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周太祖之從賀拔嶽在關中也,遣人迎晉公護於晉陽。護母閻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晉陽,齊人以配中山宮。及護用事,遣間使入齊求之,莫知音息。齊遣使者至玉壁,求通互市。護欲訪求母、姑,使司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與之言,使者甚悅。勳州刺史韋孝寬獲關東人,複縱之,因致書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是時,周人以前攻晉陽不得誌,謀與突厥再伐齊。齊主聞之,大懼,許遣護母西歸,且求通好,先遣其姑歸。


    秋,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周遣柱國楊忠將兵,會突厥伐齊,至北河而還。


    戊子,周以齊公憲為雍州牧,宇文貴為大司徒。九月,丁巳,以衛公直為大司馬。追錄佐命元功,封開府儀同三司隴西公李□為唐公,太馭中大夫長樂公若幹鳳為徐公。□,虎之子;鳳,惠之子也。


    乙醜,齊主封其子綽為南陽王,儼為東平王。儼,太子之母弟也。


    突厥寇齊幽州,眾十餘萬,入長城,大掠而還。


    周皇姑之歸也,齊主遣人為晉公護母作書,言護幼時數事,又寄其所著錦袍,以為信驗。且曰:“吾屬千載之運,逢大齊之德,矜老開恩,許得相見。禽善草木,母子相依。吾有可罪,與汝分離!今複何福,還望見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蘇。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貴極王公,富過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飄然千裏,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暫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饑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於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係於汝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雲冥昧,而可欺負!”


    護得書,悲不自勝。複書曰:“區宇分崩,遭遇災禍,違離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稟氣,皆知母子,誰同薩保,如此不教!子為公侯,母為俘隸,暑不見母暑,寒不見母寒,衣不知有無,食不知饑飽,泯如天地之外,無由暫聞。分懷冤酷,終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見於泉下耳!不謂齊朝解網,惠以德音,磨敦、四姑,並話矜放。初聞此旨,魂爽飛霸占,號天叩地,不能自勝。齊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國,信義為本,伏度來期,已應有日。一得奉見慈顏,永畢生願。生死肉骨,豈過今恩;負山載嶽,未足勝荷。”


    齊人留護母,使更與護書,邀護重報,往返再三。時段韶拒突厥軍於塞下,齊主遣黃門徐世榮乘傳齎周書問韶。韶以“周人反覆,本無信義,比晉陽之役,其事可知。護外托為相,其實主也。既為母請和,不遣一介之使。若據移書,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不如且外許之,待和親堅定,然後遣之未晚。”齊主不聽,即遣之。


    閻氏至周,舉朝稱慶,周主為之大赦。凡所資奉,窮極華盛。每四時伏臘,周主帥諸親戚行家人之禮,稱觴上壽。突厥自幽州還,留屯塞北,更集諸部兵,遣使告周,欲與共擊齊如前約。閏月,乙巳,突厥寇齊幽州。


    晉公護新得其母,未欲伐齊;又恐負突厥約,更生邊患,不得已,征二十四軍及左右廂散隸秦、隴、巴、蜀之兵並羌、胡內附者,凡二十萬人。冬,十月,甲子,周主授護斧鉞於廟庭;丁卯,親勞軍於沙苑;癸酉,還官。


    護軍至潼關,遣柱國尉遲迥帥精兵十萬為前鋒,趣洛陽,大將軍權景宣帥山南之兵趣懸瓠,少師楊檦出軹關。


    周迪複出東興,宣城太守錢肅鎮東興,以城降迪。吳州刺史陳詳將兵擊之,詳兵大敗,迪眾複振。


    南豫州刺史西豐脫侯周敷帥所部擊之,至定川,與迪對壘。迪紿敷曰:“吾昔與弟戮力同心,豈規相害!今願伏罪還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敷許之,方登壇,為迪所殺。


    陳寶應據建安、晉安二郡,水陸為柵,以拒章昭達。昭達與戰,不利,因據上流,命軍士伐木為筏,施拍其上。會大雨江漲,昭達放筏衝寶應水柵,盡壞之,又出兵攻其步軍。方合戰,上遣將軍餘孝頃自海道適至,並力乘之。十一月,己醜,寶應大敗,逃至莆口,謂其子曰:“早從虞公計,不至今日。”昭達追擒之,並擒留異及其族黨。送建康,斬之。異子貞臣以尚主得免,寶應賓客皆死。


    上聞虞寄嚐諫寶應,命昭達禮遣詣建康。既見,勞之曰:“管寧無羌?”以為衡陽王掌書記。


    周晉公護進屯弘農。甲午,尉遲迥洛陽,雍州牧齊公憲、同州刺史達奚武、漢州總管王雄軍於邙山。


    戊戌,齊主使兼散騎常侍劉逖來聘。


    初,周楊檦為邵州刺史,鎮捍東境二十餘年,數與齊戰,未嚐不捷,由是輕之。既出軹關,獨引兵深入,又不設備。甲辰,齊太尉婁睿將兵奄至,大破檦軍,檦遂降齊。


    權景宣圍懸瓠,十二月,齊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蕭世怡並以城降之。景宣使開府郭彥守豫州,謝徹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於長安。


    周人為土山、地道以攻洛陽,三旬不克。晉公護命諸將塹斷河陽路,遏齊救兵,然後同攻洛陽;諸將以為齊兵必不敢出,唯張斥候而已。


    齊遣蘭陵王長恭、大將軍斛律光救洛陽,畏周兵之強,未敢進。齊主召並州刺史段韶,謂曰:“洛陽危急,今欲遣王救之。突厥在北,複須鎮禦,如何?”對曰:“北虜侵邊,事等疥癬。今西鄰窺逼,乃腹心之病,請奉詔南行。”齊主曰:“朕意亦爾。”乃令韶督精騎一千發晉陽。丁巳,齊主亦自晉陽赴洛陽。


    己未,齊太宰平原靖翼王淹卒。


    段韶自晉陽,行五日濟河,會連日陰霧,壬戌,韶至洛陽,帥帳下三百騎,與諸將登邙阪,觀周軍形勢。至太和穀,與周軍遇,韶即馳告諸營,追集騎士,結陳以待之。韶為左軍,蘭陵王長恭為中軍,鈄律光為右軍。周人不意其至,皆恟懼。韶遙謂周人曰:“汝宇文護才得其母,遽來為寇,何也?”周人曰:“天遣我來,有何可問!”韶曰:“天道賞善罰惡,當遣汝送死來耳!”


    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戰。韶且戰且卻以誘之;待其力弊,然後下馬擊之。周師大敗,一時瓦解,投墜溪穀死者甚眾。


    蘭陵王長恭以五百騎突入周軍,遂至金墉城下。城上人弗識,長恭免胄示之麵,乃下弩手救之。周師在城下者亦解圍遁去,委棄營幕,自邙山至穣水,三十裏中,軍資器械,彌滿川澤。唯齊公憲、達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後,勒兵拒戰。


    王雄馳馬衝斛律光陳,光退走,雄追之。光左右皆散,唯餘一奴一矢。雄按槊不及光者丈餘,謂光曰:“吾惜爾不殺,當生將爾見天子。”光射雄中額,雄抱馬走,至營而卒。軍中益懼。


    齊公憲拊循督勵,眾心小安。至夜,收軍,憲欲待明更戰。達奚武曰:“洛陽軍散,人情震駭,若不因夜速還,明日欲歸不得。武在軍久,備見形勢;公少年未經事,豈可以數營士卒委之虎口乎!”乃還。權景宣亦棄豫州走。


    丁卯,齊主至洛陽。己巳,以段韶為太宰,斛律光為太尉,蘭陵王長恭為尚書令。壬申,齊主如虎牢,遂自滑台如黎陽,丙子,至鄴。


    楊忠引兵出沃野,應接突厥,軍糧不給,諸軍憂之,計無所出。忠乃招誘稽胡酋長鹹在坐,詐使河州刺史王傑勒兵鳴鼓而至,曰:“大塚宰已平洛陽,欲與突厥共討稽胡之不服者。”坐者皆懼,忠慰諭而遣之。於是諸胡相帥饋輸,車糧填積。屬周師罷歸,忠亦還。


    晉公護本無將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無功,與諸將稽首謝罪。周主慰勞罷之。


    是歲,齊山東大水,饑死者不可勝計。


    宕昌王梁彌定屢寇周邊,周大將軍田弘討滅之,以其地置宕州。


    天嘉六年乙酉,公元五六五年春,正月,癸卯,齊以任城王湝為大司馬。齊主如晉陽。


    二月,辛醜,周遣陳公純、許公貴、神武公竇毅、南陽公楊薦等備皇後儀衛行殿,並六宮百二十人,詣突厥可汗牙帳逆女。毅,熾之兄子也。


    丙寅,周以柱國安武公李穆為大司空,綏德公陸通為大司寇。


    壬申,周主如岐州。


    夏,四月,甲寅,以安成王頊為司空。


    頊以帝弟之重,勢傾朝野。直兵鮑僧睿,恃頊勢為不法,禦史中丞徐陵為奏彈之,從南台官屬引奏案而入。上見陵章服嚴肅,為斂容正坐。陵進讀奏版,時頊在殿上侍立,仰視上,流汗失色,陵遣殿中禦史引頊下殿。上為之免頊侍中、中書監,朝廷肅然。


    丙午,齊大將軍東安王婁睿坐事免。


    齊著作郎祖琫,有文學,多技藝,而疏率無行。嚐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羅,於琫髻上得之;又坐詐盜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顯祖時,琫為秘書丞,盜《華林遍略》,及有它贓,當絞,除名為民。顯祖雖憎其數犯法,而愛其才伎,令直中書省。


    世祖為長廣王,琫為胡桃油獻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征夢殿下乘龍上天。”王曰:“若然,當使兄大富貴。”及即位,擢拜中書侍郎,遷散騎常侍。與和士開共為奸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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