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於遣使曰:“漢兵何以來?”應曰:“單於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於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於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使數往來相答報,延壽、湯因讓之:“我為單於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於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且盡,恐無以自還,願單於與大臣審計策。”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裏,止營傅陳。望見單於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講習用兵。城上人更招漢軍曰:“鬥來!”百餘騎馳赴營,營皆張弩持滿指之,騎引卻。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騎、步兵皆入。延壽、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四麵圍城,各有所守,穿塹,塞門戶,鹵榡為前,戟弩為後,仰射城樓上人。”樓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從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外人發薪燒木城,夜,數百騎欲出,外迎射,殺之。


    初,單於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郅支已出,複還,曰:“不如堅守。漢兵遠來,不能久攻。”單於乃被甲在樓上,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單於鼻,諸夫人頗死;單於乃下。夜過半,木城穿,中人卻入土城,乘城唿。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四麵環城,亦與相應和。夜,數奔營,不利,輒卻。平明,四麵火起,吏士喜,大唿乘之,鉦鼓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麵推鹵榡,並入土城中。單於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於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勳斬單於首。得漢使節二及穀吉等所齎帛書。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建昭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五年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師。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唐、虞,今有強漢。匈奴唿韓邪單於已稱北藩,唯郅支單於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於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槀街蠻夷邸間,以示萬裏,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丞相匡衡等以為:“方春,掩骼、埋胔之時,宜勿縣。”詔縣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廟,赦天下。群臣上壽,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是時駙馬都尉、侍中史丹護太子家,上以責謂丹,丹免冠謝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


    藍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涇水,涇水逆流。


    建昭五年丁亥,公元前三四年春,三月,赦天下。夏,六月,庚申,複戾園。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複太上皇寢廟園、原廟、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園。時上寢疾,久不平。以為祖宗譴怒,故盡複之;唯郡國廟遂廢雲。


    是歲,徙濟陽王康為山陽王。


    匈奴唿韓邪單於聞郅支既誅,且喜且懼;上書,願入朝見。


    竟寧元年戊子,公元前三三年春,正月,匈奴唿韓邪單於來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於。單於歡喜,上書“願保塞上穀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曰:“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裏,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於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穀,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嚐不哭也。’如罷備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前已罷外城,省亭隧令,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複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況單於,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建關梁以製諸侯,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罷乘塞,則生嫚易分爭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奈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盜賊桀黠,群輩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則不可製,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穀、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壹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歲之內,卒有它變,障塞破壞,亭隧滅絕,當更發屯繕治,累世之功不可卒複,九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於自以保塞守禦,必深德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製百蠻之長策也!”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嘉口諭單於曰:“單於上書願罷北塞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於鄉慕禮義,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於之意,朕無疑焉。為單於怪其不罷,故使嘉曉單於。”單於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初,左伊秩訾為唿韓邪畫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唿韓邪疑之;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唿韓邪來朝,與伊秩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複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於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於神靈,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漢,又複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於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於固請,不能得而歸。


    單於號王昭君為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二月,禦史大夫李延壽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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