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後矯詔,使後軍將軍荀悝送太後於永寧宮,特全太後母高都君龐氏之命,聽就太後居。尋複諷群公有司奏曰:“皇太後陰漸奸謀,圖危社稷,飛箭係書,要募將士,同惡相濟,自絕於天。魯侯絕文薑,《春秋》所許。蓋奉祖宗,任至公於天下,陛下雖懷無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詔。”詔曰:“此大事,更詳之。”有司又奉:“宜廢皇太後為峻陽庶人。”中書監張華議:“皇太後非得罪於先帝,今黨其所親,為不母於聖世,宜依漢廢趙太後為孝成後故事,貶皇太後之號,還稱武皇後,居異宮,以全始終之恩。”左仆射荀愷與太子少師下邳王晃等議曰:“皇太後謀危社稷,不可複配先帝,宜貶尊號,廢詣金墉城。”於是有司奏請從晃等議,廢太後為庶人。詔可。又奏:“楊駿造亂,家屬應誅,詔原其妻龐命,以尉太後之心。今太後廢為庶人,請以龐付廷尉行刑。”詔不許。有司複固請,乃從之。龐臨刑,太後抱持號叫,截發稽顙,上表詣賈後稱妾,請全母命;不見省。董養遊太學,升堂歎曰:“朝廷建斯堂,將以何為乎!每覽國家赦書,謀反大逆皆赦,至於殺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為王法所不容故也。奈何公卿處議,文飾禮典,乃至此乎!天人之理既滅,大亂將作矣。”


    有司收駿官屬,欲悉誅之。侍中傅祗啟曰:“昔魯芝為曹爽司馬,斬關赴爽,宣帝用為青州刺史。駿之僚佐,不可悉加罪。”詔赦之。


    壬寅,征汝南王亮為太宰,與太保衛瓘皆錄尚書事,輔政。以秦王柬為大將軍,東平王楙為撫軍大將軍,楚王瑋為衛將軍、領北軍中候,下邳王晃為尚書令,東安公繇為尚書左仆射,進爵為王。楙,望之子也。封董猛為武安侯,三兄皆為亭侯。


    亮欲取悅眾心,論誅楊駿之功,督將侯者千八十一人。禦史中丞傅鹹遺亮書曰:“今封賞熏赫,震動天地,自古以來,未之有也。無功而獲厚賞,則人莫不樂國之有禍,是禍原無窮也。凡作此者,由東安公。人謂殿下既至,當有以正之,正之以道,眾亦何怒!眾之所怒者,在於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論,莫不失望。”亮頗專權勢,鹹複諫曰:“楊駿有震主之威,委任親戚,此天下所以喧嘩。今之處重,宜反此失,靜默頤神,有大得失,乃維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比過尊門,冠蓋車馬,填塞街衢,此之翕習,既宜弭息。又夏侯長容無功而暴擢為少府,論者謂長容,公之姻家,故至於此;流聞四方,非所以為益也。”亮皆不從。


    賈後族兄車騎司馬模、從舅右衛將軍郭彰、女弟之子賈謐與楚王瑋、東安王繇,並預國政。賈後暴戾日甚,繇密謀廢後,賈氏憚之。繇兄東武公澹,素惡繇,屢譖之於太宰亮曰:“繇專行誅賞,欲擅朝政。”庚戌,詔免繇官;又坐有悖言,廢徙帶方。


    於是賈謐、郭彰權勢愈盛,賓客盈門。謐雖驕奢而好學,喜延士大夫。郭彰、石崇、陸機、機弟雲、和鬱及滎陽潘嶽、清河崔基、勃海歐陽建、蘭陵繆征、京兆杜斌、摯虞、琅邪諸葛詮、弘農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沛國劉瑰、周恢、安平牽秀、潁川陳眕、高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輿、輿弟琨,皆附於謐,號曰二十四友。鬱,嶠之弟也。崇與嶽尤諂事謐,每候謐及廣城君郭槐出,皆降車路左,望塵而拜。


    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瑋剛愎好殺,惡之,欲奪其兵權,以臨海侯裴楷代瑋為北軍中候。瑋怒;楷聞之,不敢拜。亮複與瓘謀,遣瑋與諸王之國,瑋益忿怨。瑋長史公孫宏、舍人岐盛,皆有寵於瑋,勸瑋自昵於賈後;後留瑋領太子太傅,盛素善於楊駿,衛瓘惡其反覆,將收之。盛乃與宏謀,因積弩將軍李肇矯稱瑋命,譖亮、瓘於賈後,雲將謀廢立。後素怨瓘,且患二公執政,己不得專恣;夏,六月,後使帝作手詔賜瑋曰:“太宰、太保欲為伊、霍之事,王宜宣詔,令淮南、長沙、成都王屯諸宮門,免亮及瓘官。”夜,使黃門齎以授瑋。瑋欲覆奏,黃門曰:“事恐漏泄,非密詔本意也。”瑋亦欲因此複私怨,遂勒本軍,複矯詔召三十六軍,告以“二公潛圖不軌,吾今受詔都督中外諸軍,諸在直衛者,皆嚴加警備;其在外營,便相帥徑詣行府,助順討逆。”又矯詔“亮、瓘官屬,一無所問,皆罷遣之;若不奉詔,便軍法從事。”遣公孫宏、李肇以兵圍亮府,侍中、清河王遐收瓘。亮帳下督李龍,白“外有變,請拒之”,亮不聽。俄而兵登牆大唿,亮驚曰:“吾無貳心,何故至此!詔書其可見乎?”宏等不許,趣兵攻之。長史劉準謂亮曰:“觀此必是奸謀。府中俊乿如林,猶可力戰。”又不聽。遂為肇所執,歎曰:“我之赤心,可破示天下也。”與世子矩俱死。


    衛瓘左右亦疑遐矯詔,請拒之,須自表得報,就戮未晚,瓘不聽。初,瓘為司空,帳下督榮晦有罪,斥遣之。至是,晦從遐收瓘,輒殺瓘及子孫共九人,遐不能禁。


    岐盛說瑋“宜因兵勢,遂誅賈、郭,以正王室,安天下。”瑋猶豫未決。會天明,太子少傅張華使董猛說賈後曰:“楚王既誅二公,則天下威權盡歸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瑋專殺之罪誅之。”賈後亦欲因此除瑋,深然之。是時內外擾亂,朝廷恟懼,不知所出。張華白帝,遣殿中將軍王宮齎騶虞幡出麾眾曰:“楚王矯詔,勿聽也!”眾皆釋仗而走。瑋左右無複一人,窘迫不知所為,遂執之,下廷尉。乙醜,斬之。瑋出懷中青紙詔,流涕以示監刑尚書劉頌曰:“幸托體先帝,而受枉乃如此乎!”公孫宏、岐盛並夷三族。


    瑋之起兵也,隴西王泰嚴兵將助瑋,祭酒丁綏諫曰:“公為宰相,不可輕動。且夜中倉猝,宜遣人參審定問。”泰乃止。


    衛瓘女與國臣書曰:“先公名諡未顯,每怪一國蔑然無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於是太保主簿劉繇等執黃幡,撾登聞鼓,上言曰:“初,矯詔者至,公即奉送章綬,單車從命。如矯詔之文唯免公官,而故給使榮晦,輒收公父子及孫,一時斬戮。乞驗盡情偽,加以明刑。”乃詔族誅榮晦,追複亮爵位,諡曰文成。封瓘為蘭陵郡公,諡曰成。


    於是賈後專朝,委任親黨,以賈模為散騎常侍,加侍中。賈謐與後謀,以張華庶姓,無逼上之嫌,而儒雅有籌略,為眾望所依,欲委以朝政。疑未決,以問裴顀讚成之。乃以華為侍中、中書監,顀為侍中,又以安南將軍裴楷為中書令,加侍中,與右仆射王戎並管機要。華盡忠帝室,彌縫遣闕,賈後雖兇險,猶知敬重華;賈模與華、顀同心輔政,故數年之間,雖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靜,華等之功也。


    秋,七月,分荊、揚十郡為江州。


    八月,辛未,立隴西王泰世子越為東海王。


    九月,甲午,秦獻王柬薨。


    辛醜,征征西大將軍梁王肜為衛將軍、錄尚書事。


    元康二年壬子,公元二九二年春,二月,己酉,故楊太後卒於金墉城。是時,太後尚有侍禦十餘人,賈後悉奪之,絕膳八日而卒。賈後恐太後有靈,或訴冤於先帝,乃覆而殯之,仍施諸厭劾符書、藥物等。


    秋,八月,壬子,赦天下。


    元康三年癸醜,公元二九三年夏,六月,弘農雨雹,深三尺。


    鮮卑宇文莫槐為其下所殺,弟普撥立。


    拓跋綽卒,弟子弗立。


    元康四年甲寅,公元二九四年春,正月,丁酉,安昌元公石鑒薨。


    夏,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黨,殺長吏。秋,八月,郝散帥眾降,馮翊都尉殺之。


    是歲,大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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