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陵製度奢泰,久而不成。劉向上疏曰:“臣聞王者必通三統,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孝文皇帝嚐美石槨之固,張釋之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棺槨之作,自黃帝始。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丘壟皆小,葬具甚微;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孔子葬母於防,墳四尺。延陵季子葬其子,封墳掩坎,其高可隱。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親、骨肉皆微薄矣。非苟為儉,誠便於體也。秦始皇帝葬於驪山之阿,下錮三泉,上崇山墳,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臧,機械之變,棺槨之麗,宮館之盛,不可勝原。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項籍燔其宮室、營宇,牧兒持火照求亡羊,失火燒其臧槨。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數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災,內離牧豎之禍,豈不哀哉!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隴彌高,宮廟甚麗,發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兇,昭然可見矣。陛下即位,躬親節儉,始營初陵,其製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卑為高,積土為山,發民墳墓,積以萬數,營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費大萬百餘,死者恨於下,生者愁於上,臣甚湣焉!以死者為有知,發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之,若苟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唯陛下上覽明聖之製以為則,下觀亡秦之禍以為戒,初陵之模,宜從公卿大臣之議,以息眾庶!”上感其言。


    初,解萬年自詭昌陵三年可成,卒不能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議,皆曰:“昌陵因卑為高,度便房猶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淺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萬數,至然脂火夜作,取土東山,且與穀同賈,作治數年,天下遍被其勞。故陵因天性,據真土,處勢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緒,宜還複故陵,勿徙民,便!”秋,七月,詔曰:“朕執德不固,謀不盡下,過聽將作大匠萬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治五年,中陵、司馬殿門內尚未加功。天下虛耗,百姓罷勞,客土疏惡,終不可成,朕惟其難,怛然傷心。夫‘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其罷昌陵,及故陵勿徙吏民,令天下毋有動搖之心。”


    初,酂侯蕭何之子孫嗣為侯者,無子及有罪,凡五絕祀。高後、文帝、景帝、武帝、宣帝思何之功,輒以其支庶紹封。是歲,何七世孫酂侯獲坐使奴殺人,減死,完為城旦。先是,上詔有司訪求漢初功臣之後,久未省錄。杜業說上曰:“唐、虞、三代皆封建諸侯,以成太平之美,是以燕、齊之祀與周並傳,子繼弟及,曆載不墮。豈無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賴焉。跡漢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百餘年間,而襲封者盡,朽骨孤於墓,苗裔流於道,生為湣隸,死為轉屍。以往況今,甚可悲傷。聖朝憐閔,詔求其後,四方忻忻,靡不歸心。出入數年而不省察,恐議者不思大義,徒設虛言,則厚德掩息,吝簡布章,非所以示化勸後也。雖難盡繼,宜從尤功。”上納其言。癸卯,封蕭何六世孫南□長喜為酂侯。


    立城陽哀王弟俚為王。


    八月,丁醜,太皇太後王氏崩。


    九月,黑龍見東萊。


    丁巳晦,日有食之。


    是歲,以南陽太守陳鹹為少府,侍中淳於長為水衡都尉。


    永始二年丙午,公元前一五年春,正月,己醜,安陽敬侯王音薨。王氏唯音為修整,數諫正,有忠直節。


    二月,癸未夜,星隕如雨,繹繹,未至地滅。


    乙酉晦,日有食之。


    三月,丁酉,以成都侯王商為大司馬、衛將軍;紅陽侯王立位特進,領城門兵。


    京兆尹翟方進為禦史大夫。


    穀永為涼州刺史,奏事京師,訖,當之部,上使尚書問永,受所欲言。永對曰:臣聞王天下、有國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聞。如使危亡之言輒上聞,則商、周不易姓而迭興,三正不變改而更用。夏、商之將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惡日廣而不自知,大命傾而不自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誠垂寬明之聽,無忌諱之誅,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於前,群臣之上願,社稷之長福也!元年,九月,黑龍見;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間,大異四發,二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亂,未嚐有也。臣聞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群惡沉湎於酒;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請略陳其效。


    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熏灼四方,女寵至極,不可上矣;今之後起,什倍於前。廢先帝法度,聽用其言,官秩不當,縱釋王誅,驕其親屬,假之威權,從橫亂政,刺舉之吏莫敢奉憲。又以掖庭獄大為亂阱,榜棰於炮烙,絕滅人命,主為趙、李報德複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係無辜,掠立迫恐,至為人起責,分利受謝,生入死出者,不可勝數。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絕,然後天絕之。今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僩輕無義小人以為私客,數離深宮之固,挺身晨夜,與群小相隨,烏集雜會,飲醉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流湎嫚,溷淆無別,黽勉遁樂,晝夜在路,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幹戈而守空宮,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


    王者以民為基,民以財為本,財竭則下畔,下畔則上亡。是以明王愛養基本,不敢窮極,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輕奪民財,不愛民力,聽邪臣之計,去高敞初陵,改作昌陵,役百乾溪,費擬驪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後反故。百姓愁恨感天,饑饉仍臻,流散冗食,餧死於道,以百萬數。公家無一年之畜,百姓無旬日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詩》雲:‘殷監不遠,在夏後之世。’願陛下追觀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鏡考己行,有不合者,臣當伏妄言之誅!


    “漢興九世,百九十餘載,繼體之主七,皆承天順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興,或以治安;至於陛下,獨違道縱欲,輕身妄行,當盛壯之隆,無繼嗣之福,有危亡之憂,積失君道,不合天意,亦以多矣。為人後嗣,守人功業如此,豈不負哉!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在於陛下,陛下誠肯昭然遠寤,專心反道,舊愆畢改,新德既章,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天命去就庶幾可複,社稷、宗廟庶幾可保!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


    帝性寬,好文辭,而溺於燕樂,皆皇太後與諸舅夙夜所常憂;至親難數言,故推永等使因天變而切諫,勸上納用之。永自知有內應,展意無所依違,每言事輒見答禮。至上此對,上大怒。衛將軍商密擿永令發去。上使侍禦史收永,敕過交道廄者勿追;禦史不及永,還。上意亦解,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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