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太守山陽王龔,政崇溫和,好才愛士。以袁閬為功曹,引進郡人黃憲、陳蕃等;憲雖不屈,蕃遂就吏。閬不修異操而致名當時,蕃性氣高明,龔皆禮之,由是群士莫不歸心。


    憲世貧賤,父為牛醫。潁川荀淑至慎陽,遇憲於逆旅,時年十四;淑辣然異之,揖與語,移日不能去,謂憲曰:“子,吾之師表也。”既而前至袁閬所,未及勞問,逆曰:“子國有顏子,寧識之乎?”閬曰:“見吾叔度邪?”是時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見憲未嚐不正容,及歸,罔然若有失也。其母問曰:“汝複從牛醫兒來邪?”對曰:“良不見叔度,自以為無不及;既睹其人,則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固難得而測矣。”陳蕃及同郡周舉常相謂曰:“時月之間不見黃生,則鄙吝之萌複存乎心矣。”太原郭泰,少遊汝南,先過袁閬,不宿而退;進,往從憲,累日方還。或以問泰,曰:“奉高之器,譬諸氿濫,雖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頃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濁,不可量也。”憲初舉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勸其仕,憲亦不拒之,暫到京師,即還,竟無所就,年四十八終。


    範曄論曰:黃憲言論風旨,無所傳聞;然士君子見之者,靡不服深遠,去玭吝,將以道周性全,無德而稱乎!餘曾祖穆侯以為:“憲,雙然其處順,淵乎其似道,淺深莫臻其分,清濁未議其方,若及門於孔氏,其殆庶乎!”


    延光二年癸亥,公元一二三年春,正月,旄牛夷反,益州刺史張喬擊破之。


    夏,四月,戊子,爵乳母王聖為野王君。


    北匈奴連與車師入寇河西,議者欲複閉玉門、陽關以絕其患。敦煌太守張璫上書曰:“臣在京師,亦以為西域宜棄,今親踐其土地,乃知棄西域則河西不能自存。謹陳西域三策:北虜唿衍王常展轉蒲類、秦海之間,專製西域,共為寇鈔。今以酒泉屬國吏士二千餘人集昆侖塞,先擊唿衍王,絕其根本,因發鄯善兵五千人脅車師後部,此上計也。若不能出兵,可置軍司馬,將士五百人,四郡供其犁牛、穀食,出據柳中,此中計也。如又不能,則宜棄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計也。”朝廷下其議。陳忠上疏曰:“西域內附日久,區區東望扣關者數矣,此其不樂匈奴、慕漢之效也。今北虜已破車師,勢必南攻鄯善,棄而不救,則諸國從矣。若然,則虜財賄益增,膽勢益殖,威臨南羌,與之交通,如此,河西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則百倍之役興,不訾之費發矣。議者但念西域絕遠,恤之煩費,不見孝武苦心勤勞之意也。方今敦煌孤危,遠來告急;複不輔助,內無以慰勞吏民,外無以威示百蠻,蹙國減土,非良計也。臣以為敦煌宜置校尉,按舊增四郡屯兵,以西撫諸國。”帝納之,於是複以班勇為西域長史,將兵五百人出屯柳中。


    秋,七月,丹楊山崩。


    九月,郡國五雨水。


    冬,十月,辛未,太尉劉愷罷;甲戌,以司徒楊震為太尉,光祿勳東萊劉熹為司徒。大鴻臚耿寶自候震,薦中常侍李閏兄於震曰:“李常侍國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寶唯傳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書敕。”寶大恨而去。執金吾閻顯亦薦所親於震,震又不從。司空劉授聞之,即辟此二人;由是震益見怨。時詔遣使者大為王聖修第;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謝惲等更相扇動,傾搖朝廷。震上疏曰:“臣伏念方今災害滋甚,百姓空虛,三邊震擾,帑藏匱乏,殆非社稷安寧之時。詔書為阿母興起第舍,合兩為一,連裏竟街,雕修繕飾,窮極巧伎,攻山采石,轉相迫促,為費巨億。周廣、謝惲兄弟,與國無肺府枝葉之屬,依倚近幸奸佞之人,與之分威共權,屬托州郡,傾動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來海內貪汙之人,受其貨賂,至有臧錮棄世之徒,複得顯用;白黑混淆,清濁同源,天下讙嘩,為朝結譏。臣聞師言,上之所取,財盡則怨,力盡則叛,怨叛之人,不可複使,惟陛下度之!”上不聽。


    鮮卑其至韐自將萬餘騎攻南匈奴於曼柏,薁韐日逐王戰死,殺千餘人。


    十二月,戊辰,京師及郡國三地震。


    陳忠薦汝南周燮、南陽馮良學行深純,隱居不仕,名重於世;帝以玄纁羔幣聘之;燮宗族更勸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為國,君獨何為守東岡之陂乎?”燮曰:“夫修道者度其時而動,動而不時,焉得亨乎!”與良皆自載至近縣,稱病而還。


    三年甲子,公元一二四


    春,正月,班勇至樓蘭,以鄯善歸附,特加三綬,而龜茲王白英猶自疑未下。勇開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溫宿,自縛詣勇,因發其兵步騎萬餘人到車師前王庭,擊走匈奴伊蠡王於伊和穀,收得前部五千餘人,於是前部始複開通。還,屯田柳中。


    二月,丙子,車駕東巡。辛卯,幸泰山。三月,戊戌,幸魯,還,幸東平,至東郡,曆魏郡、河內而還。


    初,樊豐、周廣、謝惲等見楊震連諫不從,無所顧忌,遂詐作詔書,調發司農錢穀、大匠見徒材木,各起家舍、園池、廬觀,役費無數。震複上疏曰:“臣備台輔,不能調和陰陽,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師地動,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宮,此中臣、近官持權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邊境未寧,躬身菲薄,宮殿垣屋傾倚,枝拄而已。而親近幸臣,未崇斷金,驕溢逾法,多請徒士,盛修第舍,賣弄威福,道路讙嘩,地動之變,殆為此發。又,冬無宿雪,春節未雨,百僚焦心,而繕修不止,誠致旱之征也。惟陛下奮乾剛之德,棄驕奢之臣,以承皇天之戒!”震前後所言轉切,帝既不平之,而樊豐等皆側目憤怨,以其名儒,未敢加害。會河間男子趙騰上書指陳得失,帝發怒,遂收考詔獄,結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曰:“臣聞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則還自敬德。今趙騰所坐,激訐謗語,為罪與手刃犯法有差,乞為虧除,全騰之命,以誘芻蕘輿論人之言。”帝不聽,騰竟伏屍都市。及帝東巡,樊豐等因乘輿在外,競修第宅,太尉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豐等所詐下詔書,具奏,須行還上之,豐等惶怖。會太史言星變逆行,遂共譖震雲:“自趙騰死後,深用怨懟;且鄧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壬戌,車駕還京師,便時太學,夜,遺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綬;震於是柴門絕賓客。豐等複惡之,令大鴻臚耿寶奏:“震大臣,不服罪,懷恚望。”有詔,遣歸本郡。震行至城西幾陽亭,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麵目複見日月!身死之日,以雜木為棺,布單被,裁足蓋形,勿歸塚次,勿設祭祀!”因飲鴆而卒。弘農太守移良承樊豐等旨,遣吏於陝縣留停震喪,露棺道側,謫震諸子代郵行書;道路皆為隕涕。


    太仆征羌侯來曆曰:“耿寶托元舅之親,榮寵過厚,不念報國恩,而傾側奸臣,傷害忠良,其天禍亦將至矣。”曆,歙之曾孫也。


    夏,四月,乙醜,車駕入宮。


    戊辰,以光祿勳馮石為太尉。


    南單於檀死,弟拔立,為烏稽侯屍逐韑單於。時鮮卑數寇邊,度遼將軍耿夔與溫禺犢王唿尤徽將新降者連年出塞擊之,還使屯列衝要。耿夔征發煩劇,新降者皆怨恨,大人阿族等遂反,脅唿尤徽欲與俱去。唿尤徽曰:“我老矣,受漢家恩,寧死,不能相隨!”眾所殺之,有救者,得免。阿族等遂將其眾亡去。中郎將馬翼與胡騎追擊,破之,斬獲殆盡。


    日南徼外蠻夷內屬。


    六月,鮮卑寇玄菟。


    庚午,閬中山崩。


    秋,八月,辛巳,以大鴻臚耿寶為大將軍。


    王聖、江京、樊豐等譖太子乳母王男、廚監邴吉等,殺之,家屬徙比景;太子思男、吉,數為歎息。京、豐懼有後害,乃與閻後妄造虛無,構讒太子及東宮官屬。帝怒,召公卿以下,議廢太子。耿寶等承旨,皆以為當廢。太仆來曆與太常桓焉、廷尉犍為張皓議曰:“經說,年未滿十五,過惡不在其身;且男、吉之謀,皇太子容有不知;宜選忠良保傅,輔以禮義。廢置事重,此誠聖恩所宜宿留!”帝不從。焉,鬱之子也。張皓退,複上書曰:“昔賊臣江充造構讒逆,傾覆戾園,孝武久乃覺寤,雖追前失,悔之何及。今皇太子方十歲,未習保傅之教,可遽責乎!”書奏,不省。九月,丁酉,廢皇太子保為濟陰王,居於德陽殿西鍾下。來曆乃要結光祿勳礻殳諷、宗正劉瑋、將作大匠薛皓、侍中閭丘弘、陳光、趙代、施延、太中大夫九江朱倀等十餘人,俱詣鴻都門證太子無過。帝與左右患之,乃使中常侍奉詔脅群臣曰:“父子一體,天性自然;以義割恩,為天下也。曆、諷等不識大典,而與群小共為歡嘩,外見忠直而內希後福,飾邪違義,豈事君之禮!朝廷廣開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貸;若懷迷不反,當顯明刑書。”諫者莫不失色。薛皓先頓首曰:“固宜如明詔。”曆怫然,廷詰皓曰:“屬通諫何言,而今複背之?大臣乘朝車,處國事,固得輾轉若此乎!”乃各稍自引起。曆獨守闕,連日不肯去。帝不怒,尚書令陳忠與諸尚書遂共劾奏曆等,帝乃免曆兄弟官,削國租,黜曆母武安公主不得會見。


    隴西郡始還狄道。


    燒當羌豪麻奴死,弟犀苦立。


    庚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月,上行幸長安;十一月,乙醜,還雒陽。


    是歲,京師及諸郡國二十三地震,三十六大水、雨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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