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四(起重光協洽,盡旃蒙大淵獻,凡五年)


    太祖文皇帝上之下


    元嘉八年辛未,公元四三一年春,正月,壬午朔,燕大赦,改元大興。


    丙申,檀道道濟等自清水救滑台,魏叔孫建、長孫道生拒之。丁酉,道濟至壽張,遇魏安平公乙謝眷,道濟帥寧塑將軍王仲德、驍騎將軍段宏奮擊,大破之;轉戰至高梁亭,斬魏濟州刺史悉煩庫結。


    夏主擊秦將姚獻,敗之;遂遣其叔父北平公韋伐帥眾一萬攻南安。城中大饑,人相食。秦侍中、征虜將軍出連輔政,侍中、右衛將軍乞伏延祚,吏部尚書乞伏跋跋,逾城奔夏;秦王暮末窮蹙,輿櫬出降,並沮渠興國送於上邽。秦太子司直焦楷奔廣寧,泣謂其父遺曰:“大人荷國寵靈,居藩鎮重任。今本朝顛覆,豈得不率見眾唱大義以殄寇仇!”遺曰:“今主上已陷賊庭,吾非愛死而忘義,顧以大兵追之,是趣絕其命也。不如擇王族之賢者,奉以為主而伐之,庶有濟也。”楷乃築誓眾,二旬之間,赴者萬餘人。會遺病卒,楷不能獨舉事,亡奔河西。二月,戊午,以尚書右仆射江夷為湘州刺史。


    檀道濟等進至濟上,二十餘日間,前後與魏三十餘戰,道濟多捷。軍至曆城,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穀草。道濟軍乏食,不能進。由是安頡、司馬楚之等得專力攻滑台,魏主複使楚兵將軍王慧龍助之。朱修之堅守數月,糧盡,與士卒熏鼠食之。辛酉,魏克滑台,執修之及東郡太守申謨,虜獲萬餘人。謨,鍾之曾孫也。


    癸酉,魏主還平城,大饗,告廟,將帥及百官皆受賞,戰士賜複十年。


    於是魏南鄙大水,民多餓死。尚書令劉絜言於魏主曰:“自頃邊寇內侵,戎車屢駕;天讚聖明,所在克殄;方難既平,皆蒙優錫。而郡國之民,雖不征討,服勤農桑,以供軍國,實經世之大本,府庫之所資。今自山以東,遍遭水害,應加哀矜,以弘覆育。”魏主從之,複境內一歲租賦。


    檀道濟等食盡,自曆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告之。魏人追之,眾恟懼,將潰。道濟夜唱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時道濟兵少,魏兵甚盛,騎士四合。道濟命軍士皆被甲,己白服乘輿,引兵徐出。魏人以為有伏兵,不敢逼,稍稍引退,道濟全軍而返。


    青州刺史蕭思話聞道濟南歸,欲委鎮保險,濟南太守蕭承之固諫,不從。丁醜,思話棄鎮奔平昌;參軍劉振之戍下邳,聞之,亦委城走。魏軍竟不至,而東陽積聚已為百姓所焚。思話坐征,係尚方。


    燕王立夫人慕容氏為王後。


    庚戌,魏安頡等還平城。魏主嘉朱修之守節,拜侍中,妻以宗女。


    初,帝之遣到彥之也,戒之曰:“若北國兵動,先其未至,徑前入河;若其不動,留彭城勿進。”及安頡得宋俘,魏主始聞其言。謂公卿曰:“卿輩前謂我用崔浩計為謬,驚怖固諫。常勝之家,始皆自謂逾人,至於歸終,乃不能及。”


    司馬楚之上疏,以為諸方已平,請大舉伐宋,魏主以兵久勞,不許。徽楚之為散騎常侍,以王慧龍為滎陽太守。


    慧龍在郡十年,農戰並修,大著聲績,歸附者萬餘家。帝縱反間於魏,雲“慧龍自以功高位下,欲引宋人入寇,因執司馬楚之以叛。”魏主聞之,賜慧龍璽書曰:“劉義隆畏將軍如虎,欲相中害,朕自知之。風塵之言,想不足介意。”帝複遣客呂玄伯刺之,曰:“得慧龍首,封二百戶男,賞絹千匹。”玄伯詐為降人,求屏人有所論;慧龍疑之,使人探其懷,得尺刀。玄伯叩頭請死,慧龍曰:“各為其主耳。”釋之。左右諫曰:“宋人為謀未已,不殺玄伯,無以製將來。”慧龍曰:“死生有命,彼亦安能害我!我以仁義為抜蔽,又何憂乎!”遂舍之。


    夏五月,庚寅,魏主如雲中。


    六月,乙醜,大赦。


    夏主殺乞伏暮末及其宗族五百人。


    夏主畏魏人之逼,擁秦民十餘萬口,自治城濟河,欲擊河西王蒙遜而奪其地。吐穀渾王慕瓂遣益州刺史慕利延、寧州刺史拾虔帥騎三萬,乘其半濟,邀擊之,執夏主定以歸,沮渠興國被創而死。拾虔,樹洛幹之子也。


    魏之邊吏獲柔然邏者二十餘人,魏主賜衣服而遣之,柔然悅。閏月,乙未,柔然敕連可汗遣使詣魏,魏主厚禮之。


    魏主遣散騎侍郎周紹來聘,且求昏;帝依違答之。


    荊州刺史江夏王義恭,年寢長,欲專政事,長史劉湛每裁抑之,遂與湛有隙。帝心重湛,使人詰讓義恭,且和解之。是時,王華、王曇首皆卒,領軍將軍殷景仁素與湛善,白帝以時賢零落,征湛為太子詹事,加給事中,共參政事。以雍州刺史張邵代湛為撫軍長史、南蠻校尉。頃之,邵坐在雍州營私畜聚,贓滿二百四十五萬,下廷尉,當死。左衛將軍謝述上表,陳邵先朝舊勳,蒙優貸。帝手詔酬納,免邵官,削爵土。述謂其子綜曰:“主上矜邵夙誠,特加曲恕,吾所言謬會,故特見酬納耳。若此跡宣布,則為侵奪主恩,不可之大者也。”使綜對前焚之。帝後謂邵曰:“卿之獲免,謝述有力焉。”


    秋,七月,己酉,魏主如河西。


    八月,乙酉,河西王蒙遜遣子安周入待於魏。


    吐穀渾王慕瓂遣侍郎謝太寧奉表於魏,請送赫連定。己醜,魏以慕瓂為大將軍,封西秦王。


    左仆射臨川王義慶固求解職;甲辰,以義慶為中書令,丹陽尹如故。


    九月,癸醜,魏主還宮。庚申,加太尉長孫嵩柱國大將軍。以左光祿大夫崔浩為司徒,征西大將軍長孫道生為司空。道生性清儉,一熊皮鄣泥,數十年不易。魏主使歌工曆頌群臣曰:“智如崔浩,廉若道生。”


    魏主欲選使者詣河西,崔浩薦尚書李順,乃以順為太常。拜河西王蒙遜為侍中、都督涼州、西域、羌、戎諸軍事、太傅、行征西大將軍、涼州牧、涼王,王武威、張掖、敦煌、酒泉、西海、金城、西平七郡。冊曰:“盛衰存亡,與魏升降。北盡窮發,南極庸,西被崐嶺,東至河曲,王實征之,以夾輔皇室。”置將相、群卿、百官,承製假授,建天子旌旗,出入警蹕,如漢初諸侯王故事。


    壬申,魏主詔曰:“今二寇摧殄,將偃武修文,理廢職,舉逸民。範陽盧玄、博陵崔綽、趙郡李靈、河間邢潁、勃海高允、廣平遊雅、太原張偉等,皆賢俊之胄,冠冕州邦。《易》曰:‘我有好爵,吾與爾縻之。’如玄之比者,盡敕州郡以禮發遣。”遂征玄等及州郡所遣至者數百人,差次敘用。崔綽以母老固辭。玄等皆拜中書博士。玄,諶之曾孫;靈,順之從父兄也。


    玄舅崔浩,每與玄言,輒歎曰:“對子真使我懷古之情更深。”浩欲大整流品,明辨姓族。玄止之曰:“夫創製立事,各有其時;樂為此者,詎有幾人!宜加三思。”浩不從,由是得罪於眾。


    初,魏昭成帝始製法令:“反逆者族。其餘當死者聽入金、馬贖罪。殺人者聽與死家馬牛、葬具以平之。盜官物,一備五;私物,一備十。”四部大人共坐王庭決辭訟,無係訊連逮之苦,境內安之。太祖入中原,患前代律令峻密,命三公郎王德刪定,務崇簡易。季年被疾,刑罰濫酷;太宗承之,吏文亦深。冬,十月,戊寅,世祖命崔浩更定律令,除五歲、四歲刑,增一年刑;巫蠱者,負羖羊、抱犬沉諸淵。初令官階九品者得以官爵除刑。婦人當刑而孕,產後百日乃決。闕左懸登聞鼓,以達冤人。


    魏主如漠南,十一月,丙辰,北部敕勒莫弗庫若幹帥所部數萬騎,驅鹿數百萬頭,詣魏主行在。魏主大獵以賜從官。十二月,丁醜,還宮。


    是歲,涼王改元義和。


    林邑王範陽邁寇九德,交州兵擊卻之。


    元嘉九年壬申,公元四三二年春,正月,丙午,魏主尊保太後竇氏為皇太後,立貴人赫連氏為皇後,子晃為皇太子。大赦,改元延和。


    燕王立慕容後之子王仁為太子。


    三月,庚戌,衛將軍王弘進位太保,加中書監。丁巳,征南大將軍檀道濟進位司空,還鎮尋陽。


    壬申,吐穀渾王慕瓂送赫連定於魏,魏人殺之。慕瓂上表曰:“臣俘擒僣逆,獻捷王府,爵秩雖崇而士不增廓,車旗既飾而財不周賞,願垂鑒察。”魏主下其議。公卿以為:“慕瓂所致唯定而已,塞外之民皆為己有,而貪求無厭,不可許也。”魏主乃詔曰:“西秦王所得金城、枹罕、隴西之地,朕即與之,乃是裂土,何須複廓。西秦款至,綿絹隨使疏數,臨時增益,非一賜而止也。”自是慕瓂貢使至魏者稍簡。魏方士祁纖奏改代為萬年,以代尹為萬年尹,代令為萬年令。崔浩曰:“昔太祖應天受命,兼稱代、魏以法殷商。國家積德,當享年萬億,不待假名以為益也。纖之所聞,皆非正義,複舊號。”魏主從之。


    夏,五月,壬申,華容文昭公王弘卒。弘明敏有思致,而輕率少威儀,性褊隘,好折辱人,人以此少之。雖貴顯,不營財利;及卒,家無餘業。帝聞之,特賜錢百萬,米千斛。


    魏主治兵於南郊,謀伐燕。


    帝遣使者趙道生聘於魏。


    六月,戊寅,司徒、南徐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改領揚州刺史。


    詔分青州置冀州,治曆城。


    吐穀渾王慕瓂遣其司馬趙叔入貢,且來告捷。


    庚寅,魏主伐燕。命太子晃錄尚書事,時晃才五歲。又遣左仆射安原、建寧王崇等屯漠南以備柔然。


    辛卯,魏主遣散騎常侍鄧穎來聘。


    乙未,以吐穀渾王慕瓂為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西秦、河二州刺史,進爵隴西王,且命慕瓂悉歸南方將士先沒於夏者,得百五十餘人。


    又加北秦州刺史楊難當征西將軍。難當以兄子保宗為鎮將軍,鎮宕昌;以其子為秦州刺史,守上邽。保宗謀襲難當,事泄,難當囚之。


    壬寅,以江夏王義恭為都督南袞等六州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南袞州刺史,臨川王義慶為都督荊、雍等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竟陵王義宣為中書監,衡陽王義秀為南徐州刺史。初,高祖以刑州居上流之重,土地廣遠,資實兵甲居朝廷之半,故遺詔令諸子居之。上以義慶宗室令美,且烈武王有大功於社稷,故特用之。


    秋,七月,己未,魏主至濡水。庚申,遣安東將軍奚斤發幽州民及密雲丁零萬餘人,運攻具,出南道,會和龍。魏主至遼西,燕王遣其侍禦史崔聘奉牛酒犒師。己巳,魏主至和龍。


    庚午,以領軍將軍殷景仁為尚書仆射,太子詹事劉湛為領軍將軍。


    益州刺史劉道濟,粹之弟也,信任長史費謙、別駕張熙等,聚斂興利,傷政害民,立官冶,禁民鼓鑄而貴賣鐵器,商賈失業,籲嗟滿路。


    流民許穆之,變姓名稱司馬飛龍,自雲晉室近親,往依氐王楊難當。難當因民之怨,資飛龍以兵,使侵擾益州。飛龍招合蜀人,得千餘人,攻殺巴興令,逐陰平太守;道濟遣軍擊斬之。道濟欲以五城人製氐奴、梁顯為參軍督護,費謙固執不與。氐奴等與鄉人趙廣構扇縣人,詐言司馬殿下猶在陽泉山中,聚眾得數千人,引向廣漢;道濟參軍程展會治中李抗之,將五百人擊之,皆敗死。巴西人詔唐頻聚眾應之,趙廣等進攻涪城,陷之。於是涪陵、江陽、遂寧諸郡守皆棄城走,蜀土僑、舊俱反。


    燕石城太守李崇等十郡降於魏。魏主發其民三萬穿圍暫以守和龍。崇,績之子也。


    八月,燕王使數萬人出戰,魏昌黎公丘等擊破之,死者萬餘人。燕尚書高紹帥萬餘家保羌胡固;辛巳,魏主攻紹,斬之。平東將軍賀多羅攻帶方,撫軍大將軍永昌王健攻建德,驃騎大將軍樂平王丕攻冀陽,皆拔之。九月,乙卯,魏主引兵西還,徙營丘、成周、遼東、樂浪、帶方、玄菟六郡民三萬家於幽州。


    燕尚書郭淵勸燕王送款獻女於魏,乞為附庸。燕王曰:“負釁在前,結忿已深,降附取死,不如守誌更圖也。”


    魏主之圍和龍也,宿衛之士多在戰陳,行宮人少。雲中鎮將朱受之謀與南人襲殺魏主,因入和龍,浮海南歸;以告冠軍將軍毛修之,毛修之不從,乃止。既而事泄,朱修之逃奔燕。魏人數伐燕,燕王遣修之南歸求救。修之泛海至東萊,遂還建康,拜黃門侍郎。


    趙廣等進攻成都,劉道濟嬰城自守。賊眾頓聚日久,不見司馬飛龍,欲散去。廣懼,將三千人及羽儀詣陽泉寺,詐雲迎飛龍。至則謂道人枹罕程道養曰:“汝但自言是飛龍,則坐享富貴;不則斷頭!”道養惶怖許諾。廣乃推道養為蜀王、車騎大將軍、益、梁二州牧,改元泰始,備置百官。以道養弟道助為驃騎將軍、長沙王,鎮涪城;趙廣、帛氐奴、梁顯及其黨張尋、嚴遐皆為將軍,奉道養還成都,眾至十餘萬,四麵圍城,使人謂道濟曰:“但送費謙、張熙來,我輩自解去。”道濟遣中兵參軍裴方明、任浪之各將千餘人出戰,皆敗還。


    冬,十一月,乙巳,魏主還平城。


    壬子,以少府中山甄法崇為益州刺史。


    初,燕王嫡妃王氏,生長樂公崇,崇於兄弟為最長。及即位,立慕容氏為王後,王氏不得立,又黜崇,使鎮肥如。崇母弟廣平公朗、樂陵公邈相謂曰:“今國家將亡,人無愚智皆知之。王複受慕容後譖,吾兄弟死無日矣!”乃相與亡奔遼西,說崇使降魏,崇從之。會魏主使給事郎王德招崇,十二月,己醜,崇使邈如魏,請舉郡降。燕王聞之,使其將封羽圍崇於遼西。


    魏主征諸名士之未仕者,州郡多逼遣之。魏主聞之,下詔令守宰以禮申諭,任其進退,毋得逼遣。


    初,帝以少子紹為廬陵孝獻王嗣,以江夏王義恭子郎為營陽王嗣;庚寅,封紹為廬陵王,郎為南豐縣王。


    裴方明等複出擊程道養營,破之,焚其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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