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以柳元景為弘農太守。元景使薛安都、尹顯祖先引兵就龐法起等於陝,元景於後督租。陝城險固,諸軍攻之不拔。魏洛州刺史張是連提帥眾二萬度崤救陝,安都等與戰於城南,魏人縱突騎,諸軍不能敵;安都怒,脫兜鍪,解鎧,唯著絳納兩當衫,馬亦去具裝,瞋目橫矛,單騎突陳;所向無前,魏人夾射不能中。如是數四,殺傷不可勝數。會日暮,別將魯元保引兵自函穀關至,魏兵乃退。元景遣軍副柳元怙將步騎二千救安都等,夜至,魏人不之知。明日,安都等陳於城西南。曾方平謂安都曰:“今勍敵在前,堅城在後,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進,我當斬卿;我若不進,卿斬我也!”安都曰:“善,卿言是也!”遂合戰。元怙引兵自南門鼓噪直出,旌旗甚盛,魏眾驚駭。安都挺身奮擊,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諸軍齊奮。自旦至日昃,魏眾大潰,斬張是連提及將卒三千餘級。其餘赴河塹死者甚眾,生降二千餘人。明日,元景至,讓降者曰:“汝輩本中國民,今為虜盡力,力屈乃降,何也?”皆曰:“虜驅民使戰,後出者滅族,以騎蹙步,未戰先死,此將軍所親見也。”諸將欲盡殺之,元景曰:今王旗北指,當令仁聲先路。盡釋而遣之,皆稱萬歲而去。甲午,克陝城。


    龐法起等進攻潼關,魏戍主婁須棄城走,法起等據之。關中豪桀所在蜂起,及四山羌、胡皆來送款。


    上以王玄謨敗退,魏兵深入,柳元景等不宜獨進,皆召還。元景使薛安都斷後,引兵歸襄陽。詔以元景為襄陽太守。


    魏永昌王仁攻懸瓠、項城,拔之。帝恐魏兵至壽陽,召劉康祖使還。癸卯,仁將八萬騎追及康祖於尉武。康祖有眾八千人,軍副胡盛之欲依山險間行取至,康祖怒曰:“臨河求敵,遂無所見;幸其自送,奈何避之!”乃結車營而進,下令軍中曰:“顧望者斬首,轉步者斬足!”魏人四麵攻之,將士皆殊死戰。自旦至晡,殺魏兵萬餘人,流血沒踝,康祖身被十創,意氣彌厲。魏分其眾為三,且休且戰。會日暮風急,魏以騎負草燒車營,康祖隨補其闕。有流矢貫康祖頸,墜馬死,餘眾不能戰,遂潰,魏人掩殺殆盡。


    南平王鑠使左軍行參軍王羅漢以三百人戍尉武。魏兵至,眾欲南依卑林以自固,羅漢以受命居此,不去。魏人攻而擒之,鎖其頸,使三郎將掌之;羅漢夜斷三郎將首,抱鎖亡奔盱眙。


    魏永昌王仁進逼壽陽,焚掠馬頭、鍾離,南平王鑠嬰城固守。


    魏軍在蕭城,支彭城十餘裏。彭城兵雖多,而食少,太尉江夏王義恭欲棄彭城南歸。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以為曆城兵少食多,欲為函箱車陳,以精兵為外翼,奉二王及妃女直趨曆城;分兵配護軍蕭思話,使留守彭城。太尉長史何勖欲席卷奔鬱洲,自海道還京師。義恭去意已判。唯二議彌日未決。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張暢曰:“若曆城、鬱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讚!今城中乏食,百姓鹹有走誌,但以關扃嚴固,欲去莫從耳。一旦動足,則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是寡,朝夕猶未窘罄;豈有舍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行,下官請以頸血汙公馬蹄。”武陵王駿謂義恭曰:“阿父既為總統,去留非所敢幹,道民忝為城主,而委鎮奔逃,實無顏複奉朝廷。必與此城共其存沒,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義恭乃止。


    壬子,魏主至彭城,立氈屋於戲馬台以望城中。


    馬文恭之敗也,隊主蒯應沒於魏。魏主遣應至小市門求酒及甘蔗;武陵王駿與之,仍就求橐駝。明日,魏主使尚書李孝伯至南門,餉義恭貂裘,餉駿橐駝及騾,且曰:“魏主致意安北,可暫出見我;我亦不攻此城,何為勞苦將士,備守如此!”駿使張暢開門出見之,曰:“安北致意魏主,常遲麵寫,但以人臣無境外之交,恨不暫悉。備守乃邊鎮之常,悅以使之,則勞而無怨耳。”魏主求甘橘及借博具,皆與之;複餉氈及九種鹽胡豉。又借樂器,義恭應之曰:“受任戎行,不齎樂具。”孝伯問暢:“何為匆匆閉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主營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恐輕相陵踐,故閉城耳。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刻日交戲。”孝伯曰:“賓有禮,主則擇之。”暢曰:“昨見眾賓至門,未為有禮。”魏主使人來言曰:“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所?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知我老小,觀我為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幹來。”暢以二王命對曰:“魏主形狀才力,久為來往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複遣使。”孝伯又曰:“王玄謨亦常才耳,南國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敗?自入此境七百餘裏,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鄒山之險,君家所憑,前鋒始接,崔邪利遽藏入穴,諸將倒曳出之。魏主賜其餘生,今從在此。”暢曰:“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之為前驅,大軍未至,河冰向合,玄謨因夜還軍,致戎馬小亂耳。崔邪利陷沒,何損於國!魏主自以數十萬眾製一崔邪利,乃足言邪!知入境七百裏無相拒者,此自太尉神算,鎮軍聖略,用兵有機,不用相語。”孝伯曰:“魏主當不圍此城,自帥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彭城不待圍;若其不捷,彭城亦非所須也。我今當南飲江湖以療渴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虜馬遂得飲江,便為無複天道。”先是童謠雲:“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故暢雲然。暢音容雅麗,孝伯與左右皆歎息。孝伯亦辯贍,且去,謂暢曰:“長史深自愛,相去步武,恨不執手。”暢曰:“君善自愛,冀蕩定有期,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期,今為相識之始”。


    上起楊文德為輔國將軍,引兵自漢中西入,搖動沠、隴。文德宗人楊高帥陰平、平武群氐拒之。文德擊高,斬之,陰平、平武悉平。梁、南秦二州刺史劉秀之遣文德伐啖提氐,不克,執送荊州;使文德從祖兄頭戍葭蘆。


    丁未,大赦。


    魏主攻彭城,不克。十二月,丙辰朔,引兵南下,使中書郎魯秀出廣陵,高涼王那出山陽,永昌王仁出橫江,所過無不殘滅,城邑皆望風奔潰。戊午,建康纂嚴。己未,魏兵至淮上。


    上使輔國將軍臧質將萬人救彭城。至盱眙,魏主已過淮。質使冗從仆射胡崇之、積弩將軍臧澄之營東山,建威將軍毛熙祚據前浦,質營於城南。乙醜,魏燕王譚攻崇之等三營,皆敗沒,質案兵不敢救。澄之,燾之孫;熙祚,修之之兄子也。是夕,質軍亦潰,質棄輜重器械,單將七百人赴城。


    初,盱眙太守沈璞到官,王玄謨猶在滑台,江淮無警。璞以郡當衝要,乃繕城浚隍,積財穀,儲矢石,為城守之備。僚屬皆非之,朝廷亦以為過。及魏兵南向,守宰多棄城走。或勸璞宜還建康,璞曰:“虜若以城小不顧,夫複何懼!若肉薄來攻,此乃吾報國之秋,諸君封侯之日也,奈何去之!諸君嚐見數十萬人聚於小城之下而不敗者乎?昆陽、合肥,前事之明驗也。”眾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曰:“足矣!”及臧質向城,眾謂璞曰:“虜若不攻城,則無所事眾;若其攻城,則城中止可容見力耳。地狹人多,鮮不為患。且敵眾我寡,人所共知,若以質眾能退敵完城者,則全功不在我;若避罪歸都,會資舟楫,必更相蹂踐。正足為患,不若閉門勿受。”璞歎曰:“虜必不能登城,敢為諸君保之。舟楫之計,固已久息,虜之殘害,古今未有,屠剝之苦,眾所共見,其中幸者,不過得驅還北國作奴婢耳。彼雖烏合,寧不憚此邪!所謂‘同舟而濟,胡、越一心’者也。今兵多則虜退速,少則退緩。吾寧可欲專功而留虜乎!”乃開門納質。質見城中豐實,大喜,眾皆稱萬歲,因與璞共守。魏人之南寇也,不齎糧用,唯以抄掠為資。及過淮,民多竄匿,抄掠無所得,人馬饑乏;聞盱眙有積粟,欲以為北歸之資。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即留其將韓元興以數千人守盱眙,自帥大眾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備。


    庚午,魏主至瓜步,壞民廬舍,及伐葦為筏,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懼,民皆荷擔而立。壬午,內外戒嚴,丹陽統內盡戶發丁,王公以下子弟皆從役。命領軍將軍劉遵考等將兵分守津要,遊邏上接於湖,下至蔡洲,陳艦列營,周亙江濱。自采石至於暨陽,六七百裏。太子劭出鎮石頭,總統水軍,丹楊尹徐湛之守石頭倉城,吏部尚書江湛兼領軍,軍事處置悉以委焉。


    上登石頭城,有憂色,謂江湛曰:“北伐之計,同議者少。今日士民勞怒,不得無慚。貽大夫之憂,予之過也。”又曰:“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觀望形勢,購魏主及王公首,許以封爵、金帛。又募人齎野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魏人,竟不能傷。


    魏主鑿瓜步山為蟠道,於其上設氈屋。魏主不飲河南水,以橐駝負河北水自隨。餉上橐駝、名馬,並求和,請婚。上遣奉朝請田奇餉以珍羞異味。魏主得黃甘,即啖之,並大進酃酒。左右有附耳語者,疑食中有毒。魏主不應,舉手指天,以其孫示奇曰:“吾遠來至此,非欲為功名,實欲繼好息民,永結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孫,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馬不複南顧。”


    奇還,上召太子劭及群臣議之。眾並謂宜許,江湛曰:“戎狄無親,許之無益。”劭怒,謂湛曰:“今三王在厄,詎宜苟執異議!”聲色甚厲。坐散,俱出,劭使班劍及左右排湛,湛幾至僵仆。


    劭又言於上曰:“北伐敗辱,數州淪破,獨有斬江湛、徐湛之可以謝天下。”上曰:“北伐自是我意,江、徐但不異耳。”由是太子與江、徐不平,魏亦竟不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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