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與群臣論選調曰:“近世高卑出身,各有常分;此果如何?”李衝對曰:“未審上古已來,張官列位,為膏粱子弟乎,為致治乎?”帝曰:“欲為治耳。”衝曰:“然則陛下今日何為專取門品,不拔才能乎?”帝曰:“苟有過人之才,不患不知。然君子之門,借使無當世之用,要自德行純篤,朕故用之。”衝曰:“傅說、呂望,豈可以門地得之!”帝曰:“非常之人,曠世乃有一二耳。”秘書令李彪曰:“陛下若專取門地,不審魯之三卿,孰若四科?”著作佐郎韓顯宗曰:“陛下豈可以貴襲貴,以賤襲賤!”帝曰:“必有高明卓然、出類拔萃者,朕亦不拘此製。”頃之,劉昶入朝,帝謂昶曰:“或言唯能是寄,不必拘門;朕以為不爾。何者?清濁同流,混齊一等,君子小人,名品無別,此殊為不可。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複有七等。若有其人,可起家為三公。正恐賢才難得,不可止為一人渾我典製也。”


    臣光曰:選舉之法,先門地而後賢才,此魏、晉之深弊,而曆代相因,莫之能改也。夫君子、小人,不在於世祿與側微。以今日視之,愚智所同知也。當是之時,雖魏孝文之賢,猶不免斯蔽。故夫明辨是非而不惑於世俗者,誠鮮矣!壬辰,魏徒始平王勰為彭城王,複定襄縣王鸞為城陽王。


    二月,壬寅,魏詔:“君臣自非金革,聽終三年喪。”


    丙午,魏詔:“畿內七十已上,暮春赴京師行養老之禮。”三月,丙寅,宴群臣及國老、庶老於華林園。“詔:國老,黃聇已上,假中散大夫、郡守;耆年已上,假給事中、縣令。庶老,直假郡、縣,各賜鳩杖、衣裳。”


    丁醜,魏詔:“諸州中正各舉其鄉民望,年五十已上守素衡門者,授以令、長。”


    壬午,詔:“乘輿有金銀飾校者,皆剔除之。”


    上誌慕節儉。太官嚐進裹蒸,上曰:“我食此不盡,可四破之,餘充晚食。”又嚐用皂莢,以餘濼授左右曰:“此可更用。”太官元日上壽,有銀酒鎗,上欲壞之;王晏等鹹稱盛德,衛尉蕭穎胄曰:“朝廷盛禮,莫若三元。此一器既是舊物,不足為侈。”上不悅。後預曲宴,銀器滿席。穎胄曰:“陛下前欲壞酒鎗,恐宜移在此器。”上甚慚。


    上躬親細務,綱目亦密,於是郡縣及六署、九府常行職事,莫不啟聞,取決詔敕。文武勳舊,皆不歸選部,親近憑勢,戶相通進,人群之務過繁密。南康王侍郎潁川鍾嶸上書言:“古者,明君揆才頒政,量能授職,三公坐而論道,九卿作而成務,天子唯恭己南麵而已。”書奏,上不懌,謂太中大夫顧暠曰:“鍾嶸何人,欲斷朕機務!卿識之不?”對曰:“嶸雖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采。且繁碎職事,各有司存;今人主總而親之,是人主愈勞而人臣愈逸,所謂‘代皰人宰而為大匠斫’也。”上不顧而言他。


    夏,四月,甲辰,魏廣州刺史薛法護來降。


    魏寇司州,櫟城戍主魏僧瑉拒破之。


    五月,丙戌,魏營方澤於河陰。又詔漢、魏、晉諸帝陵,百步內禁樵蘇。丁亥,魏主有事於方澤。


    秋,七月,魏廢皇後馮氏。初,文明太後欲其家貴重,簡馮熙二女入掖庭,其一早卒,其一得幸於魏主,未幾,有疾,還家為尼。及太後殂,帝立熙少女為皇後。既而其姊疾愈,帝思之,複迎入宮,拜左昭儀;後寵浸衰。昭儀自以年長,且先入宮,不率妾禮。後頗愧恨,歸儀因譖而廢之。後素有德操,遂居瑤光寺為練行尼。


    魏主以久旱,自癸未不食至於乙酉,群臣皆詣中書省請見。帝在崇虎樓,遣舍人辭焉,且問來故。豫州刺史王肅對曰:“今四效雨已沾洽,獨京城微少。庶民未乏一餐而陛下輟膳三日,臣下惶惶,無複情地。”帝使舍人應之曰:“朕不食數日,猶無所感。比來中外貴賤,皆言四郊有雨,朕疑其欲相寬勉,未必有實。方將遣使視之,果如所言,即當進膳;如其不然,朕何以生為!當以身為萬民塞咎耳!”是夕,大雨。魏太子恂不好學,體素肥大,苦河南地熱,常思北歸。魏主賜之衣冠,徇常私著胡服。中庶子遼東高道悅數切諫,恂惡之。八月,戊戌,帝如嵩高,恂與左右密謀,召牧馬輕騎奔平城,手刃道悅於禁中。領軍無儼勒門防遏,入夜乃定。詰旦,尚書陸琹馳以啟帝,帝大駭,秘其事,仍至汴口而還。


    甲寅,入宮,引見恂,數其罪,親與鹹陽王禧等更代杖之百餘下,扶曳出外,囚於城西;月餘乃能起。


    丁巳,魏相州刺史南安惠王楨卒。


    九月,戊辰,魏主講武於小平津;癸酉,還宮。


    冬,十月,戊戌,魏詔:軍士自代來者,皆以為羽林、虎賁。司州民十二夫調一,吏以供公私力役。


    魏吐京胡反,詔朔州刺史元彬行汾州事,帥並、肆之眾以討之。彬,楨之子也。彬遣統軍奚康生擊叛胡,破之,追至車突穀,又破之,俘雜畜以萬數。詔以彬為汾州刺史。胡去居等六百餘人保險不服,彬請兵二萬以討之,有司奏許之,魏主大怒曰:“小寇何有發兵之理!可隨宜討治。若不能克,必須大兵者,則先斬刺史,然後發兵!”彬大懼,督帥州兵,身先將士,討去居,平之。


    魏主引見群臣於清徽堂,議廢太子恂。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衝免冠頓首謝。帝曰:“卿所謝者私也,我所議者國也!‘大義滅親’,古人所貴。今恂欲違父逃叛,跨據恆、朔,天下之惡孰大焉!若不去之,乃社稷之憂也。”閏月,丙寅,廢恂為庶人,置於河陽無鼻城,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饑寒而已。


    戊辰,魏置常平倉。


    戊寅,太子寶卷冠。


    初,魏文明太後欲廢魏主,穆泰切諫而止,由是有寵。及帝南遷洛陽,所親任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樂。泰自尚書右仆射出為定州刺史,自陳久病,土溫則甚,乞為恆州;帝為之徙恆州刺史陸睿為定州,以泰代之。泰至,睿未發,遂相與謀作亂,陰結鎮北大將軍樂陵王思譽、安樂侯隆、撫冥鎮將魯郡侯業、驍騎將軍超等,共推朔州刺史陽平王熙為主。思譽,天賜之子;業,丕之弟;隆、超,皆丕之子也。睿以為洛陽休明,勸泰緩之,泰由是未發。


    頤偽許泰等以安其意,而密以狀聞。行吏部尚書任城王澄有疾,帝召見於凝閑堂,謂之曰:“穆泰謀為不軌,扇誘宗室。脫或必然,今遷都甫爾,北人戀舊,南北紛擾,朕洛陽不立也。此國家大事,非卿不能辦。卿雖疾,強為我北行,審觀其勢。儻其微弱,直往擒之;若已強盛可承製發並、肆兵擊之。”對曰:“秦等愚惑,正由戀舊,為此計耳,非有深謀遠慮;臣雖駑怯,足以製之,願陛下勿憂。雖有犬馬之疾,何敢辭也!”帝笑曰:“任城肯行,朕複何憂!”遂授澄節、鉛虎、竹使符、禦仗左右,仍行恆州事。


    行至雁門,雁門太守夜告雲:“泰已引兵西就陽平。”澄遽令進發。右丞孟斌曰:“事未可量,宜依敕召並、肆兵,然後徐進。”澄曰:“泰既謀亂,應據堅城;而更迎陽平,度其所為,當似勢弱。泰既不相拒,無故發兵,非宜也。但速往鎮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先遣治書侍禦史李煥單騎入代,出其不意,曉諭泰黨,示以禍福,皆莫為之用。泰計無所出,帥麾下數百人攻煥,不克,走出城西;追擒之。澄亦尋至,窮治黨與,收陸睿等百餘人,皆係獄,民間貼然。澄具狀表聞,帝喜,召公卿,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謂社稷臣也。觀其獄辭,正複皋陶何以過之!”顧謂鹹陽王禧等曰:“汝曹當此,不能辦也。”


    魏主謀入寇,引見公卿於清徽堂,曰:“朕卜宅土中,綱條粗舉;唯南冠未平,安能效近世天子下惟於深宮之中乎!朕今南征決矣,但未知早晚之期。比來術者皆雲,今往必克。此國之大事,宜君臣各盡所見,勿以朕先言而依違於前,同異於後也。”李衝對曰:“凡用兵之法,宜先論人事,後察天道。今卜筮雖吉而人事未備,遷都尚新,秋穀不稔,未可以興師旅。如臣所見,宜俟來秋。”帝曰:“去十七年,朕擁兵二十萬,此人事之盛也,而天時不利。今天時既從,複去人事未備,如仆射之言,是終無征伐之期也。寇戎咫尺,異日將為社稷之憂,朕何敢自安!若秋行不捷,諸君當盡付司寇,不可不盡懷也。”


    魏主以有罪徙邊者多逋亡,乃製一人逋亡,闔門充役。光州刺史博陵崔挺上書諫曰:“天下善人少,惡人多。若一人有罪,延及闔門,則司馬牛受桓魋之罰,柳下惠嬰盜蹠之誅,豈不哀哉!”帝善之,遂除其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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