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聞劉毅敗,人情恟懼。時北師始還,將士多創病,建康戰士不盈數千。循既克二鎮,戰士十餘萬,舟車百裏不絕,樓船高十二丈,敗還者爭言其強盛。孟昶、諸葛長民欲奉乘輿過江,裕不聽。初,何無忌、劉毅之南討也,昶策其必敗,已而果然。至是,又謂裕必不能抗循,眾頗信之。惟龍驤將軍東海虞丘進廷折昶等,以為不然。中兵參軍王仲德言於裕曰:“明公命世作輔,新建大功,威震六合,妖賊乘虛入寇,既聞凱還,自當奔潰。若先自遁逃,則勢同匹夫,匹夫號令,何以威物!此謀若立,請從此辭。”裕甚悅。昶固請不已,裕曰:“今重鎮外傾,強寇內逼,人情危駭,莫有固誌;若一旦遷動,便自土崩瓦解,江北亦豈可得至!設令得至,不過延日月耳。今兵士雖少,自足一戰。若其克濟,則臣主同休;苟厄運必至,我當橫屍廟門,遂其由來以身許國之誌,不能竄伏草間苟求存活也。我計決矣,卿勿複言!”昶恚其言不行,且以為必敗,因請死。裕怒曰:“卿且申一戰,死複何晚!”昶知裕終不用其言,乃抗表自陳曰:“臣裕北討,眾並不同,唯臣讚裕行計,致使強賊乘間,社稷危逼,臣之罪也。謹引咎以謝天下!”封表畢,仰藥而死。


    乙醜,盧循至淮口,中外戒嚴。琅邪王德文都督宮城諸軍事,屯中堂皇,劉裕屯石頭,諸將各有屯守。裕子義隆始四歲,裕使諮議參軍劉粹輔之,鎮京口。粹,毅之族弟也。


    裕見民臨水望賊,怪之,以問參軍張劭,劭曰:“若節鉞未反,民奔散之不暇,亦何能觀望?今當無複恐耳。賊若於新亭直進,其鋒不可當,宜且迴避,勝負之事未可量也;若迴泊西岸,此成禽耳。”


    徐道覆請於新亭至白石焚舟而上,數道攻裕。循欲以萬全為計,謂道覆曰:“大軍未至,孟昶便望風自裁;以大勢言之,自當計日潰亂。今決勝負於一朝,乾沒求利,既非必克之道,且殺傷士卒,不如按兵待之。”道覆以循多疑少決,乃歎曰:“我終為盧公所誤,事必無成;使我得為英雄驅馳,天下不足定也。”


    裕登石頭城望循軍,初見引向新亭,顧左右失色;既而迴泊蔡洲,乃悅。於是眾軍轉集。裕恐循侵軼,用虞丘進計,伐樹柵石頭淮口,修治越城,築查浦、藥園、廷尉三壘,皆以兵守之。


    劉毅經涉蠻、晉,僅能自免,從者饑疲,死亡什七八。丙寅,至建康,待罪。裕慰勉之,使知中外留事。毅乞自貶,詔降為後將軍。


    魏長孫嵩至漠北而還,柔然追圍之於牛川。壬申,魏主嗣北擊柔然。柔然可汗社侖聞之,遁走,道死;其子度拔尚幼,部眾立社侖弟斛律,號藹苦蓋可汗。嗣引兵還參合陂。


    盧循伏兵南岸,使老弱乘舟向白石,聲言悉眾自白石步上。劉裕留參軍沈林子、徐赤特戍南岸,斷查浦,戒今堅守勿動;裕及劉毅、諸葛長民北出拒之。林子曰:“妖賊此言,未必有實,宜深為之防。”裕曰:“石頭城險,且淮柵甚固,留卿在後,足以守之。”林子,穆夫之子也。


    庚辰,盧循焚查浦,進至張侯橋。徐赤特將擊之,林子曰:“賊聲往白石而屢來挑戰,其情可知。吾眾寡不敵,不如守險以待大軍。”赤特不從。遂出戰,伏兵發,赤特大敗,單舸奔淮北。林子及將軍劉鍾據柵力戰,朱齡石救之,賊乃退。循引精兵大上,至丹陽郡。裕帥諸軍馳還石頭,斬徐赤特,解甲。久之,乃出陳於南塘。


    六月,以劉裕為太尉、中書監、加黃鉞;裕受黃鉞,餘固辭。以車騎中軍司馬庾悅為江州刺史。悅,準之子也。


    司馬國璠及弟叔璠、叔道奔秦。秦王興曰:“劉裕方誅桓玄,輔晉室,卿何為來?”對曰:“裕削弱王室,臣宗族有自修立者,裕輒除之。方為國患,甚於桓玄耳。”興以國璠為揚州刺史,叔道為交州刺史。


    盧循寇掠諸縣無所得,謂徐道覆曰:“師老矣,不如還尋陽,並力取荊州,據天下三分之二,徐更與建康爭衡耳。”秋,七月,庚申,循自蔡洲南還尋陽,留其黨範崇民將五千人據南陵。甲子,裕使輔國將軍王仲德、廣川太守劉鍾、河間內史蘭陵蒯恩、中軍諮議參軍孟懷玉等帥眾追循。


    乙醜,魏主嗣還平城。


    西秦王乾歸討越質屈機等十餘部,降其眾二萬五千,徙於苑川。八月,乾歸複都苑川。


    沮渠蒙遜伐西涼,敗西涼世子歆於馬廟,禽其將朱元虎而還。涼公暠以銀二千斤、金二千兩贖元虎;蒙遜歸之,遂與暠結盟而還。


    劉裕還東府,大治水軍,遣建威將軍會稽孫處、振武將軍沈田子帥眾三千自海道襲番禺。田子,林子之兄也。眾皆以為“海道艱遠,必至為難,且分撤見力,非目前之急。”裕不從,敕處曰:“大軍十二月之交必破妖虜,卿至時,先傾其巢窟,使彼走無所歸也。”


    譙縱遣侍中譙良等入見於秦,請兵以伐晉。縱以桓謙為荊州刺史,譙道福為梁州刺史,帥眾二萬寇荊州;秦王興遣前將軍苟林帥騎兵會之。


    江陵自盧循東下,不得建康之問,群盜互起。荊州刺史劉道規遣司馬王鎮之帥天門太守檀道濟、廣武將軍彭城到彥之入援建康。道濟,祗之弟也。


    鎮之至尋陽,為苟林所破。盧循聞之,以林為南蠻校尉,分兵配之,使乘勝伐江陵,聲言徐道覆已克建康。桓謙於道召募義舊,民投之者二萬人。謙屯枝江,林屯江津,二寇交逼,江陵士民多懷異心。道規乃會將士告之曰:“桓謙今在近道,聞諸長者頗有去就之計,吾東來文武足以濟事,若欲去者,本不相禁。”因夜開城門,達曉不閉。眾鹹憚服,莫有去者。


    雍州刺史魯宗之帥眾數千自襄陽赴江陵。或謂宗之情未可測,道規單馬迎之,宗之感悅。道規使宗之居守,委以腹心,自帥諸軍攻謙。諸將佐皆曰:“今遠出討謙,其勝難必。苟林近在江津,伺人動靜,若來攻城,宗之未必能固;脫有蹉跌,大事去矣。”道規曰:“苟林愚懦,無他奇計,以吾去未遠,必不敢向城。吾今取謙,往至便克;沈疑之間,已自還返。謙敗則林破膽。豈暇得來!且宗之獨守,何為不支數日!”乃馳往攻謙,水陸齊進。謙等大陳舟師,兼以步騎,戰於枝江。檀道濟先進陷陳,謙等大敗。謙單舸奔苟林,道規追斬之。還,至湧口,討林,林走,道規遣諮議參軍臨淮劉遵帥眾追之。初,謙至枝江,江陵士民皆與謙書。言城內虛實,欲為內應;至是檢得之,道規悉焚不視,眾於是大安。


    江州刺史庾悅以鄱陽太守虞丘進為前驅,屢破盧循兵,進據豫章,絕循糧道。九月,劉遵斬苟林於巴陵。


    桓石綏因循入寇,起兵洛口,自號荊州刺史,征陽令王天恩自號梁州刺史,襲據西城。梁州刺史傅詔遣其子魏興太守弘之討石綏等,皆斬之,桓氏遂滅。韶,暢之孫也。


    西秦王乾歸攻秦略陽、南安、隴西諸郡,皆克之,徙民二萬五千戶於苑川及枹罕。


    甲寅,葬魏主珪於盛樂金陵,諡曰宣武,廟號烈祖。


    劉毅固求追討盧循,長史王誕密言於劉裕曰:“毅既喪敗,不宜複使立功。”裕從之。冬,十月,裕帥兗州刺史劉藩、寧朔將軍檀韶、冠軍將軍劉敬宣等南擊盧循,以劉毅監太尉留府,後事皆委焉。癸巳,裕發建康。


    徐道覆帥眾三萬趣江陵,奄至破塚。時魯宗之已還襄陽,追召不及,人情大震。或傳循已平京邑,遣道覆來為刺史,江、漢士民感劉道規焚書之恩,無複貳誌。道規使劉遵別為遊軍,自拒道覆豫章口,前驅失利;遵自外橫擊,大破之,斬首萬餘級,赴水死者殆盡。道覆單舸走還湓口。初,道規使遵為遊軍,眾鹹以為強敵在膠,唯患眾少,不應分割見力,置無用之地。及破道覆,卒得遊軍之力,眾心乃服。


    鮮卑仆渾、羌句豈、輸報、鄧若等師戶二萬降於西秦。


    王仲德等聞劉裕大軍且至,進攻範崇民於南陵,崇民戰艦夾屯兩岸。十一月,劉鍾自行覘賊,天霧,賊鉤得其舸。鍾因帥左右攻艦戶,賊遽閉戶拒之。鍾乃徐還,與仲德共攻崇民,崇民走。


    癸醜,益州刺史鮑陋卒。譙道福陷巴東,殺守將溫祚、時延祖。


    盧循兵守廣州者不以海道為虞。庚戌,孫處乘海奄至,會大霧,四麵攻之,即日拔其城。外撫其舊民,戮循親黨,勒兵謹守,分遣沈田子等擊嶺表諸郡。


    劉裕軍雷池,盧循揚聲不攻雷池,當乘流徑下。裕知其欲戰,十二月,己卯,進軍大雷。庚辰,盧循、徐道覆帥眾數萬塞江而下,前後莫見舳艫之際。裕悉出輕艦,帥眾軍齊力擊之;又分步騎屯於西岸,岸上軍投火焚之,煙炎漲天。循兵大敗,走還尋陽;將趣豫章。乃悉力柵斷左裏。丙申,裕軍至左裏,不得進。裕麾兵將戰,所執麾竿折,幡沉於水,眾並怪懼。裕笑曰:“往年覆舟之戰,幡竿亦折,今者複然,賊必破矣。”即攻柵而進。循兵雖殊死戰,弗能禁。循單舸走,所殺及投水死者凡萬餘人。納其降附,宥其逼略,遣劉藩、孟懷玉輕軍追之。循收散卒,尚有數千人,徑還番禺;道覆走保始興。裕板建威將軍褚裕之行廣州刺史。裕之,裒之曾孫也。裕還建康。劉毅惡劉穆之,每從容與裕言穆之權太重,裕益親任之。


    燕廣川公萬泥、上穀公乳陳,自以宗室,有大功,謂當入為公輔。燕王跋以二藩任重,久而弗征,二人皆怨。是歲,乳陳密遣人告萬泥曰:“乳陳有至謀,願與叔父圖之。”萬泥遂奔白狼,與乳陳俱叛,跋遣汲郡公弘與張興將步騎二萬討之。弘先遣使諭以禍福;萬泥欲降,乳陳不可。興謂弘曰:“賊明日出戰,今夜必來驚我營,宜為之備。”弘乃密嚴人課草十束,畜火伏兵以待之。是夜,乳陳果遣壯士千餘人來斫營,眾火俱起,伏兵邀擊,俘斬無遺。萬泥、乳陳懼而出降,弘皆斬之。跋以範陽公素弗為大司馬,改封遼西公;弘為驃騎大將軍,改封中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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