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主問計於群臣,或欲奔梁,或雲南依賀拔勝,或雲西就關中,或雲守洛口死戰,計未決。元斌之與斛斯椿爭權,棄椿還,紿帝雲:“高歡兵已至!”丁未,帝遣使召椿還,遂帥南陽王寶炬、清河王亶、廣陽王湛以五千騎宿於瀍西,南陽王別舍沙門惠臻負璽持千牛刀以從。眾知帝將西出,其夜,亡者過半,亶、湛亦逃歸。湛,深之子也。武衛將軍雲中獨孤信單騎追帝,帝歎曰:“將軍辭父母、捐妻子而來,‘世亂識忠臣’,豈虛言也!”戊申,帝西奔長安,李賢遇帝於崤中。己酉,歡入洛陽,舍於永寧寺,遣領軍婁昭等追帝,請帝東還。長孫子彥不能守陝,棄城走。高敖曹帥勁騎追帝至陝西,不及。帝鞭馬長鶩,糗漿乏絕,三二日間,從官唯飲澗水。至湖城,有王思村民以麥飯壺漿獻帝,帝悅,複一村十年。至稠桑,潼關大都督毛鴻賓迎獻酒食,從官始解饑渴。


    八月,甲寅,丞相歡集百官謂曰:“為臣奉主,匡救危亂,若處不諫爭,出不陪從,緩則耽寵爭榮,急則委之逃竄,臣節安在!”眾莫能對,兼尚書左仆射辛雄曰:“主上與近習圖事,雄等不得預聞。及乘輿西幸,若即追隨,恐跡同佞黨;留待大王,又以不從蒙責,雄等進退無所逃罪。”歡曰:“卿等備位大臣,當以身報國。群佞用事,卿等嚐有一言諫爭乎!使國家之事一朝至此,罪欲何歸!”乃收雄及開府儀同三司叱列延慶、兼吏部尚書崔孝芬、都官尚書劉弎、兼度支尚書天水楊機、散騎常侍元士弼,皆殺之。孝芬子司徒從事中朗猷間行入關,魏主使以本官奏門下事。歡推司徒清河王亶為大司馬,承製決事,居尚書省。


    宇文泰使趙貴、梁禦帥甲騎二千奉迎,帝循河西行,謂禦曰:“此水東流,而朕西上。若得複見洛陽,親詣陵廟,卿等功也。”帝及左右皆流涕。泰備儀衛迎帝,謁見於東陽驛,免冠流涕曰:“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輿播遷,臣之罪也。”帝曰:“公之忠節,著於遐邇。朕以不德,負乘致寇,今日相見,深用厚顏。方以社稷委公,公其勉之!”將士皆唿萬歲。遂入長安,以雍州廨舍為宮,大赦。以泰為大將軍、雍州刺史,兼尚書令。軍國之政,鹹取決焉。別置二尚書,分掌機事,以行台尚毛遐、周惠達為之。時軍國草創,二人積糧儲,治器械,簡士馬,魏朝賴之。泰尚馮翊長公主,拜駙馬都尉。


    先是,熒惑入南鬥,去而複還,留止六旬。上以諺雲“熒惑入南鬥,天子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及聞魏主西奔,慚曰:“虜亦應天象邪!”


    己未,武興王楊紹先為秦、南秦二州刺史。


    辛酉,魏丞相歡自追迎魏主。戊辰,清河王亶下製大赦。歡至弘農,九月,癸巳,使行台仆射元子思帥侍官迎帝;己酉,攻潼關,克之,擒毛鴻賓,進屯華陰長城,龍門都督薛崇禮以城降歡。


    賀拔勝使長史元穎行荊州事,守南陽,自帥所部西赴關中。至淅陽,聞歡已屯華陰,欲還,行台左丞崔謙曰:“今帝室顛覆,主上蒙塵,公宜倍道兼行,朝於行在,然後與宇文行台同心戮力,唱舉大義,天下孰不望風響應!今舍此而退,恐人人解體,一失事機,後悔何及!”勝不能用,遂還。


    歡退屯河東,使行台尚書長史薛瑜守潼關,大都督庫狄溫守封陵,築城於蒲津西岸,以薛紹宗為華州刺史,使守之,以高敖曹行豫州事。


    歡自發晉陽,至是凡四十啟,魏主皆不報。歡乃東還,遣行台侯景等引兵向荊州,荊州民鄧誕等執元穎以應景。賀拔勝至,景逆擊之,勝兵敗,帥數百騎來奔。


    魏主之在洛陽也,密遣閤內都督河南趙剛召東荊州刺史馮景昭帥兵入援,兵未及發,魏主西入關。景昭集府中文武議所從,司馬馮道和請據州待北方處分。剛曰:“公宜勒兵赴行在所。”久之,更無言者。剛抽刀投地曰:“公若欲為忠臣,請斬道和;如欲從賊,可速見殺!”景昭感悟,即帥眾赴關中。侯景引兵逼穰城,東荊州民楊祖歡等起兵應之,以其眾邀景昭於路,景昭戰敗,剛沒蠻中。


    冬,十月,丞相歡至洛陽,又遣僧道榮奉表於孝武帝曰:“陛下若遠賜一製,許還京洛,臣當帥勒文武,式清宮禁。若返正無日,則七廟不可無主,萬國須有所歸,臣寧負陛下,不負社稷。”帝亦不答。歡乃集百官耆老,議所立。時清河王亶出入已稱警蹕,歡醜之,乃托以“孝昌以來,昭穆失序,永安以孝文為伯考,永熙遷孝明於夾室,業喪祚短,職此之由。”遂立清河王世子善見為帝,謂亶曰:“欲立王,不如立王之子。”亶不自安,輕騎南走,歡追還之。丙寅,孝靜帝即位於城東北,時年十一。大赦,改元天平。


    魏宇文泰進軍攻潼關,斬薛瑜,虜其卒七千人,還長安,進位大丞相。東魏行台薛修義等度河據楊氏壁;魏司空參軍河東薛端糾帥村民擊卻東魏兵,複取楊氏,丞相泰遣南汾州刺史蘇景恕鎮之。


    丁卯,以信武將軍元慶和為鎮北將軍,帥眾伐東魏。


    初,魏孝武帝既與丞相歡有隙,齊州刺史侯淵、兗州刺史樊子鵠、青州刺史東萊王貴平陰相連結,以觀時變;淵亦遣使通於歡所。及孝武帝入關,清河王亶承製,以汝陽王暹為齊州刺史。暹至城西,淵不時納。城民劉桃符等潛引暹入城,淵帥騎出走,妻子部曲悉為暹所虜。行及廣裏,會承製以淵行青州事。歡遺淵書曰:“卿勿以部曲單少,憚於東行,齊人澆薄,唯利是從,齊州尚能迎汝陽王,青州豈不能開門待卿也!”淵乃複東,暹歸其妻子部曲。貴平亦不受代,淵襲高陽郡,克之。置累重於城中,自帥輕騎遊掠於外。貴平使其世子帥眾攻高陽,淵夜趣東陽,見州民饋糧者,紿之曰:“台軍已至,殺戮殆盡。我,世子之人也,脫走還城,汝何為複往!”聞者皆棄糧走。比曉,複謂行人曰:“台軍昨夜已至高陽,我是前鋒,今至此,不知侯公竟在何所!”城民恟懼,遂執貴平出降。戊辰,淵斬貴平,傳首洛陽。


    庚午,東魏以趙郡王諶為大司馬,鹹陽王坦為太尉,開府儀同三司高盛為司徒,高敖曹為司空。坦,樹之弟也。


    丞相歡以洛陽西逼西魏,南近梁境,乃議遷鄴,書下三日即行。丙子,東魏主發洛陽,四十萬戶狼狽就道。收百官馬,尚書丞郎已上非陪從者,盡令乘驢。歡留後部分,事畢,還晉陽。改司州為洛州,以尚書令元弼為洛州刺史,鎮洛陽。以行台尚書司馬子如為尚書左仆射,與右仆射高隆之、侍中高嶽、孫騰留鄴,共知朝政。詔以遷民貲產未立,出粟一百三十萬石以賑之。


    十一月,兗州刺史樊子鵠據瑕丘以拒東魏,南青州刺史大野拔帥眾就之。


    庚寅,東魏主至鄴,居北城相州之廨,改相州刺史為司州牧,魏郡太守為魏尹。是時,六坊之眾從孝武帝西行者不及萬人,餘皆北徙,並給常廩,春秋賜帛以供衣服,乃於常調之外,隨豐稔之處,折絹糴粟以供國用。


    十二月,魏丞相泰遣儀同李虎、李弼、趙貴擊曹泥於靈州。


    閏月,元慶和克瀨鄉而據之。


    魏孝武帝閨門無禮,從妹不嫁者三人,皆封公主。平原公主明月,南陽王寶炬之同產也,從帝入關,丞相泰使元氏諸王取明月殺之。帝不悅,或時彎弓,或時椎案,由是複與泰有隙。癸巳,帝飲酒,遇鴆而殂。泰與群臣議所立,多舉廣平王讚。讚,孝武之兄子也。侍中濮陽王順,於別室垂涕謂泰曰:“高歡逼逐先帝,立幼主以專權,明公宜反其所為。廣平衝幼,不如立長君而奉之。”泰乃奉太宰南陽王寶炬而立之。順,素之玄孫也。殯孝武帝於草堂佛寺。諫議大夫宋球慟哭嘔血,漿粒不入口者數日,泰以其名儒,不之罪也。


    魏賀拔勝之在荊州也,表武衛將軍獨孤信為大都督。東魏既取荊州,魏以信為都督三荊州諸軍事、尚書右仆射、東南道行台、大都督、荊州刺史以招懷之。


    蠻酋樊五能攻破淅陽郡以應魏,東魏西荊州刺史辛纂欲討之,行台郎中李廣諫曰:“淅陽四麵無民,唯一城之地,山路深險,表裏群蠻。今少遣兵,則不能製賊;多遣,則根本虛弱。脫不如意,大挫威名,人情一去,州城難保。”纂曰:“豈可縱賊不討!”廣曰:“今所憂在心腹,何暇治疥癬!聞台軍不久應至,公但約勒屬城,使完壘撫民以待之。雖失淅陽,不足惜也。”纂不從,遣兵攻之,兵敗,諸將因亡不返。


    城民密召獨孤信。信至武陶,東魏遣恆農太守田八能帥群蠻拒信於淅陽,又遣都督張齊民以步騎三千出信之後。信謂其眾曰:“今士卒不滿千人,首尾受敵,若還擊齊民,則土民謂我退走,必爭來邀我;不如進擊八能,破之,齊民自潰矣。”遂擊破八能,乘勝襲穰城;辛纂勒兵出戰,大敗,還趣城。門未及闔,信令都督武川楊忠為前驅,忠叱門者曰:“大軍已至,城中有應,爾等求生,何不避走!”門者皆散。忠帥眾入城,斬纂以徇,城中懾服。信分兵定三荊。居半歲,東魏高敖曹、侯景將兵奄至城下,信兵少不敵,與楊忠皆來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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