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二十九(起強圉大淵獻,盡重光單閼,凡五年)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


    太元十二年丁亥,公元三八七年春,正月,乙巳,以朱序為青,兗二州刺史,代謝玄鎮彭城;序求鎮淮陰,許之。以玄為會稽內史。


    丁未,大赦。


    燕主垂觀兵河上,高陽王隆曰:“溫詳之徒,皆白麵儒生,烏合為群,徒恃長河以自固,若大軍濟河,必望旗震壞,不待戰也。”垂從之。戊午,遣鎮北將軍蘭汗、護軍將軍平幼於碻磝西四十裏濟河,隆以大眾陳於北岸。溫攀、溫楷果走趣城,平幼追擊,大破之。詳夜將妻子奔彭城,其眾三萬餘戶皆降於燕。垂以太原王楷為兗州刺史,鎮東阿。


    初,垂在長安,秦王堅嚐與之交手語,垂出,冗從仆射光祚言於堅曰:“陛下頗疑慕容垂乎?垂非久為人下者也。”堅以告垂。及秦主丕自鄴奔晉陽,祚與黃門侍郎封孚、巨鹿太守封勸皆來奔。勸,弈之子也。垂之再圍鄴也,秦故臣西河朱肅等各以其眾來奔。詔以祚等為河北諸郡太守,皆營於濟北、濮陽,羈屬溫詳;詳敗,俱詣燕軍降。垂赦之,撫待如舊。垂見光祚,流涕沾衿,曰:“秦主待我深,吾事之亦盡;但為二公猜忌,吾懼死而負之,每一念之,中宵不寐。”祚亦悲慟。垂賜祚金帛,祚固辭,垂曰:“卿猶複疑邪?”詐曰:“臣昔者惟知忠於所事,不意陛下至今懷之,臣敢逃其死?”祚曰:“此乃卿之忠,固吾求也,前言戲之耳”。待之彌厚,以為中常侍。


    翟遼遣其子釗寇陳、潁,朱序遣將軍秦膺擊走之。


    秦主登立妃毛氏為皇後,勃海王懿為太弟。後,興之女也。遣使拜東海王纂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大司馬,封魯王,纂弟師奴為撫軍大將軍、並州牧,封朔方公。纂怒謂使者曰:“勃海王,先帝之子,南安王何以不立而自立乎?”長史王旅諫曰:“南安已立,理無中改;今寇虜未滅,不可宗室之中自為仇敵也。”纂乃受命。於是盧水胡彭沛穀、屠各董成、張龍世、新平羌雷惡地等皆附於篡,有眾十餘萬。


    後秦主萇徙秦州豪傑三萬戶於安定。


    初,安次人齊涉聚眾八千餘家據新柵,降燕,燕主垂拜涉魏郡太守。既而複叛,連張願,願自帥萬餘人進屯祝阿之甕口,招翟遼,共應涉。


    高陽王隆言於垂曰:“新柵堅固,攻之未易猝拔。若久頓兵於其城下,張願擁帥流民,西引丁零,為患方深。願眾雖多,然皆新附,未能力鬥。因其自至,宜先擊之。願父子恃其驍勇,必不肯避去,可一戰擒也。願破,則涉自不能存矣。”垂從之。


    二月,遣範陽王德、陳留王紹、龍驤將軍張崇帥步騎二萬會隆擊願。軍至鬥城,去甕口二十餘裏,解鞍頓息。願引兵奄至,燕人驚遽,德軍退走,隆勒兵不動。願子龜出衝陳,隆遣左右王末逆擊,斬之。隆徐進戰,願兵乃退。德行裏餘,複速兵還,與隆合,謂隆:“賊氣方銳,宜且緩之。”隆曰:“願乘人不備,宜得大捷;而吾士卒皆以懸隔河津,勢迫之故,人思自戰,故能卻之。今賊不得利,氣竭勢衰,皆有進退之誌,不能齊奮,宜亟待擊之。”德曰:“吾唯卿所為耳。”遂進,戰於甕口,大破之,斬首七千八百級,願脫身保三布口。燕人進軍曆城,青、兗、徐州郡縣壁壘多降。垂以陳留王紹為青州刺史,鎮曆地。德等還師,新柵人冬鸞執涉送之。垂誅涉父子,餘悉原之。


    三月,秦主登以竇衝為南秦州牧,楊定為益州牧,楊壁為司空、梁州牧,乞伏國仁為大將軍、大單於、苑川王。


    燕上穀人王敏殺太守封戢,代郡人許謙逐太守賈閏,各以郡附劉顯。


    燕樂浪王溫為尚書右仆射。


    夏,四月,戊辰,尊帝母李氏為皇太妃,儀服如太後。後秦征西將軍姚碩德為楊定所逼,退過涇陽。定與秦魯王纂共攻之,戰於涇陽,碩德大敗。後秦主萇自陰密救之,纂退屯敷陸。


    燕主垂自碻磝還中山,慕容柔、慕容盛、慕容會來自長子。庚辰,垂為之大赦。垂問盛:“長子人情如何?為可取乎?”盛曰:“西軍擾擾,人有東歸之誌,陛下唯當修仁政以俟之耳。若大國一臨,必投戈而來,若孝子之歸慈父也。”垂悅。癸未,封柔為陽平王,盛為長樂公,會為清河公。


    高平人翟暢執太守徐含遠,以郡降翟遼。燕主垂謂諸將曰:“遼以一城之眾,返覆三國之間,不可不討。”五月,以章武王宙監中外諸軍事,輔太子寶守中山,垂自帥諸將南攻遼,以太原王楷為前鋒都督。遼眾皆燕、趙之人,聞楷至,皆曰:“太原王子,吾之父母也!”相遇歸之。遼懼,遣使請降。垂以遼為徐州牧,封河南公;前至黎陽,受降而還。


    井陘人賈鮑,招引北山丁零翟遙等五千餘人,夜襲中山,隱其外郭。章武王宙以奇兵出其外,太子寶鼓噪於內。合擊,大破之,盡俘其眾,唯遙、鮑單馬走免。


    劉顯地廣兵強,雄於北方。會其兄弟乖爭,魏長史張兗言於魏王珪曰:顯誌在並吞,今不乘其內潰而取之,必為後患。然吾不能獨克,請與燕共攻之。珪從之,複遣安同乞師於燕。


    詔征會稽處士載逵,逵累辭不就;郡縣敦逼不已,逵逃匿於吳。謝玄上疏曰:“逵自求其誌,今王命未迴,將罹風霜之患。陛下既已愛而器之,亦宜使其身名並存;請絕召命。”帝許之。逵,之兄也。


    秦主登以其兄同成為司徒、守尚書令,封潁川王;弟廣為中書監,封安成王;子崇為尚書左仆射,封東平王。


    燕主垂自黎陽還中山。


    吳深殺燕清河太守丁國,章武人王祖殺太守白欽,勃海人張申據高城以叛;燕主垂命樂浪王溫討之。


    苑川王國仁帥騎三萬襲鮮卑大人密貴、裕苟、提倫三部於六泉。秋,七月,與沒弈幹、金熙戰於渴渾川。沒弈幹、金熙大敗,三部皆降。


    秦主登軍於瓦亭,後秦主萇攻彭沛穀堡,拔之,穀奔杏城。萇還陰密,以太子興鎮長安。


    燕趙王麟討王敏於上穀,斬之。


    劉衛辰獻馬於燕,劉顯掠之。燕主垂怒,遣太原王楷將兵助趙王麟擊顯,大破之。顯奔馬邑西山,魏王引兵會麟擊顯於彌澤,又破之。顯奔西密,麟悉收其部眾,獲馬牛羊以千萬數。


    呂光將彭晃,徐炅攻張大豫於臨洮,破之。大豫奔廣武,王穆奔建康。八月,廣武人執大豫送姑臧,斬之。穆襲據酒泉,自稱大將軍、涼州牧。


    辛巳,立皇子德宗為太子,大赦。


    燕主垂立劉顯弟可泥為烏桓王,以撫其眾,徙八千餘落於中山。


    秦馮翊太守蘭櫝帥眾二萬自頻陽入和寧,與魯王纂謀攻長安。纂弟師奴勸纂稱尊號,纂不從。師奴殺纂而代之,櫝遂與師奴絕。西燕主永攻櫝,櫝遣使請救於後秦。後秦主萇欲自救之,尚書令姚昮,左仆射尹緯曰:“苻登近在瓦亭,將乘虛襲吾後。”萇曰:“苻登眾盛,非旦夕可製;登遲重少決,必不能輕軍深入。比兩月間,吾必破賊而返,登雖至,無能為也。”九月,萇軍於泥源。師奴逆戰,大敗,亡奔鮮卑。後秦盡收其眾,屠各董成等皆降。


    秦主登進據胡空堡,戎、夏歸之者十餘萬。


    冬,十月,翟遼複叛燕,遣兵與王祖、張申寇抄清河、平原。


    後秦主萇進擊西燕主永於河西,永走。蘭櫝複列兵拒守,萇攻之,十二月,禽櫝,遂如杏城。


    後泰姚方成攻秦雍州刺史徐嵩壘,拔之,執嵩而數之。嵩罵曰:“汝姚萇罪當萬死,苻黃眉欲斬之,先帝止之。授任內外,榮寵極矣。曾不如犬馬識所養之恩,親為大逆。汝羌輩豈可以人理期也!何不速殺我,早見先帝取姚萇於地下治之!”方成怒,三斬嵩,悉坑其士卒,以妻子賞軍。後秦主萇掘秦主堅屍,鞭撻無數,剝衣倮形,薦之以棘,坎土而埋之。


    涼州大饑,米鬥直錢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


    呂光西平太守康寧自稱匈奴王,殺河湟太守強禧以叛。張掖太守彭晃亦叛,東結康寧,西通王穆。光欲自擊晃,諸將皆曰:“今康寧在南,伺釁而動。若晃、穆未誅,康寧複至,進退狼狽,勢必大危。”光曰:“實如卿言。然我今不往,是坐待其來也。若三寇連兵,東西交至,則城外皆非吾有,大事去矣。今晃初叛,與寧、穆情契未密,出其倉猝,取之差易耳。”乃自帥騎三萬,倍道兼行。既至,攻之二旬,拔其城,誅晃。


    初,王穆起兵,遣使招敦煌處士郭瑀,運粟三萬石以餉之。穆以瑀為太府左長史、軍師將軍,嘏為敦煌太守。既而穆聽讒言,引兵攻嘏,瑀諫不聽,出城大哭,舉手謝城曰:“吾不複見汝矣!”還而引被覆麵,不與人言,不食而卒。呂光聞之,曰:“二虜相攻,此成擒也,不可以憚屢戰之勞而失永逸之機也。”遂帥步騎二萬攻酒泉,克之,進屯涼興;穆引兵東還,未至,眾潰,穆單騎走,髐馬令郭文斬其首送之。


    太元十三年戊子,公元三八八年春,正月,康樂獻武公謝玄卒。


    二月,秦主登軍朝那,後秦主萇軍武都。


    翟遼遣司馬眭瓊詣燕謝罪;燕主垂以其數反覆,斬瓊以絕之。遼乃自稱魏天王,改元建光,置百官。


    燕青州刺史陳留王紹為平原太守辟閭渾所逼,退屯黃巾固。燕主垂更以紹為徐州刺史。渾,蔚之子也。因苻氏亂,據齊地來降。


    三月,乙亥,燕主垂以太子寶錄尚書事,授之以政,自總大綱而已。


    燕趙麟擊許謙,破之,謙奔西燕。遂廢代郡,悉徙其民於龍城。


    呂光之定涼州也,杜進功居多。光以為武威太守,貴寵用事,群僚莫及。光甥石聰自關中來,光問之曰:“中州人言我為政何如?”聰曰:“但聞有杜進耳,不聞有舅。”光由是忌進而殺之。


    光與群寮宴,語及政事,參軍京兆段業曰:“明公用法太峻。”光曰:“吳起無恩而楚強,商殃嚴刑而秦興。”業曰:“起喪其身,鞅亡其家,皆殘酷之致也。明公方開建大業,景行堯、舜,猶懼不濟,乃慕起、鞅之為治,豈此州士女所望哉?”光改容謝之。


    夏,四月,戊午,以朱序為都督司、雍、梁、秦四州諸軍事、雍州刺史,戍洛陽。以譙王恬代為都督兗、冀、幽、並諸軍事、青、兗二州刺史。


    苑川王國仁破鮮卑越質叱黎於平襄,獲其子詰歸。


    丁亥,燕主垂立夫人段氏為皇後,以太子寶領大單於。段氏,右光祿大夫儀之女;其妹適範陽王德。儀,寶之舅也。追諡前妃段氏為成昭皇後。


    五月,秦太弟懿卒,諡曰獻哀。


    翟遼徙屯滑台。


    六月,苑川王乞伏國仁卒,諡曰宣烈,廟號烈祖。其子公府尚幼,群下推國仁弟乾歸為大都督、大將軍、大單於、河南王,大赦,改元太初。


    魏王珪破庫莫奚於弱落水南。秋,七月,庫莫奚複襲魏營,珪又破之。庫莫奚者,本屬宇文部,與契丹同類而異種,其先皆為燕王皝所破,徙居鬆漠之間。


    秦、後秦自春相持,屢戰,互有勝負,至是各解歸。關西豪傑以後秦久無成功,多去而附秦。


    河南王乾歸立其妻邊氏為王後;置百官,仿漢製,以南川侯出連乞都為丞相,梁州刺史悌眷為禦史大夫,金城邊芮為左長史,東秦州刺史秘宜為右長史,武始翟勍為左司馬,略陽王鬆壽為主簿,從弟軻彈為梁州牧,弟益州為秦州牧,屈眷為河州牧。


    八月,秦主登立子崇為皇太子,弁為南安王,尚為北海王。


    燕護軍將軍平幼會章武王宙討吳深,破之,深走保繹幕。


    魏王珪密有圖燕之誌,遣九原公儀奉使至中山,燕主垂詰之曰:“魏王何以不自來?”儀曰:“先王與燕並事晉室,世為兄弟,臣今奉使,於理未失。”垂曰:“吾今威加四海,豈得以昔日為比!”儀曰:“燕若不修德禮,欲以兵威自強,此乃將帥之事,非使臣所知也。”儀還,言於珪曰:“燕主衰老,太子暗弱,範陽王自負材氣;非少主臣也。燕主既沒,內難必作,於明乃可圖也,今則未可。”珪善之。儀,珪母弟翰之子也。


    九月,河南王乾歸遷都金城。


    張申攻廣平,王祖攻樂陵;壬午,燕高陽王隆將兵討之。


    冬,十月,後秦主萇還安定。秦主登就食新平,帥眾萬餘圍萇營,四麵大哭;萇命營中哭以應之,登乃退。


    十二月,庚子,尚書令南康襄公謝石卒。


    燕太原王楷、趙王麟將兵會高陽王隆於合口,以擊張申;王祖帥諸壘共救之,夜犯燕軍,燕人逆擊走之。隆欲追之,楷、麟曰:“王祖老賊,或詐走而設伏,不如俟明。”隆曰:“此白地群盜,烏合而來,徼幸一決,非素有約束,能壹其進退也。今失利而去,眾莫為用;乘勢追之,不過數裏,可盡禽也。申之所恃,惟在於祖,祖破,則申降矣。”乃留楷、麟守申壘,隆與平幼分道擊之,比明,大獲而還,懸所獲之首以示申。甲寅,申出降,祖亦歸罪。


    秦以潁川王同成為太尉。


    太元十四年己醜,公元三八九年春,正月,燕以陽平王柔鎮襄國。遼西王農在龍城五年,庶務修舉,乃上表曰:“臣頃因征即鎮,所統將士安逸積年,青、徐、荊、雍遺寇尚繁,願時代還,展竭微效,生無餘力,沒無遺恨,臣之誌也。”庚申,燕主垂召農為侍中、司隸校尉。以高陽王隆為都督幽、平二州諸軍事、征北大將軍、幽州牧,建留台於龍城,以隆錄留台尚書事。又以護軍將軍平幼為征北長史,散騎常侍封孚為司馬,並兼留台尚書。隆因農舊規,修而廣之,遼、碣由是遂安。


    後秦主萇以秦戰屢勝,謂得秦王堅之神助,亦於軍中立堅像而禱之曰:“臣史襄敕臣複仇,新平之禍,臣行襄之命,非臣罪也。苻登,陛下疏屬,猶欲複仇,況臣敢忘其兄乎?且陛下命臣以龍驤建業,臣敢違之?今為陛下立像,陛下勿追計臣過也。”秦主登升樓,遙謂萇曰:“為臣弑君,而立像求福,庸有益乎?”因大唿曰:“弑君賊姚萇何不自出?吾與汝決之!”萇不應。久之,以戰未有利,軍中每夜數驚,乃斬像首以送秦。


    秦主登以河南王乾歸為大將軍、大單於、金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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