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二十五(起重光協洽,盡旃蒙大淵獻,凡五年)


    太宗簡文皇帝


    鹹安元年辛未,公元三七一年春,正月,袁瑾、朱輔求救於秦,秦王堅以瑾為揚州刺史,輔為交州刺史,遣武衛將軍武都王鑒、前將軍張蠔帥步騎二萬救之。大司馬溫遣淮南太守桓伊、南頓太守桓石虔等擊鑒、蠔於石橋,大破之,秦兵退屯慎城。伊,宣之子也。丁亥,溫拔壽春。擒瑾及輔並其宗族,送建康斬之。


    秦王堅徙關東豪傑及雜夷十五萬戶於關中,處烏桓於馮翊、北地,丁零翟斌於新安、澠池。諸因亂流移、欲還舊業者,悉聽之。


    二月,秦以魏郡太守韋鍾為青州刺史,中壘將軍梁成為兗州刺史,射聲校尉徐成為並州刺史,武衛將軍王鑒為豫州刺史,左將軍彭越為徐州刺史,太尉司馬皇甫覆為荊州刺史,屯騎校尉天水薑宇為涼州刺史,扶風內史王統為益州刺史,秦州刺史西縣侯雅為使持節、都督秦、晉、涼、雍州諸軍事、秦州牧,吏部尚書楊安為使持節、都督益、梁州諸軍事、梁州刺史。複置雍州,治蒲阪;以長樂公丕為使持節、征東大將軍、雍州刺史。成,平老之子;統,擢之子也。堅以關東初平,守令宜得人,令王猛以便宜簡召英俊,補六州守令,授訖,言台除正。


    三月,壬辰,益州刺史建成定公周楚卒。


    秦後將軍金城俱難攻蘭陵太守張閔子於桃山,大司馬溫遣兵擊卻之。


    秦西縣侯雅、楊安、五統、徐成及羽林左監朱肜、揚武將軍姚萇帥步騎七萬伐仇池公楊纂。


    代將長孫斤謀弑代王什翼犍,世子寔格之,傷脅,遂執斤,殺之。


    夏,四月,戊午,大赦。


    秦兵至鷲峽,楊纂帥眾五萬拒之。梁州刺史弘農楊亮遣督護郭寶、卜靖帥千餘騎助纂,與秦兵戰於峽中;纂兵大敗,死者什三、四。寶等亦沒,纂收散兵遁還。西縣侯雅進攻仇池,楊統帥武都之眾降秦。纂懼,麵縛出降,雅送纂於長安。以統為南秦州刺史;加楊安都督南秦州諸軍事,鎮仇池。


    王猛之破張天錫於枹罕也,獲其將敦煌陰據及甲士五千人。秦王堅既克楊纂,遣據帥其甲士還涼州,使著作郎梁殊、閻負送之,因命王猛為書諭天錫曰:“昔貴先公稱藩劉、石者,惟審於強弱也。今論涼土之力,則損於往時;語大秦之德,則非二趙之匹;而將軍翻然自絕,無乃非宗廟之福也歟!以秦之威,旁振無外,可以迴弱水使東流,返江、河使西注。關東既平,將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劉表謂漢南可保,將軍謂西河可全,吉兇在身,元龜不遠,宜深算妙慮,自求多福,無使六世之業一旦而墜地也!”天錫大懼,遣使謝罪稱藩。堅拜天錫使持節、都督河右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西平公。


    吐穀渾王辟奚聞楊纂敗,五月,遣使獻馬千匹、金銀五百斤於秦。秦以辟奚為安遠將軍、□川侯。辟奚,葉延之子也,好學,仁厚而無威斷。三弟專恣,國人患之。長史鍾惡地,西□羌豪也,謂司馬乞宿雲曰:“三弟縱橫,勢出王右,幾亡國矣。吾二人位為元輔,豈得坐而視之!詰朝月望,文武並會,吾將討焉。王之左右皆吾羌子,轉目一顧,立可擒也。”宿雲請先白王,惡地曰:“王仁而無斷,白之必不從。萬一事泄,吾屬無類矣。事已出口,何可中變!”遂於坐收三弟,殺之。辟奚驚怖,自投床下,惡地、宿雲趨而扶之曰:“臣昨夢先王刺臣雲:‘三弟將為逆,不可不討。’故誅之耳。”辟奚由是發病恍惚,命世子視連曰:“吾禍及同生,何以見之於地下!國事大小,任汝治之,吾餘年殘命,寄食而已。”遂以憂卒。


    視連立,不飲酒遊畋者七年,軍國之事,委之將佐。鍾惡地諫,以為:“人主當自娛樂,建威布德。”視連泣曰:“孤自先世以來,以仁孝忠恕相承。先王念友愛之不終,悲憤而亡。孤雖纂業,屍存而已,聲色遊娛,豈所安也!威德之建,當付之將來耳。”


    代世子寔病傷而卒。


    秋,七月,秦王堅如洛陽。


    代世子寔娶東部大人賀野幹之女,有遺腹子,甲戌,生男,代王什翼犍為之赦境內,名曰涉圭。


    大司馬溫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名,八月,以寧州刺史周仲孫監益、梁二州諸軍事,領益州刺史。仲孫,光之子也。


    秦以光祿勳李儼為河州刺史,鎮武始。


    王猛以潞川之功,請以鄧羌為司隸。秦王堅下詔曰:“司隸校尉,董牧皇畿,吏責甚重,非所以優禮名將。光武不以吏事處功臣,實貴之也。羌有廉、李之才,朕方委以征伐之事,北平匈奴,南蕩揚、越,羌之任也,司隸何足以嬰之!其進號鎮軍將軍,位特進。”


    九月,秦王堅還長安。歸安元侯李儼卒於上邽,堅複以儼子辯為河州刺史。


    冬,十月,秦王堅如鄴,獵於西山,旬餘忘返。伶人王洛叩馬諫曰:“陛下群生所係,今久獵不歸,一旦患生不虞,奈太後、天下何!”堅為之罷獵還宮。王猛因進言曰:“畋獵誠非急務,王洛之言,不可忘也。”堅賜洛帛百匹,拜官箴左右,自是不複獵。


    大司馬溫恃其材略位望,陰蓄不臣之誌,嚐撫枕歎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術士杜炅能知人貴賤,溫問炅以己祿位所至,炅曰:“明公勳格宇宙,位極人臣。”溫不悅。溫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時望,還受九錫。及枋頭之敗,威名頓挫。既克壽春,謂參軍郗超曰:“足以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溫宿,中夜,謂溫曰:“明公都無所慮乎?”溫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當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敗於大舉,不建不世之勳,不足以鎮愜民望!”溫曰:“然則奈何?”超曰:“明公不為伊、霍之舉者,無以立大威權,鎮壓四海。”溫素有心,深以為然,遂與之定議。以帝素謹無過,而床第易誣,乃言“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龍、計好、朱炅寶等,參侍內寢,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將建儲立王,傾移皇基。”密播此言於民間,時人莫能審其虛實。


    十一月,癸卯,溫自廣陵將還姑孰,屯於白石。丁未,詣建康,諷褚太後,請廢帝,立丞相會稽王昱,並作令草呈之。太後方在佛屋燒香,內侍啟雲:“外有急奏。”太後出,倚戶視奏數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筆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


    己酉,溫集百官於朝堂。廢立既曠代所無,莫有識其故典者,百官震慄。溫亦色動,不知所為。尚書仆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乃謂溫曰:“公阿衡皇家,當倚傍先代。”乃命取《霍光傳》,禮度儀製,定於須臾。彪之朝服當階,神彩毅然,曾無懼容。文武儀準,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於是宣太後令,廢帝為東海王,以丞相、錄尚書事、會稽王昱統承皇極。百官入太極前殿,溫使督護竺瑤、散騎侍郎劉亨收帝璽綬。帝著白帢單衣,步下西堂,乘犢車出神虎門,群臣拜辭,莫不歔欷。侍禦史、殿中監將兵百人衛送東海第。溫帥百官具乘輿法駕,迎會稽王於會稽邸。王於朝堂變服,著平巾幘、單衣,東向流涕,拜受璽綬,是日,即皇帝位,改元。溫出次中堂,分兵屯衛。溫有足疾,詔乘輿入殿。溫撰辭,欲陳述廢立本意,帝引見,便泣下數十行,溫兢懼,竟不能一言而出。


    太宰武陵王晞,好習武事,為溫所忌,欲廢之,以事示王彪之。彪之曰:“武陵親尊,未有顯罪,不可以猜嫌之間便相廢徙。公建立聖明,當崇獎王室,與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詳。”溫曰:“此已成事,卿勿複言!”乙卯,溫表“晞聚納輕剽,息綜矜忍;袁真叛逆,事相連染。頃日猜懼,將成亂階。請免晞官,以王歸藩。”從之,並免其世子綜、梁王等官。溫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帥所領宿衛殿中。安之,虎生之弟也。


    庚戌,尊褚太後曰崇德太後。


    初,殷浩卒,大司馬溫使人齎書吊之。浩子涓不答,亦不詣溫,而與武陵王晞遊。廣州刺史庾蘊,希之弟也,素與溫有隙。溫惡殷、庾宗強,欲去之。辛亥,使其弟祕逼新蔡王晃詣西堂叩頭自列,稱與晞及子綜、著作郎殷涓、太宰長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劉強、散騎常侍庾柔等謀反;帝對之流涕,溫皆收付廷尉。倩、柔,皆蘊之弟也。癸醜,溫殺東海王三子及其母。甲寅,禦史中丞譙王恬承溫旨,請依律誅武陵王晞。詔曰:“悲惋惶怛,非所忍聞,況言之哉!其更詳議!”恬,承之孫也。乙卯,溫重表固請誅晞,詞甚酷切。帝乃賜溫手詔曰:“若晉祚靈長,公便宜奉行前詔;如其大運去矣,請避賢路。”溫覽之,流汗變色,乃奏廢晞及三子,家屬皆徙新安郡。丙辰,免新蔡王晃為庶人,徙衡陽;殷涓、庾倩、曹秀、劉強、庾柔皆族誅,庾蘊飲鴆死。蘊兄東陽太守友子婦,桓豁之女也,故溫特赦之。庾希聞難,與弟會稽王參軍邈及子攸之逃於海陵陂澤中。溫既誅殷、庾,威勢翕赫,侍中謝安見溫遙拜。溫驚曰:“安石,卿何事乃爾?”安曰:“未有君拜於前,臣揖於後。”


    戊午,大赦,增文武位二等。


    己未,溫如白石,上書求歸姑孰。庚申,詔進溫丞相,大司馬如故,留京師輔政;溫固辭,仍請還鎮。辛酉,溫自白石還姑孰。


    秦王堅聞溫廢立,謂群臣曰:“溫前敗灞上,後敗枋頭,不能思愆自貶以謝百姓,方更廢君以自說,六十之叟,舉動如此,將何以自容於四海乎!諺曰:‘怒其室而作色於父。’其桓溫之謂矣。”


    秦車騎大將軍王猛,以六州任重,言於秦王堅,請改授親賢;及府選便宜,輒已停寢,別乞一州自效。堅報曰:“朕之於卿,義則君臣,親逾骨肉,雖複桓、昭之有管、樂,玄德之有孔明,自謂逾之。夫人主勞於求才,逸於得士。既以六州相委,則朕無東顧之憂,非所以為優崇,乃朕自求安逸也。夫取之不易,守之亦難,苟任非其人,患生慮表,豈獨朕之憂,亦卿之責也,故虛位台鼎而以分陝為先。卿未照朕心,殊乖素望。新政俟才,宜速銓補;俟東方化洽,當袞衣西歸。”仍遣侍中梁讜詣鄴諭旨,猛乃視事如故。


    十二月,大司馬溫奏:“廢放之人,屏之以遠,不可以臨黎元。東海王宜依昌邑故事,築第吳郡。”太後詔曰:“使為庶人,情有不忍,可特封王。”溫又奏:“可封海西縣侯。”庚寅,封海西縣公。


    溫威振內外,帝雖處尊位,拱默而已,常懼廢黜。先是,熒惑守太微端門,逾月而海西廢。辛卯,熒惑逆行入太微,帝甚惡之。中書侍郎郗超在直,帝謂超曰:“命之修短,本所不計,故當無複近日事邪?”超曰:“大司馬臣溫,方內固社稷,外恢經略,非常之事,臣以百口保之。”及超請急省其父,帝曰:“致意尊公,家國之事,遂至於此,由吾不能以道匡衛,愧歎之深,言何能諭!”因詠庾闡詩雲:“誌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遂泣下沾襟。帝美風儀,善容止,留心典籍,凝塵滿席,湛如也。雖神識恬暢,然無濟世大略,謝安以為惠帝之流,但清談差勝耳。


    郗超以溫故,朝中皆畏事之。謝安嚐與左衛將軍王坦之共詣超,日旰未得前,坦之欲去,安曰:“獨不能為性命忍須臾邪?”


    秦以河州刺史李辯領興晉太守,還鎮枹罕。徙涼州治金城。張天錫聞秦有兼並之誌,大懼,立壇於姑臧南,刑三牲。帥其官屬,遙與晉三公盟。遣從事中郎韓博奉表送盟文,並獻書於大司馬溫,期以明年夏同大舉,會於上邽。是歲,秦益州刺史王統攻隴西鮮卑乞伏司繁於度堅山,司繁帥騎三萬拒統於苑川。統潛襲度堅山,司繁部落五萬餘皆降於統;其眾聞妻子已降秦,不戰而潰。司繁無所歸,亦詣統降。秦王堅以司繁為南單於,留之長安;以司繁從叔吐雷為勇士護軍,撫其部眾。


    鹹安二年壬申,公元三七二年春,二月,秦以清河房曠為尚書左丞,征曠兄默及清河崔逞、燕國韓胤為尚書郎,北平陽陟、田勰、陽瑤為著作佐郎,郝略為清河相,皆關東士望,王猛所薦也。瑤,騖之子也。


    冠軍將軍慕容垂言於秦王堅曰:“臣叔父評,燕之惡來輩也,不宜複汙聖朝,願陛下為燕戮之。”堅乃出評為範陽太守,燕之諸王悉補邊郡。


    臣光曰:古之人,滅人之國而人悅,何哉?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評者,蔽君專政,忌賢疾功,愚暗貪虐,以喪其國,國亡不死,逃遁見擒。秦王堅不以為誅首,又從而寵秩之,是愛一人而不愛一國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於人而人莫之恩,盡誠於人而人莫之誠。卒於功名不遂,容身無所,由不得其道故也。


    三月,戊年,遣侍中王坦之征大司馬溫入輔,溫複辭。


    秦王堅詔:“關東之民學通一經,才成一藝者,在所郡縣以禮送之。在官百石以上,學不通一經,才不成一藝者,罷遣還民。”


    夏,四月,徙海西公於吳縣西柴裏,敕吳國內史刁彝防衛,又遣禦史顧允監察之。彝,協之子也。


    六月,癸酉,秦以王猛為丞相、中書監、尚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特進、常侍、持節、將軍、侯如故;陽平公融為使持節、都督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冀州牧。


    庾希、庾邈與故青州刺史武沈之子遵,聚眾夜入京口城,晉陵太守卞眈逾城奔曲阿。希詐稱受海西公密旨誅大司馬溫。建康震擾,內外戒嚴。卞眈發諸縣兵二千人擊希,希敗,閉城自守。溫遣東海內史周少孫討之。秋,七月,壬辰,拔其城,擒希、邈及其親黨,皆斬之。眈,壺之子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資治通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司馬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司馬光並收藏資治通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