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曰:“昔自漢末,四海分崩,刺史內親民事,外領兵馬。今天下為一,當韜戢幹戈,刺史分職,皆如漢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交州牧陶璜上言:“交、廣州西數千裏,不賓屬者六萬餘戶,至於服從官役,才五千餘家。二州唇齒,唯兵是鎮。又,寧州諸夷,接據上流,水陸並通,州兵未宜約損,以示單虛。”仆射山濤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備”。帝不聽。及永寧以後,盜賊群起,州郡無備,不能禽製,天下遂大亂,如濤所言。然其後刺史複兼兵民之政,州鎮愈重矣。


    漢、魏以來,羌、胡、鮮卑降者,多處之塞內諸郡。其後數因忿恨,殺害長吏,漸為民患。侍禦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強獷,曆古為患。魏初民少,西北諸郡,皆為戎居,內及京兆、魏郡、弘農,往往有之。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漸徙內郡雜胡於邊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製,此萬世之長策也。”帝不聽。


    太康二年辛醜,公元二八一年春,三月,詔選孫皓宮人五千人入宮。帝既平吳,頗事遊宴,怠於政事,掖庭殆將萬人。常乘羊車,恣其所之,至便宴寢;宮人競以竹葉插戶,鹽汁灑地,以引帝車。而後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交通請謁,勢傾內外,時人謂之三楊,舊臣多被疏退。山濤數有規諷,帝雖知而不能改。


    初,鮮卑莫護跋始自塞外入居遼西棘城之北,號曰慕容部。莫護跋生木延,木延生涉歸,遷於遼東之北。世附中國,數從征討有功,拜大單於。冬,十月,涉歸始寇昌黎。


    十一月,壬寅,高平武公陳騫薨。


    是歲,揚州刺史周浚移鎮秣陵。吳民之未服者,屢為寇亂,浚皆討平之。賓禮故老,搜求俊乿,威惠並行,吳人悅服。


    太康三年壬寅,公元二八二年春,正月,丁醜朔,帝親祀南郊。禮畢,喟然問司隸校尉劉毅曰:“朕可方漢之何帝?”對曰:“桓、靈。”帝曰:“何至於此?”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靈之世,不聞此言,今朕有直臣,固為勝之。”


    毅為司隸,糾繩豪貴,無所顧忌。皇太子鼓吹入東掖門,毅劾奏之。中護軍、散騎常侍羊琹,與帝有舊恩,典禁兵,豫機密十餘年,恃寵驕侈,數犯法。毅劾奏琹罪當死;帝遣齊王攸私請琹於毅,毅許之。都官從事廣平程衛徑馳入護軍營,收琹屬吏,考問陰私,先奏琹所犯狼籍,然後言於毅。帝不得已,免琹官。未幾,複使以白衣領職。琹。景獻皇後之從父弟也;後將軍王愷,文明皇後之弟也;散騎常侍、侍中石崇,苞之子也。三人皆富於財,競以奢侈相高。愷以澳釜,崇以蠟代薪;愷作紫絲步障四十裏,崇作錦步障五十裏;崇塗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帝每助愷,嚐以珊瑚樹賜之,高二尺許,愷以示崇,崇便以鐵如意碎之;愷怒,以為疾己之寶。崇曰:“不足多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其家珊瑚樹,高三、四尺者六、七株,如愷比者甚眾;愷忄光然自失。


    車騎司馬傅鹹上書曰:“先王之治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製。竊謂奢侈之費,甚於天災。古者人稠地狹,而有儲蓄,由於節也。今者土曠人稀,而患不足,由於奢也。欲時人崇儉,當詰其奢。奢不見詰,轉相高尚,無有窮極矣!”


    尚書張華,以文學才識名重一時,論者皆謂華宜為三公。中書監荀勖、侍中馮紞以伐吳之謀深疾之。會帝問華:“誰可托後事者?”華對以“明德至親,莫如齊王。”由是忤旨,勖因而譖之。甲午,以華都督幽州諸軍事。華至鎮,撫循夷夏,譽望益振,帝複欲征之。馮紞侍帝,從容語及鍾會,紞曰:“會之反,頗由太祖。”帝變色曰:“卿是何言邪!”紞免冠謝曰:“臣聞善禦者必知六轡緩急之宜,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冉求退弱而進之。漢高祖尊寵五王而夷滅,光武抑損諸將而克終。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異也,蓋抑揚與奪使之然耳。鍾會才智有限,而太祖誇獎無極,居以重勢,委以大兵,使會自謂算無遺策,功在不賞,遂構兇逆耳。向令太祖錄其小能,節以大禮,抑之以威權,納之以軌則,則亂心無由生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既然臣之言,宜思堅冰之漸,勿使如會之徒複致傾覆。”帝曰:“當今豈複有如會者邪?”紞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謀畫之臣,著大功於天下,據方鎮、總戎馬者,皆在陛下聖慮矣。”帝默然,由是止,不征華。


    三月,安北將軍嚴詢敗慕容涉歸於昌黎,斬獲萬計。


    魯公賈充老病,上遣皇太子省視起居。充自憂諡傳,從子模曰:“是非久自見,不可掩也!”夏,四月,庚午,充薨。世子黎民早卒,無嗣,妻郭槐欲以充外孫韓謐為世孫,郎中令韓鹹、中尉曹軫諫曰:“禮無異姓為後之文,今而行之,是使先公受譏於後世而懷愧於地下也。”槐不聽。鹹等上書,救改立嗣,事寢不報。槐遂表陳之,雲充遺意。帝許之,仍詔“自非功如太宰,始封、無後者,皆不得以為比。”及太常議諡,博士秦秀曰:“充悖禮溺情,以亂大倫。昔鄫養外孫莒公子為後,《春秋》書‘莒人滅鄫’。絕父祖之血食,開朝廷之亂原。按《諡法》:‘昏亂紀度曰荒’,請諡‘荒公’。”帝不從,更諡曰武。


    閏月,丙子,廣陸成侯李胤薨。


    齊王攸德望日隆,荀勖、馮紞、楊珧皆惡之。紞言於帝曰:“陛下詔諸侯之國,宜從親者始。親者莫如齊王,今獨留京師,可乎?”勖曰:“百僚內外皆歸心齊王,陛下萬歲後,太子不得立矣。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驗矣。”帝以為然。冬,十二月,甲申,詔曰:“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禦方嶽,其揆一也。侍中、司空齊王攸,佐命立勳,劬勞王室,其以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侍中如故,仍加崇典禮,主者詳案舊製施行。”以汝南王亮為太尉、錄尚書事、領太子太傅,光祿大夫山濤為司徒,尚書令衛瓘為司空。


    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以為:“攸至親盛德,侔於周公,宜讚皇朝,與聞政事。今出攸之國,假以都督虛號,而無典戎幹方之實,虧友於款篤之義,懼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後待攸之宿意也。若以同姓寵之太厚,則有吳、楚逆亂之謀,漢之呂、霍、王氏,皆何人也!曆觀古今,苟事之輕重所在,不無為害,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耳。若以智計猜物,雖親見疑,至於疏者,庸可保乎!愚以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與汝南王亮、楊珧共幹朝事。三人齊位,足相持正,既無偏重相傾之勢,又不失親親仁覆之恩,計之盡善者也。”於是扶風王駿、光祿大夫李憙、中護軍羊琹、侍中王濟、甄德皆切諫。帝並不從。濟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長廣公主俱入,稽顙涕泣,請帝留攸。帝怒,謂侍中王戎曰:“兄弟至親,今出齊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濟連遣婦來生哭人邪!”乃出濟為國子祭酒,德為大鴻臚。羊琹與北軍中候成粲謀見楊珧,手刃殺之;珧知之,辭疾不出,諷有司奏琹,左遷太仆。琹憤怨,發病卒。李憙亦以年老遜位,卒於家。憙在朝,姻親故人,與之分衣共食,而未嚐私以王官,人以此稱之。


    是歲,散騎常侍薛瑩卒。或謂吳郡陸喜曰:“瑩於吳士當為第一乎?”喜曰:“瑩在四五之間,安得為第一!夫以孫皓無道,吳國之士,沈默其體,潛而勿用者,第一也;避尊居卑,祿以代耕者,第二也;侃然體國,執正不懼者,第三也;斟酌時宜,時獻微益者,第四也;溫恭修慎,不為謅首者”第五也;過此以往,不足複數。故彼上士多淪沒而遠悔吝,中士有聲位而近禍殃。觀瑩之處身本末,又安得為第一乎!


    太康四年癸卯,公元二八三年春,正月,甲申,以尚書右仆射魏舒為左仆射,下邳王晃為右仆射。晃,孚之子也。


    戊午,新遝康伯山濤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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