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識度沉敏,少居台閣,明習吏事,即位,尤自勤勵,大革顯祖之弊,時人服其明而譏其細。嚐問舍人裴澤,在外議論得失。澤率爾對曰:“陛下陪明至公,自可遠侔古昔;而有識之士,鹹言傷細,帝王之度,頗為未弘。”帝笑曰:“誠如卿言。朕初臨萬機,慮不周悉,故致爾耳。此事安可久行,恐後又嫌疏漏。”澤由是被寵遇。


    庫狄顯安侍坐,帝曰:“顯安,我姑之子;今序家人禮,除君臣之敬,可言我之不逮。”顯安曰:“陛下多妄言。”帝曰:“何故?”對曰:“陛下昔見文宣以馬鞭撻人,常以為非;今自行之,非妄言邪?”帝握其手謝之。又使直言,對曰:“陛下太細,天子乃更似吏。”帝曰:“朕甚知之。然無法日久,將整之以至無為耳。”又問王晞,晞曰:“顯安言是也。”顯安,幹之子也。群臣進言,帝皆從容受納。


    性至孝,太後不豫,帝行不能正履,容色貶悴,衣不解帶殆將四旬。太後疾小增,即寢伏閣外,食飲藥物,皆手親之。太後嚐心痛不自堪,帝立侍帷前,以爪掐掌代痛,血流出袖。友愛諸弟,無君臣之隔。


    戊子,以長廣王湛為右丞相,平陽王淹為太傅,彭城王浟為大司馬。


    周軍司馬賀若敦,帥眾一萬,奄至武陵;武州刺史吳明徹不能拒,引軍還巴陵。


    江陵之陷也,巴、湘之地盡入於周,周使梁人守之。太尉侯瑱等將兵逼湘州。賀若敦將步騎救之,乘勝深入,軍於湘川。


    九月,乙卯,周將獨孤盛將水軍與敦俱進。辛酉,遣儀同三司徐度將兵會侯瑱於巴丘。會秋水泛溢,盛、敦糧援斷絕,分軍抄掠,以供資費。敦恐瑱知其糧少,乃於營內多為土聚,覆之以米,召旁村人,陽有訪問,隨即遣之。瑱聞之,良以為實。敦又增修營壘,造廬舍為久留之計,湘、羅之間遂廢農業。瑱等無如之何。


    先是土人亟乘輕船,載米粟雞鴨以餉瑱軍。敦患之,乃偽為土人裝船,伏甲士於中。瑱軍人望見,謂餉船之至,逆來爭取,敦甲士出而擒之。又敦軍數有叛人乘馬投瑱者,敦乃別取一馬,牽以趣船,令船中逆以鞭鞭之。如是者再三,馬畏船不上。然後伏兵於江岸,使人乘畏船馬以招瑱軍,詐雲投附。瑱遣兵迎接,競來牽馬,馬既畏船不上,伏兵發,盡殺之。此後實有饋餉及亡降者,瑱猶謂之詐,並拒擊之。


    冬,十月,癸巳,瑱襲破獨孤盛於楊葉洲,盛收兵登岸,築城自保。丁酉,詔司空侯安都帥眾會瑱南討。


    十一月,辛亥,齊主立妃元氏為皇後,世子百年為太子。百年時才五歲。


    齊主征前開府長史盧叔虎為中庶子。叔虎,柔之從叔也。帝問時務於叔虎,叔虎請伐周,曰:“我強彼弱,我富彼貧,其勢相懸。然幹戈不息,未能並吞者,此失於不用強富也。輕兵野戰,勝負難必,是胡騎之法,非萬全之術也。宜立重鎮於平陽,與彼蒲州相對,深溝高壘,運糧積甲。彼閉關不出,則稍蠶食其河東之地,日使窮蹙。若彼出兵,非十萬以上,不足為我敵。所損糧食鹹出關中。我軍士年別一代,穀食豐饒。彼來求戰,我則不應;彼若退去,我乘其弊。自長安以西,民疏城遠,敵兵來往,實自艱難,與我相持,農業且廢,不過三年,彼自破矣。”帝深善之。齊主自將擊庫莫奚,至天池,庫莫奚出長城北遁。齊主分兵追擊,獲牛羊七萬而還。


    十二月,乙未,詔:“自今孟春訖於夏首,大辟事已款者,宜且申停。”


    己亥,周巴陵城主尉遲憲降,遣巴州刺史侯安鼎守之。庚子,獨孤盛將餘眾自楊葉洲潛遁。


    丙午,齊主還晉陽。


    齊主斬人於前,問王晞曰:“是人應死不?”晞曰:“應死,但恨死不得其地耳。臣聞‘刑人於市,與眾棄之。’殿廷非行戮之所。”帝改容謝曰:“自今當為王公改之。”


    帝欲以晞為侍郎,苦辭不受。或勸晞勿自疏,晞曰:“我少年以來,閱要人多矣。得誌少時,鮮不顛覆。且吾性實疏緩,不堪時務,人主恩私,何由可保!萬一披猖,求退無地。非不好作要官,但思之爛熟耳。”


    初,齊顯祖之末,穀糴踴貴。濟南王即位,尚書左丞蘇珍芝建議修石鱉等屯,自是淮南軍防足食。肅宗即位,平州刺史嵇曄建議,開督亢陂,置屯田,歲收稻粟數十萬石,北境周贍。又於河內置懷義等屯,以給河南之費。自是稍止轉輸之勞。


    天嘉二年辛巳,公元五六一年春,正月,戊申,周改元保定。以大塚宰護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令五府總於天官,事無巨細,皆先斷後聞。


    庚戌,大赦。


    周主祀圜丘。


    辛亥,齊主祀圜丘;壬子,礻帝於太廟。


    周主祀方丘;甲寅,祀感生帝於南郊;乙卯,祭太社。


    齊主使王琳出合肥,召募傖楚,更圖進取。合州刺史裴景徽,琳兄瑉之婿也,請以私屬為鄉導。齊主使琳與行台左丞盧潛將兵赴之,琳沉吟不決。景徽恐事泄,挺身奔齊。齊主以琳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鎮壽陽。


    己巳,周主享太廟,班太祖所述六官之法。


    辛未,周湘州城主殷亮降,湘州平。


    侯瑱與賀若敦相持日久,瑱不能製,乃借船送敦等渡江。敦慮其詐,不許,報雲:“湘州我地,為爾侵逼;必須我歸,可去我百裏之外。”瑱留船江岸,引兵去之。敦乃自拔北歸,軍士病死者什五六。武陵、天門、南平、義陽、河東、宜都郡悉平。晉公護以敦失地無功,除名為民。二月,甲午,周主朝日於東郊。


    周人以小司徒韋孝寬嚐立勳於玉壁,乃置勳州於玉壁,以孝寬為刺史。


    孝寬有恩信,善用間諜,或齊人受孝寬金貨,遙通書疏,故齊之動靜,周人皆先知之。有主帥許盆,以所戍城降齊,孝寬遣諜取之,俄斬首而還。


    離石以南,生胡數為抄掠,而居於齊境,不可誅討。孝寬欲築城於險要以製之,乃發河西役徒十萬,甲士百人,遣開府儀同三司姚嶽監築之。嶽以兵少,懼不改前。孝寬曰:“計此城十日可畢。城距晉州四百餘裏,吾一日創手,二日敵境始知。設使晉州征兵,三日方集,謀議之間,自稽三日,計其軍行,二日不到。我之隍防,足得辦矣。”乃令築之。齊人果至境上,疑有大軍,停留不進。其夜,孝寬使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諸村縱火。齊人以為軍營,收兵自固。嶽卒城而還。


    三月,乙卯,太尉零陵壯肅公侯瑱卒。


    丙寅,周改八丁兵為十二丁兵,率歲一月役。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周以少傅尉遲綱為大司空。


    丙午,周封湣帝子康為紀國公,皇子趕為魯國公。趕,李後之子也。六月,乙酉,周主使禦正殷不害來聘。


    秋,七月,周更鑄錢,文曰“布泉”,一當五,與五銖並行。


    己酉,周追封皇伯父顥為邵國公,以晉公護之子會為嗣;顥弟連為杞國公,以章武公導之子亮為嗣;連弟洛生為莒國公,以護之子至為嗣;追封太祖之子武邑公震為宋公,以世宗之子實為嗣。


    齊主之誅楊、燕也。許以長廣王湛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帝在晉陽,湛居守於鄴。散騎常侍高元海,高祖之從孫也。留典機密。帝以領軍代人庫狄伏連為幽州刺史,以斛律光之弟羨為領軍,以分湛權。湛留伏連,不聽羨視事。


    先是,濟南閔悼王常在鄴,望氣者以鄴中有天子氣。平秦王歸彥恐濟南王複立,為己不利,勸帝除之。帝乃使歸彥至鄴,征濟南王如晉陽。


    湛內不自安,問計於高元海。元海曰:“皇太後萬福,至尊孝友異常,殿下不須異慮。”湛曰:“此豈我推誠之意邪!”元海乞還省,一夜思之,湛即留元海於後堂。元海達旦不眠,唯繞床徐步。夜漏未盡,湛遽出,曰:“神算如何?”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請殿下如梁孝王故事,從數騎入晉陽,先見太後求哀,後見主上,請去兵權,以死為限,不幹朝政,必保泰山之安。此上策也。不然,當具表雲,威權太盛,恐取謗眾口,請青、齊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議。此中策也。”更問下策。曰:“發言即恐族誅。”固逼之,元海曰:“濟南世嫡,主上假太後令而奪之。今集文武,示以征濟南之敕,執斛律豐樂,斬高歸彥,尊立濟南,號令天下,以順討逆,此萬世一時也。”湛大悅。然性怯,狐疑未能用,使術士鄭道謙等卜之,皆曰:“不利舉事,靜則吉。”有林慮令潘子密,曉占候,潛謂湛曰:“宮車當晏駕,殿下為天下主。”湛拘之於內以候之。又令巫覡卜之,多雲“不須舉兵,自有大慶”。


    湛乃奉詔,令數百騎送濟南王至晉陽。九月,帝使人鴆之,濟南王不從,乃扼殺之。帝尋亦悔之。


    冬,十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丙子,齊以彭城王浟為太保,長樂王尉粲為太尉。


    齊肅宗出畋,有兔驚馬,墜地絕肋。婁太後視疾,問濟南所在者三,齊主不對。太後怒曰:“殺之邪?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遂去,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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