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劉備在荊州,周瑜、甘寧等數勸孫權取蜀。權遣使謂備曰:“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張魯,一統南方,雖有十操,無所憂也。”備報曰:“益州民富地險,劉璋雖弱,足以自守。今暴師於蜀、漢,轉運於萬裏,欲使戰克攻取,舉不失利,此孫、吳所難也。議者見曹操失利於赤壁,謂其力屈,無複遠念。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將欲飲馬於滄海,觀兵於吳會,何肯守此坐須老乎!而同盟無故自相攻伐,借樞於操,使敵承其隙,非長計也。且備與璋托為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於左右,備獨悚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權不聽,遣孫瑜率水軍往夏口。備不聽軍過,謂瑜曰:“汝欲取蜀,吾當被發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使關羽屯江陵,張飛屯秭歸,諸葛亮據南郡,備自住孱陵,權不得已召瑜還。及備西攻劉璋,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如此!”備留關羽守江陵,魯肅與羽鄰界;羽數生疑貳,肅常以歡好撫之。及備已得益州,權令中司馬諸葛瑾以備求荊州諸郡。備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荊州相與耳。”權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虛辭引歲也。”遂置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長吏。關羽盡逐之。權大怒,遣呂蒙督兵二萬以取三郡。蒙移書長沙、桂陽,皆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劉備聞之,自蜀親至公安,遣關羽爭三郡。孫權進住陸口,為諸軍節度;使魯肅將萬人屯曾陽以拒羽;飛書召呂蒙,使舍零陵急還助肅。蒙得書,秘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零陵,顧謂郝普故人南陽鄧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間有忠義事,亦欲為之,而不知時也。今左將軍在漢中為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至尊身自臨之。彼方首尾倒縣,救死不給,豈有餘力複營此哉!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為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出降。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委以後事,即日引軍赴益陽。


    魯肅欲與關羽會語,諸將疑恐有變,議不可往。肅曰:“今日之事,宜相開譬。劉備負國,是非未決,羽亦何敢重欲幹命!”乃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諸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以不返三郡,羽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身在行間,戮力破敵,豈得徒勞,無一塊土,而足下來欲收地邪!”肅曰:“不然。始與豫州覲於長阪,豫州之眾不當一校,計窮慮極,誌勢摧弱,圖欲遠竄,望不及此。主上矜湣豫州之身無有處所,不愛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蔭以濟其患;而豫州私獨飾情,愆德墮好。今已藉手於西州矣,又欲翦並荊州之土,斯蓋凡夫所不忍行,而況整領人物之主乎!”羽無以答。會聞魏公操將攻漢中,劉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於權。權令諸葛瑾報命,更尋盟好。遂分荊州,以湘水為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諸葛瑾每奉使至蜀,與其弟亮但公會相見,退無私麵。


    秋,七月,魏公操至陽平。張魯欲舉漢中降,其弟衛不肯,率眾數萬人拒關堅守,橫山築城十餘裏。初,操承涼州從事及武都降人之辭,說“張魯易攻,陽平城下南北山相遠,不可守也”,信以為然。及往臨履,不如所聞,乃歎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陽平山上諸屯,山峻難登,既不時拔,士卒傷夷者多,軍食且盡,操意沮,便欲拔軍截山而還,遣大將軍夏侯惇、將軍許褚唿山上兵還。會前軍夜迷惑,誤入張衛別營,營中大驚退散。侍中辛毗、主簿劉曄等在兵後,語惇、褚,言“官兵已據得賊要屯,賊已散走”,猶不信之。惇前自見,乃還白操,進兵攻衛,衛等夜遁。張魯聞陽平已陷,欲降,閻圃曰:“今以迫往,功必輕;不如依杜瀋赴樸胡,與相拒,然後委質,功必多。”乃奔南山入巴中。左右欲悉燒寶貨倉庫,魯曰:“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得達。今之走避銳鋒,非有惡意。寶貨倉庫,國家之有。”遂封藏而去。操入南鄭,甚嘉之。又以魯本有善意,遣人慰喻之。


    丞相主簿司馬懿言於操曰:“劉備以詐力虜劉璋,蜀人未附,而遠爭江陵,此機不可失也。今克漢中,益州震動,進兵臨之,勢必瓦解。聖人不能違時,亦不可失時也。”操曰:“人苦無足,既得隴,複望蜀邪!”劉曄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恃也。今破漢中,蜀人震恐,其勢自傾。以公之神明,因其傾而壓之,無不克也。若小緩之,諸葛亮明於治國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民既定,據險守要,則不可犯矣。今不取,必為後憂。”操不從。居七日,蜀降者說“蜀中一日數十驚,守將雖斬之而不能安也。”操問曄曰:“今尚可擊不?”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乃還。以夏侯淵為都護將軍,督張郺、徐晃等守漢中;以丞相長史杜襲為駙馬都尉,留督漢中事。襲綏懷開導,百姓自樂出徙洛、鄴者八萬餘口。


    八月,孫權率眾十萬圍合肥。時張遼、李典、樂進將七千餘人屯合肥。魏公操之征張魯也,為教與合肥護軍薛悌,署函邊曰:“賊至,乃發。”及權至,發教,教曰:“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諸將以眾寡不敵,疑之。張遼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進等莫對。遼怒曰:“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若疑,遼將獨決之。”李典素與遼不睦,慨然曰:“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請從君而出。”於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犒饗。明旦,遼被甲持戟,先登陷陣,殺數十人,斬二大將,大唿自名,衝壘入至權麾下。權大驚,不知所為,走登高塚,以長戟自守。遼叱權下戰,權不敢動,望見遼所將眾少,乃聚圍遼數重。遼急擊圍開,將麾下數十人得出。餘眾號唿曰:“將軍棄我乎?”遼複還突圍,拔出餘眾,權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自旦戰至日中,吳人奪氣。乃還修守備,眾心遂安。權守合肥十餘日,城不可拔,徹軍還。兵皆就路,權與諸將在逍遙津北,張遼覘望知之,即將步騎奄至。甘寧與呂蒙等力戰抜敵,淩統率親近扶權出圍,複還與遼戰,左右盡死,身亦被創,度權已免,乃還。權乘駿馬上津橋,橋麵已徹,丈餘無版;親近監穀利在馬後,使權持鞍緩控,利於後著鞭以助馬勢,遂得超度。賀齊率三千人在津南迎權,權由是得免。權入大船宴飲,賀齊下席涕泣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今日之事,幾致禍敗。群下震怖,若無天地,願以此為終身之誡!”權自前收其淚曰:“大慚謹已刻心,非但書紳也。”


    九月,巴、賨夷帥樸胡、杜瀋、任約,各舉其眾來附。於是分巴郡,以胡為巴東太守,瀋為巴西太守,約為巴郡太守,皆封列侯。


    冬,十月,始置名號侯以賞軍功。


    十一月,張魯將家屬出降。魏公操逆拜魯鎮南將軍,待以客禮,封閬中侯,邑萬戶。封魯五子及閻圃等皆為列侯。


    習鑿齒論曰:閻圃諫魯勿王,而曹公追封之,將來之人,孰不思順!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謂與!若乃不明於此,而重焦爛之功,豐爵厚賞止於死戰之士,則民利於有亂,俗競於殺伐,阻兵杖力,幹戈不戢矣。曹公之此封,可謂知賞罰之本矣。


    程銀、侯選、龐惪皆隨魯降,魏公操複銀、選官爵,拜惪立義將軍。


    張魯之走巴中也,黃權言於劉備曰:“若失漢中,則三巴不振,此為割蜀之股臂也。”備乃以權為護軍,率諸將迎魯;魯已降,權遂擊樸胡、杜瀋、任約,破之。魏公操使張郺督諸軍徇三巴,欲徙其民於漢中,進軍宕渠。劉備使巴西太守張飛與郺相拒,五十餘日,飛襲擊郺,大破之。郺走還南鄭,備亦還成都。


    操徙出故韓遂、馬超等兵五千餘人,使平難將軍殷署等督領,以扶風太守趙儼為關中護軍。操使儼發千二百兵助漢中守禦,殷署督送之,行者不樂。儼護送至斜穀口,還,未至營,署軍叛亂。儼自隨步騎百五十人,皆叛者親黨也,聞之,各驚,被甲持兵,不複自安。儼徐諭以成敗,慰勵懇切,皆慷慨曰:“死生當隨護軍,不敢有二!”前到諸營,各召料簡諸奸結叛者八百餘人,散在原野。儼下令惟取其造謀魁率治之,餘一不問,郡縣所收送皆放遣,乃即相率還降。儼密白:“宜遣將詣大營,請舊兵鎮守關中。”魏公操遣將軍劉柱將二千人往,當須到乃發遣。俄而事露,諸營大駭,不可安諭。儼遂宣言:“當差留新兵之溫厚者千人,鎮守關中,其餘悉遣東。”便見主者內諸營兵名籍,立差別人。留者意定,與儼同心,其當去者亦不敢動。儼一日盡遣上道,因使所留千人分布羅落之。東兵尋至,乃複脅諭,並徙千人,令相及共東。凡所全致二萬餘口。


    建安二十一年丙申,公元二一六年春,二月,魏公操還鄴。


    夏,五月,進魏公操爵為王。


    初,中尉崔琰薦巨鹿楊訓於操,操禮辟之。及操進爵,訓發表稱頌功德。或笑訓希世浮偽,謂琰為失所舉。琰從訓取表草視之,與訓書曰:“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琰本意譏論者好譴嗬而不尋情理也,時有與琰宿不平者,白琰“傲世怨謗,意指不遜”,操怒,收琰付獄,髡為徒隸。前白琰者複白之雲:“琰為徒,對賓客虯須直視,若有所瞋。”遂賜琰死。尚書仆射毛玠傷琰無辜,心不悅。人複白玠怨謗,操收玠付獄,侍中桓階、和洽皆為之陳理,操不聽。階求案實其事。王曰:“言事者白,玠不但謗吾也,乃複為崔琰觖望。此捐君臣恩義,妄為死友怨歎,殆不可忍也。”洽曰:“如言事者言,玠罪過深重,非天地所覆載。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倫也,以玠曆年荷寵,剛直忠公,為眾所憚,不宜有此。然人情難保,要宜考玠,兩驗其實。今聖恩不忍致之於理,更使曲直之分不明。”操曰:“所以不考,欲兩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對曰:“玠信有謗主之言,當肆之市朝;若玠無此言,言事者加誣大臣以誤主聽,不加檢覈,臣竊不安。”操卒不窮治,玠遂免黜,終於家。是時西曹掾沛國丁儀用事,玠之獲罪,儀有力焉;群下畏之側目。尚書仆射何夔及東曹屬東莞徐弈獨不事儀,儀譖弈,出為魏郡太守,賴桓階左右之得免。尚書傅選謂何夔曰:“儀已害毛玠,子宜少下之。”夔曰:“為不義,適足害其身,焉能害人!且懷奸佞之心,立於明朝,其得久乎!”崔琰從弟林,嚐與陳群共論冀州人士,稱琰為首,群以智不存身貶之。林曰:“大丈夫為有邂逅耳,即如卿諸人,良足貴乎”五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代郡烏桓三大人皆稱單於,恃力驕恣,太守不能治。魏王操以丞相倉曹屬裴潛為太守,欲授以精兵。潛曰:“單於自知放橫日久,今多將兵往,必懼而拒境,少將則不見憚,宜以計謀圖之。”遂單車之郡,單於驚喜。潛撫以恩威,單於讋服。


    初,南匈奴久居塞內,與編戶大同而不輸貢賦。議者恐其戶口滋蔓,浸難禁製,宜豫為之防。秋,七月,南單於唿廚泉入朝於魏,魏王操因留之於鄴,使右賢王去卑監其國。單於歲給綿、絹、錢、穀如列侯,子孫傳襲其號。分其眾為五部,各立其貴人為帥,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


    八月,魏以大理鍾繇為相國。


    冬,十月,魏王操治兵擊孫權;十一月,至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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