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人劉弘客居涼州天梯山,以妖術惑眾,從受道者千餘人,西平元公張寔左右皆事之。帳下閻涉、牙門趙卬,皆弘鄉人,弘謂之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州。”涉、卬信之,密與寔左右十餘人謀殺寔,奉弘為主。寔弟茂知其謀,請誅弘。寔令牙門將史初收之,未至,涉等懷刃而入,殺寔於外寢。弘見史初至,謂曰:“使君已死,殺我何為!”初怒,截其舌而囚之,辳於姑臧市,誅其黨與數百人。左司馬陰元等以寔子駿尚幼,推張茂為涼州刺史、西平公,赦其境內,以駿為撫軍將軍。


    丙辰,趙將解虎及長水校尉尹車謀反,與巴酋句徐、庫彭等相結;事覺,虎、車皆伏誅。趙主曜囚徐、彭等五十餘人於阿房,將殺之;光祿大夫遊子遠諫曰:“聖王用刑,惟誅元惡而已,不宜多殺。”爭之,叩頭流血。曜怒,以為助逆而囚之;盡殺徐、彭等,屍諸市十日,乃投於水。於是巴眾盡反,推巴酋句渠知為主,自稱大秦,改元曰平趙。四山氐、羌、巴、羯應之者三十餘萬,關中大亂,城門晝閉。子遠又從獄中上表諫爭,曜手毀其表曰:“大荔奴,不憂命在須臾,猶敢如此,嫌死晚邪!”叱左右速殺之。中山王雅、郭汜、朱紀、唿延晏等諫曰:“子遠幽囚,禍在不測,猶不忘諫爭,忠之至也。陛下縱不能用,奈何殺之!若子遠朝誅,臣等亦當夕死,以彰陛下之過,天下將皆舍陛下而去,陛下誰與居乎!”曜意解,乃赦之。


    曜敕內外戒嚴,將自討渠知。子遠又諫曰:“陛下誠能用臣策,一月可定,大駕不必親征也。”曜曰:“卿試言之。”子遠曰:“彼非有大誌,欲圖非望也,直畏陛下威刑,欲逃死耳。陛下莫若廊然大赦,與之更始;應前日坐虎、車等事,其家老弱沒入奚官者,皆縱遣之,使之自相招引,聽其複業。彼既得生路,何為不降!若其中自知罪重,屯結不散者,願假臣弱兵五千,必為陛下梟之。不然,今反者彌山被穀,雖以天威臨之,恐非歲月可除也。”曜大悅,即日大赦,以子遠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征討諸軍事。子遠屯於雍城,降者十餘萬;移軍安定,反者皆降。惟句氏宗黨五千餘家保於陰密,進攻,滅之,遂引兵巡隴右。先是氐、羌十餘萬落據險不服,其酋虛除權渠自號秦王。子遠進造其壁,權渠出兵拒之,五戰皆敗。權渠欲降,其子伊餘大言於眾曰:“往者劉曜自來,猶無若我何,況此偏師,何謂降也!”帥勁卒五萬,晨壓子遠壘門。諸將欲擊之,子遠曰:“伊餘勇悍,當今無敵,所將之兵,複精於我。又其父新敗,怒氣方盛,其鋒不可當也,不如緩之,使氣竭而後擊之。”乃堅壁不戰。伊餘有驕色,子遠伺其無備,夜,勒兵蓐食,旦,值大風塵昏,子遠悉眾出掩之,生擒伊餘,盡俘其眾。權渠大懼,被發、觢麵請降。子遠啟曜,以權渠為征西將軍、西戎公,分徙伊餘兄弟及其部落二十餘萬口於長安。曜以子遠為大司徒、錄尚書事。


    曜立太學,選民之神誌可教者千五百人,擇儒臣以教之。作酆明觀及西宮,起陵霄台於滈池,又於霸陵西南營壽陵。侍中喬豫、和苞上疏諫,以為:“衛文公承亂亡之後,節用愛民,營建宮室,得其時製,故能興康叔之業,延九百之祚。前奉詔書營酆明觀,市道細民鹹譏其奢曰:‘以一觀之功,足以平涼州矣!’今又欲擬阿房而建西宮,法瓊台而起陵霄,其為勞費,億萬酆明;若以資軍旅,乃可兼吳、蜀而壹齊、魏矣!又聞營建壽陵,周圍四裏,深三十五丈,以銅為槨,飾以黃金;功費若此,殆非國內之所能辦也。秦始皇下錮三泉,土未幹而發毀。自古無不亡之國、不掘之墓,故聖王之儉葬,乃深遠之慮也。陛下奈何於中興之日,而踵亡國之事乎!”曜下詔曰:“二侍中懇懇有古人之風,可謂社稷之臣矣。其悉罷宮室諸役,壽陵製度,一遵霸陵之法。封豫安昌子,苞平輿子,並領諫議大夫;仍布告天下,使知區區之朝,欲聞其過也。”又省酆水囿以與貧民。


    祖逖將韓潛與後趙將桃豹分據陳川故城,豹居西台,潛居東台,豹由南門,潛由東門,出入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狀,使千餘人運上台,又使數人擔米,息於道。豹兵逐之,棄擔而走。豹兵久饑,得米,以為逖士眾豐飽,益懼。後趙將劉夜堂以驢千頭運糧饋豹,逖使韓潛及別將馮鐵邀擊於汴水,盡獲之。豹宵遁,屯東燕城,逖使潛進屯封丘以逼之。馮鐵據二台,逖鎮雍丘,數遣兵邀擊後趙兵,後趙鎮戍歸逖者甚多,境土漸蹙。


    先是,趙固、上官巳、李矩、郭默,互相攻擊,逖馳使和解之,示以禍福,遂皆受逖節度。秋,七月,詔加逖鎮西將軍。逖在軍,與將士同甘苦,約己務施,勸課農桑,撫納新附,雖疏賤者皆結以恩禮。河上諸塢,先有任子在後趙者,皆聽兩屬,時遣遊軍偽抄之,明其未附。塢主皆感恩,後趙有異謀,輒密以告,由是多所克獲,自河以南,多叛後趙歸於晉。


    逖練兵積穀,為取河北之計。後趙王勒患之,乃下幽州為逖修祖、父墓,置守塚二家,因與逖書,求通使及互市。逖不報書,而聽其互市,收利十倍。逖牙門童建殺新蔡內史周密,降於後趙,勒斬之,送首於逖,曰:“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將軍之惡,猶吾惡也。”逖深德之,自是後趙人叛歸逖者,逖皆不納,禁諸將不使侵暴後趙之民,邊境之間,稍得休息。


    八月,辛未,梁州刺史周訪卒。訪善於撫納士眾,皆為致死。知王敦有不臣之心,私常切齒。敦由是終訪之世,未敢為逆。敦遣從事中郎郭舒監襄陽軍,帝以湘州刺史甘卓為梁州刺史,督沔北諸軍事,鎮襄陽。舒既還,帝征為右丞;敦留不遣。


    後趙王勒遣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擊徐龕,龕送妻子為質,乞降,勒許之。蔡豹屯卞城,石虎將擊之,豹退守下邳,為徐龕所敗。虎引兵城封丘而旋,徙士族三百家置襄國崇仁裏,置公族大夫以領之。


    後趙王勒用法甚嚴,諱“胡”尤峻。宮殿既成,初有門戶之禁。有醉胡乘馬,突入止車門。勒大怒,責宮門小執法馮翥。翥惶懼忘諱,對曰:“向有醉胡,乘馬馳入,甚嗬禦之,而不可與語。”勒笑曰:“胡人正自難與言。”怒而不罪。


    勒使張賓領選,初定五品,後更定九品。命公卿及州郡歲舉秀才、至孝、廉清、賢良、直言、武勇之士各一人。


    西平公張茂立兄子駿為世子。


    蔡豹既敗,將詣建康歸罪,北中郎將王舒止之。帝聞豹退,遣使收之。舒夜以兵圍豹,豹以為它寇,帥麾下擊之;聞有詔,乃止。舒執豹送建康,冬,十月,丙辰,斬之。


    王敦殺武陵內史向碩。帝之始鎮江東也,敦與從弟導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總征討,導專機政,群從子弟布列顯要,時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後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強盛,稍益驕恣,帝畏而惡之。乃引劉隗、刁協等以為腹心,稍抑損王氏之權,導亦漸見疏外。中書郎孔愉陳導忠賢,有佐命之勳,宜加委任;帝出愉為司徒左長史。導能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識皆稱其善處興廢。而敦益懷不平,遂構嫌隙。


    初,敦辟吳興沈充為參軍,充薦同郡錢鳳於敦,敦以為鎧曹參軍。二人皆巧諂兇狡,知敦有異誌,陰讚成之,為之畫策。敦寵信之,勢傾內外。敦上疏為導訟屈,辭語怨望。導封以還敦,敦複遣奏之。左將軍譙王承,忠厚有誌行,帝親信之。夜,召承,以敦疏示之,曰:“王敦以頃年之功,位任足矣;而所求不已,言至於此,將若之何?”承曰:“陛下不早裁之,以至今日,敦必為患。”


    劉隗為帝謀,出心腹以鎮方麵。會敦表以宣城內史沈充代甘卓為湘州刺史,帝謂承曰:“王敦奸逆已著,朕為惠皇,其勢不遠。湘州據上流之勢,控三州之會,欲以叔父居之,何如?”承曰:“臣奉承詔命,惟力是視,何敢有辭!然湘州經蜀寇之餘,民物凋弊,若得之部,比及三年,乃可即戎;苟未及此,雖複灰身,亦無益也。”十二月,詔曰:“晉室開基,方鎮之任,親賢並用,其以譙王承為湘州刺史。”長沙鄧騫聞之,歎曰:“湘州之禍,其在斯乎!”承行至武昌,敦與之宴,謂承曰:“大王雅素佳士,恐非將帥才也。”承曰:“公未見知耳,鉛刀豈無一割之用!”敦謂錢鳳曰:“彼不知懼而學壯語,足知其不武,無能為也。”乃聽之鎮。時湘土荒殘,公私困弊,承躬自儉約,傾心綏撫,甚有能名。


    高句麗寇遼東,慕容仁與戰,大破之,自是不敢犯仁境。


    太興四年辛巳,公元三二一年春,二月,徐龕複請降。


    張茂築靈鈞台,基高九仞。武陵閻曾夜叩府門唿曰:“武公遣我來,言‘何故勞民築台!’”有司以為妖,請殺之。茂曰:“吾信勞民。曾稱先君之命以規我,何謂妖唿!”乃為之罷役。


    三月,癸亥,日中有黑子。著作佐郎河東郭璞以帝用刑過差,上疏,以為:“陰陽錯繆,皆繁刑所致。赦不欲數,然子產知鑄刑書非政之善,不得不作者,須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


    後趙中山公虎攻幽州刺史段匹磾於厭次,孔萇攻其統內諸城,悉拔之。段文鴦言於匹磾曰:“我以勇聞,故為民所倚望。今視民被掠而不救,是怯也。民失所望,誰複為我致死!”遂帥壯士數十騎出戰,殺後趙兵甚眾。馬乏,伏不能起。虎唿之曰:“兄與我俱夷狄,久欲與兄同為一家。今天不違願,於此得相見,何為複戰!請釋仗。”文鴦罵曰:“汝為寇賊,當死日久,吾兄不用吾策,故令汝得至此。我寧鬥死,不為汝屈!”遂下馬苦戰,槊折,執刀戰不已,自辰至申。後趙兵四麵解馬羅披自鄣,前執文鴦;文鴦力竭被執,城內奪氣。


    匹磾欲單騎歸朝,邵續之弟樂安內史洎勒兵不聽。洎複欲執台使王英送於虎,匹磾正色責之曰:“卿不能遵兄之誌,逼吾不得歸朝,亦已甚矣!複欲執天子使者?我雖夷狄,所未聞也!”洎與兄子緝、竺等輿櫬出降。匹磾見虎曰:“我受晉恩,誌在滅汝,不幸至此,不能為汝敬也。”後趙王勒及虎素與匹磾結為兄弟,虎即起拜之。勒以匹磾為冠軍將軍,文鴦為左中郎將,散諸流民三萬餘戶,複其本業,置守宰以撫之。於是幽、冀、並三州皆入於後趙。匹磾不為勒禮,常著朝服,持晉節;久之,與文鴦、邵續皆為後趙所殺。


    五月,庚申,詔免中州良民遭難為揚州諸郡僮客者,以備征役。尚書令刁協之謀也,由是眾益怨之。


    終南山崩。


    秋,七月,甲戌,以尚書仆射戴淵為征西將軍、都督司、兗、豫、並、雍、冀六州諸軍事、司州刺史,鎮合肥;丹楊尹劉隗為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青州刺史,鎮淮陰。皆假節領兵,名為討胡,實備王敦也。


    隗雖在外,而朝廷機事,進退士大夫,帝皆與之密謀。敦遺隗書曰:“頃承聖上顧眄足下,今大賊未滅,中原鼎沸,欲與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靜海內。若其泰也,則帝祚於是乎隆;若其否也,則天下永無望矣。”隗答曰:“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竭股肱之力,效力以忠貞’,吾之誌也。”敦得書,甚怒。


    壬午,以驃騎將軍王導為侍中、司空、假節、錄尚書、領中書監。帝以敦故,並疏忌導。禦史中丞周嵩上疏,以為:“導忠素竭誠,輔成大業,不宜聽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說,放逐舊德,以佞伍賢,虧既往之恩,招將來之患。”帝頗感寤,導由是得全。


    八月,常山崩。


    豫州刺史祖逖,以戴淵吳士,雖有才望,無弘致遠識;且己翦荊棘、收河南地,而淵雍容,一旦來統之,意甚怏怏;又聞王敦與劉、刁構隙,將有內難,知大功不遂,感激發病;九月,壬寅,卒於雍丘。豫州士女若喪父母,譙、梁間皆為立祠。王敦久懷異誌,聞逖卒,益無所憚。


    冬,十月,壬午,以逖弟約為平西將軍、豫州刺史,領逖之眾。約無綏禦之才,不為士卒所附。


    初,範陽李產避亂依逖,見約誌趣異常,謂所親曰:“吾以北方鼎沸,故遠來就此,冀全宗族。今觀約所為,有不可測之誌。吾托名姻親,當早自為計,無事複陷身於不義也,爾曹不可以目前之利而忘久長之策。”乃帥子弟十餘人間行歸鄉裏。


    十一月,皇孫衍生。


    後趙王勒悉召武鄉耆舊詣襄國,與之共坐歡飲。初,勒微時,與李陽鄰居,數爭漚麻池相毆,陽由是獨不敢來。勒曰:“陽,壯士也;漚麻,布衣之恨;孤方兼容天下,豈仇匹夫乎!”遽召與飲,引陽臂曰:“孤往日厭卿老拳,卿亦飽孤毒手。”因拜參軍都尉。以武鄉比豐、沛,複之三世。


    勒以民始複業,資儲未豐,於是重製禁釀,郊祀宗廟,皆用醴酒,行之數年,無複釀者。


    十二月,以慕容廆為都督幽、平二州、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封遼東公,單於如故,遣謁者即授印綬,聽承製置官司守宰。廆於是備置僚屬,以裴嶷、遊邃為長史,裴開為司馬,韓壽為別駕,陽耽為軍谘祭酒,崔燾為主簿,黃泓、鄭林參軍事。廆立子皝為世子。作東橫,以平原劉讚為祭酒,使皝與諸生同受業,廆得暇,亦親臨聽之。皝雄毅多權略,喜經術,國人稱之。廆徙慕容翰鎮遼東,慕容仁鎮平郭。翰撫安民夷,甚有威惠;仁亦次之。


    拓跋猗□妻惟氏,忌代王鬱律之強,恐不利於其子,乃殺鬱律而立其子賀傉,大人死者數十人。鬱律之子什翼犍,幼在繈褓,其母王氏匿於裦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則勿啼。”久之,不啼,乃得免。惟氏專製國政,遣使聘後趙,後趙人謂之“女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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