,與頡利盟於便橋之上。突厥引兵退。


    蕭瑀請於上曰:“突厥未和之時,諸將爭戰,陛下不許,臣等亦以為疑,既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觀突厥之眾雖多而不整,君臣之誌惟賄是求,當其請和之時,可汗獨在水西,達官皆來謁我,我若醉而縛之,因襲擊其眾,勢如拉朽。又命長孫無忌、李靖伏兵於幽州以待之,虜若奔歸,仗兵邀其前,大軍躡其後,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戰者,吾即位日淺,國家未安,百姓未富,且當靜以撫之。一與虜戰,所損甚多;虜結怨既深,懼而修備,則吾未可以得誌矣。故卷甲韜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當自退,誌意驕惰,不複設備,然後養威伺釁,一舉可滅也。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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