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太子長子虨病,太子為虨求王爵,不許。虨疾篤,太子為之禱祀求福。賈後聞之,乃詐稱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後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以帝命賜太子酒三升,使盡飲之。太子辭以不能飲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天賜汝酒而不飲,酒中有惡物邪!”太子不得已,強飲至盡,遂大醉。後使黃門侍朗潘嶽作書草,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草,因太子醉,稱詔使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並與謝妃共要,刻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氏為內主。願成,當三牲祠北君。”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後補成之,以呈帝。


    壬戌,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示之曰:“遹書如此,今賜死。”遍示諸公王,莫有言者。張華曰:“此國之大禍,自古以來,常因廢黜正嫡以致喪亂。且國家有天下日淺,願陛下詳之!”裴顀以為宜先檢校傳書者,又請比較太子手書,不然,恐有詐妄。賈後乃出太子啟事十餘紙,眾人比視,亦無敢言非者。


    賈後使董猛矯以長廣公主辭白帝曰:“事宜速決,而群臣各不同,其不從詔者,宜以軍法從事。”議至日西,不決。後見華等意堅,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為庶人,詔許之。於是使尚書和鬱等持節詣東宮,廢太子為庶人,太子改服出,再拜受詔,步出承華門,乘粗犢車,車武公澹以兵仗送太子及妃王氏、三子虨、臧、尚同幽於金墉城。王衍自表離婚,許之,妃慟哭而歸。殺太子母謝淑媛及虨母保林蔣俊。


    永康元年庚申,公元三零零年春,正月,癸亥朔,赦天下,改元。


    西戎校尉司馬閻纘輿棺詣闕上書,以為:“漢戾太子稱兵拒命,言者猶曰罪當笞耳。今遹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猶為輕於戾太子。宜重選師傅,先加嚴誨,若不悛改,棄之未晚也。”書奏,不省。纘,圃之孫也。


    賈後使黃門自首欲與太子為逆。詔以黃門首辭班示公卿,遣東武公澹以千兵防衛太子,幽於許昌宮,令持書禦史劉振持節守之,詔宮臣不得辭送。洗馬江統、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魯瑤等冒禁至伊水,拜辭涕泣。司隸校尉滿奮收縛統籌送獄。其係河南獄者,樂廣悉解遣之;係洛陽縣獄者,猶未釋。都官從事孫琰說賈謐曰:“所以廢徙太子,以其為惡故耳。今宮臣冒罪拜辭,而加以重辟;流聞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釋之。”謐乃語洛陽令曹攄使釋之;廣亦不坐。敦,覽之孫;攄,肇之孫也。太子至許,遺王妃書,自陳誣枉,妃父衍不敢以聞。


    丙子,皇孫虨卒。


    三月,尉氏雨血,妖星見南方,太白晝見,中台星拆。張華少子韙勸華遜位,華不從,曰:“天道幽遠,不如靜以待之。”


    太子既廢,眾情憤怒。有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皆嚐給事東宮,與殿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後,複太子。以張華、裴顀安常保位,難與行權,右軍將軍趙王倫執兵柄,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說孫秀曰:“中宮兇妒無道,與賈謐等共誣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將危,大臣將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宮,與賈、郭親善,太子之廢,皆雲豫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遂告通事令史張林及省事張衡等,使為內應。


    事將起,孫秀言於倫曰:“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宮,必不受製於人。明公素黨於賈後,道路皆知之,今雖建大功於太子,太子謂公特逼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雖含忍宿忿,必不能深德明公,若有瑕釁,猶不免誅。不若遷延緩期,賈後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後,為太子報仇,豈徒免禍而已,乃更可以得誌!”倫然之。


    秀因使人行反間,言殿中人欲廢皇後,迎太子。賈後數遣宮婢微服於民間聽察,聞之甚懼。倫、秀因勸謐等早除太子,以絕眾望。癸未,賈後使太醫令程據和毒藥。矯詔使黃門孫慮至許昌毒太子。太子自廢黜,恐被毒,常自煮食於前;慮以告劉振,振乃徙太子於小坊中,絕其食,宮人猶竊於牆上過食與之。慮逼太子以藥,太子不肯服,慮以藥杵椎殺之。有司請以庶人禮葬,賈後表請以廣陵王禮葬之。


    夏,四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趙王倫、孫秀將討賈後,告右衛佽飛督閭和,和從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籌,以鼓聲為應。癸巳,秀使司馬雅告張華曰:“趙王欲與公共匡社稷,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華拒之。雅怒曰:“刃將加頸,猶為是言邪!”不顧而出。及期,倫矯詔敕三部司馬曰:“中宮與賈謐等殺吾太子,今使車騎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事畢,賜爵關中侯,不從者誅三族。”眾皆從之。又矯詔開門,夜入,陳兵道南,遣翊軍校尉齊王冏將百人排冏而入,華林令駱休為內應,迎帝幸東堂,以詔召賈謐於殿前,將誅之。謐走入西鍾下,唿曰:“阿後救我!”就斬之。賈後見齊王冏,驚曰:“卿何為來?”冏曰:“有詔收後。”後曰:“詔當從我出,何詔也!”後至上閤,遙唿帝曰:“陛下有婦,使人廢之,亦行自廢矣。”是時,梁王肜亦預其謀,後問冏曰:“起事者誰?”冏曰:“梁、趙。”後曰:“係狗當係頸,反係其尾,何得不然!”遂廢後為庶人,幽之於建始殿,收趙粲、賈午等付暴室考竟。詔尚書收捕賈氏親黨,召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八座皆夜入殿。尚書始疑詔有詐,郎師景露版奏請手詔,倫等斬之以徇。


    倫陰與秀謀篡位,欲先除朝望,且報宿怨,乃執張華、裴顀、解係、解結等於殿前。華謂張林曰:“卿欲害忠臣邪?”林稱詔詰之曰:“卿為宰相,太子之廢,不能死節,何也?”華曰:“式乾之議,臣諫事具存,可覆按也。”林曰:“諫而不從,何不去位?”華無以對。遂皆斬之,仍夷三族。解結女適裴氏,明日當嫁而禍起,裴氏欲認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以活為!”亦坐死。朝廷由是議革舊製,女不從死。甲午,倫坐端門,遣尚書和鬱持節送賈庶人於金墉;誅劉振、董猛、孫慮、程據等;司徒王戎及內外官坐張、裴親黨黜免者甚眾。閻纘撫張華屍慟哭曰:“早語君遜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於是趙王倫稱詔赦天下,自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一依宣、文輔魏故事。置府兵萬人,以其世子散騎常侍莄領冗從仆射,子馥為前將軍,封濟陽王;虔為黃門朗,封汝陰王;詡為散騎侍郎,封霸城侯。孫秀等皆封大郡,並據兵權,文武官封侯者數千人,百官總己以聽於倫。倫素庸愚,複受製於孫秀。秀為中書令,威權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


    詔追複故太子遹位號,使尚書和鬱帥東宮官屬迎太子喪於許昌,追封遹子虨為南陽王,封虨弟臧為臨淮王,尚為襄陽王。


    有司奏:“尚書令王衍備位大臣,太子被誣,誌在苟免,請禁錮終身。”從之。


    相國倫欲收入望,選用海內名德之士,以前平陽太守李重、滎陽太守荀組為左、右長史,東平王堪、沛國劉謨為左、右司馬,尚書郎陽平束皙為記室,淮南王文學荀嵩、殿中郎陸機為參軍。組,勖之子;嵩,彧之玄孫也。李重知倫有異誌,辭疾不就,倫逼之不已,憂憤成疾,扶曳受拜,數日而卒。


    丁酉,以梁王肜為太宰,左光祿大夫何劭為司徒,右光祿大夫劉寔為司空。


    太子遹之廢也,將立淮南王允為太弟,議者不合。會趙王倫廢賈後,乃以允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領中護軍。


    己亥,相國倫矯詔遣尚書劉弘齎金屑酒,賜賈後死於金墉城。


    五月,己巳,詔立臨淮王臧為皇太孫,還妃王氏以母之;太子官屬即轉為太孫官屬,相國倫行太孫太傅。


    己卯,諡故太子曰湣懷;六月,壬寅,葬於顯平陵。


    清河康王遐薨。


    中護軍淮南王允,性沉毅,宿衛將士皆畏服之。允知相國倫及孫秀有異誌,陰養死士,謀討之;倫、秀深憚之。秋,八月,轉允為太尉,外示優崇,實奪其兵權。允稱疾不拜。秀遣禦史劉機逼允,收其官屬以下,劾以拒詔,大逆不敬。允視詔,乃秀手書也,大怒,收禦史,將斬之,禦史走免,斬其令史二人。厲色謂左右曰:“趙王欲破我家!”遂帥國兵及帳下七百人直出,大唿曰:“趙王反,我將討之,從我者左袒。”於是歸之者甚眾。允將赴宮,尚書左丞王輿閉掖門,允不得入,遂圍相府。允所將兵皆精銳,倫與戰,屢敗,死者千餘人。太子左率陳徽勒東宮兵,鼓噪於內以應允。允結陳於承華門前,弓弩齊發,射倫,飛矢雨下。主書司馬眭秘以身蔽倫,箭中其背而死。倫官屬皆隱樹而立,每樹輒中數百箭,自辰至未,中書令陳淮,徽之兄也,欲應允,言於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鬥。”乃使司馬督護伏胤將騎四百持幡從宮中出。侍中汝陰王虔在門下省,陰與胤誓曰:“富貴當與卿共之。”胤乃懷空板出,詐言有詔助淮南王。允不之覺,開陣內之,下車受詔;胤因殺之,並殺允子秦王鬱、漢王迪,坐允夷滅者數千人。曲赦洛陽。初,孫秀嚐為小吏,事黃門郎潘嶽,嶽屢撻之。衛尉石崇之甥歐陽建素與相國倫有隙,崇有愛妾曰綠珠,孫秀便求之,崇不與。及淮南王允敗,秀因稱石崇、潘嶽、歐陽建奉允為亂,收之。崇歎曰:“奴輩利吾財爾!”收者曰:“知財為禍,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初,潘嶽母常誚責嶽曰:“汝當知足,而乾沒不已乎!”及敗,嶽謝母曰:“負阿母。”遂與崇,建皆族誅,籍沒崇家。相國倫收淮南王母弟吳王晏,欲殺之。光祿大夫傅祗爭之於朝堂,眾皆諫止倫,倫乃貶晏為賓徒縣王。


    齊王冏以功遷遊擊將軍,冏意不滿,有恨色。孫秀覺之,且憚其在內,乃出為平東將軍,鎮許昌。


    以光祿大夫陳準為太尉,錄尚書事;未幾,薨。


    孫秀議加相國倫九錫,百官莫敢異議。吏部尚書劉頌曰:“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聞有九錫之命也。”張林積忿不已,以頌為張華之黨,將殺之。孫秀曰:“殺張、裴已傷時望,不可複殺頌。”林乃止。以頌為光祿大夫。遂下詔加倫九錫,複加其子莄撫軍將軍,虔中軍將軍,詡為侍中。又加孫秀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右率如故。張林等並居顯要。增相府兵為二萬人,與宿衛同,並所隱匿之兵,數逾三萬。


    九月,改司徒為丞相,以梁王肜為之,肜固辭不受。


    倫及諸子皆頑鄙無識,秀狡黠貪淫,所與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競榮利,無深謀遠略,誌趣乖異,互相憎嫉。秀子會為射聲校尉,形貌短陋,如奴仆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東公主。


    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後羊氏,赦天下。後,尚書郎泰山羊玄之之女也。外祖平南將軍樂安孫旂,與孫秀善,故秀立之。拜玄之光祿大夫、特進、散騎常侍,封興晉侯。


    詔征益州刺史趙弎為大長秋,以成都內史中山耿滕為益州刺史。弎,賈後之姻親也。聞征,甚懼,且以晉室衰亂,陰有據蜀之誌,乃傾倉廩,賑流民,以收眾心。以李特兄弟材武,其黨類皆巴西人,與弎同郡,厚遇之,以為爪牙。特等憑恃弎勢,專聚眾為盜,蜀人患之。滕數密表:“流民剛剽,蜀人軟弱,主不能製客,必為亂階,宜使還本居。若留之險地,恐秦、雍之禍更移於梁、益矣。”弎聞而惡之。


    州被詔書,遣文武千餘人迎滕。是時,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弎猶在太城,未去。滕欲入州,功曹陳恂諫曰:“今州、郡構犯日深,入城必有大禍,不如留少城以觀其變,檄諸縣合村保以備秦氐,陳西夷行至,且當待之。不然,退保犍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滕不從。是日,帥眾入州,弎遣兵逆之,戰於西門,滕敗死。郡吏皆竄走,惟陳恂麵縛詣弎請滕喪,弎義而許之。


    弎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陳總。總至江陽,聞弎有異誌,主簿蜀郡趙模曰:“今州郡不協,必生大變,當速行赴之。府是兵要,助順討逆,誰敢動者!”總更緣道停留,比至南安魚涪津,已遇弎軍,模白總:“散財募士以拒戰,若克州軍,則州可得;不克,順流而退,必無害也。”總曰:“趙益州忿耿侯,故殺之;與吾無嫌,何為如此!”模曰:“今非起事,必當殺君以立威。雖不戰,無益也!”言至垂涕,總不聽,眾遂自潰。總逃草中,模著總服格戰;弎兵殺模,見其非是,更搜求得總,殺之。


    弎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署置僚屬,改易守令。王官被召,無敢不往。李庠帥妹婿李含、天水任迴、上官昌、扶風李攀、始平費他、氐苻成、隗伯等四千騎歸弎。弎以庠為威寇將軍,封陽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壯勇至萬餘人,以斷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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