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為大司空。弘薦沛國桓譚,為議郎、給事中。帝令譚鼓琴,愛其繁聲。弘聞之,不悅;伺譚內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譚至,不與席而讓之,且曰:“能自改邪,將令相舉以法乎?”譚頓首辭謝;良久,乃遣之。後大會群臣,帝使譚鼓琴。譚見弘,失其常度。帝怪而問之,弘乃離席免冠謝曰:“臣所以薦桓譚者,望能以忠正導主。而令朝廷耽悅鄭聲,臣之罪也。”帝改容謝之。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微觀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曰:“方且圖之。”後弘被引見,帝令主坐屏風後,因謂弘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帝之討王郎也,彭寵發突騎以助軍,轉糧食,前後不絕,及帝追銅馬至薊,寵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及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並為三公,而寵獨無所加,愈怏怏不得誌,歎曰:“如此,我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邪!”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鐵官,寵轉以貿穀,積珍寶,益富強。幽州牧朱浮,年少有俊才,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發諸郡倉穀稟贍其妻子。寵以為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寵亦狠強,嫌怨轉積。浮數譖構之,密奏寵多聚兵穀,意計難量。上輒漏泄令寵聞,以脅恐之。至是,有詔征寵,寵上疏,願與浮俱征;帝不許。寵益以自疑。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征,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為雄。漁陽大郡,兵馬最精,何故為人所奏,而棄此去乎!”寵又與所親信吏計議,皆懷怨於浮,莫有勸行者。帝遣寵從弟子後蘭卿喻之。寵因留子後蘭卿,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餘人,攻朱浮於薊。又以與耿況俱有重功,而恩賞並薄,數遣使要誘況。況不受,斬其使。


    延岑複反,圍南鄭。漢中王嘉兵敗走。岑遂據漢中,進兵武都;為更始柱功侯李寶所破,岑走天水。公孫述遣將侯丹取南鄭。嘉收散卒得數萬人,以李寶為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不利,還軍河池、下辨,複與延岑連戰。岑引北,入散關,至陳倉;嘉追擊,破之。公孫述又遣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抜關,於是盡有益州之地。


    辛卯,上還洛陽。


    三月,乙未,大赦。


    更始諸大將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諸將議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強,宛為次,誰當擊之?”賈複率然對曰:“臣請擊郾。”帝笑曰:“執金吾擊郾,吾複何憂!大司馬當擊宛。”遂遣複擊郾,破之;尹尊降。又東擊更始淮陽太守暴汜,汜降。


    夏,四月,虎牙大將軍蓋延督駙馬都尉馬武等四將軍擊劉永,破之;遂圍永於睢陽。故更始將蘇茂反,殺淮陽太守潘蹇,據廣樂而臣於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


    吳漢擊宛,宛王賜奉更始妻子詣洛陽降;帝封賜為慎侯。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長安來。甲午,封良為廣陽王,祉為城陽王;又封兄縯子章為太原王,興為魯王;更始三子求、歆、鯉皆為列侯。


    鄧王王常降,帝見之甚歡,曰:“吾見王廷尉,不憂南方矣!”拜為左曹,封山桑侯。


    五月,庚辰,封族父歙為泗水王。


    帝以陰貴人雅性寬仁,欲立以為後。貴人以郭貴人有子,終不肯當。六月,戊戌,立貴人郭氏為皇後,以其子強為皇太子;大赦。


    丙午,封泗水王子終為淄川王。


    秋,賈複南擊召陵、新息,平之。後部將殺人於潁川,潁川太守寇恂捕得,係獄。時尚草創,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於市。複以為恥,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並列將帥,而為其所陷,今見恂,必手劍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姊子穀崇曰:“崇,將也,得帶劍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為國也。”乃敕屬縣盛供具,儲酒醪,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恂出迎於道,稱疾而還。複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過去。恂遣穀崇以狀聞,帝乃征恂。恂至,引見;時賈複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鬥!今日朕分之。”於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八月,帝自率諸將征五校。丙辰,幸內黃,大破五校於羛陽,降其眾五萬人。


    帝遣遊擊將軍鄧隆助朱浮討彭寵。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營相去百裏,其勢豈可得相及!比若還,北軍必敗矣。”彭寵果遣輕兵擊隆軍,大破之;浮遠,遂不能救。


    蓋延圍睢陽數月,克之。劉永走至虞,虞人反,殺其母、妻;永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蘇茂、佼強、周建合軍三萬餘人救永;延與戰於沛西,大破之。永、強、建走保湖陵,茂奔還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青、徐群盜聞劉永破敗,皆惶怖請降。張步遣其掾孫昱隨隆詣闕上書,獻鰒魚。隆,湛之子也。


    堵鄉人董訢反宛城,執南陽太守劉。揚化將軍堅鐔攻宛,拔之;訢走還堵鄉。


    吳漢徇南陽諸縣,所過多侵暴。破虜將軍鄧奉謁歸新野,怒漢掠其鄉裏,遂反,擊破漢軍,屯據渦陽,與諸賊合從。


    九月,壬戌,帝自內黃還。


    陝賊蘇況攻破弘農,帝使景丹討之。會丹薨,征虜將軍祭遵擊弘農、柏華、蠻中賊,皆平之。


    赤眉引兵欲西上隴,隗囂遣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追敗之於烏氏、涇陽間。赤眉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穀皆滿,士多凍死。乃複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凡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賊遂汙辱呂後屍。鄧禹遣兵擊之於鬱夷,反為所敗。禹乃出之雲陽。赤眉複入長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將逢安擊之。鄧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襲長安;會謝祿救至,禹兵敗走。延岑擊逢安,大破之,死者十餘萬人。廖湛將赤眉十八萬攻漢中王嘉;嘉與戰於穀口,大破之,嘉手殺湛,遂到雲陽就穀。嘉妻兄新野來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鄧禹招嘉,嘉因歙詣禹降。李寶倨慢,禹斬之。


    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為征南大將軍。帝於大會中指王常謂群臣曰:“此家率下江諸將輔翼漢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常為漢忠將軍,使與岑彭率建義大將軍朱祜等七將軍討鄧奉、董訢。彭等先擊堵鄉,鄧奉救之。朱祜軍敗,為奉所獲。


    銅馬、青犢、尤來餘賊共立孫登為天子。登將樂玄殺登,以其眾五萬餘人降。


    鄧禹自馮愔叛後,威名稍損,又乏糧食,戰數不利,歸附者日益離散。赤眉、延岑暴亂三輔,郡縣大姓各擁兵眾,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討之,車駕送至河南,敕異曰:“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塗炭,無所依訴。將軍今奉辭討諸不軌,營保降者,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小民,令就農桑;壞其營壁,無使複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鬥,然好虜掠。卿本能禦吏士,念自修敕,無為郡縣所苦!”異頓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盜多降。


    臣光曰:昔周人頌武王之德曰:“鋪時繹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誌,在布陳威德安民而已。觀光武之所以取關中,用是道也。豈不美哉!


    又詔征鄧禹還,曰:“慎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穀,自當來東。吾以飽待饑,以逸待勞,折棰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複妄進兵!”


    帝以伏隆為光祿大夫,複使於張步,拜步東萊太守,並與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東。詔隆輒拜令、長以下。


    十二月,戊午,詔宗室列侯為王莽所絕者,皆複故國。


    三輔大饑,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壁清野。赤眉虜掠無所得,乃引而東歸,眾尚二十餘萬,隨道複散。帝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馮異與赤眉遇於華陰,相拒六十餘日,戰數十合,降其將卒五千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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