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行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疑山。浮江下,觀藉柯,渡海渚,過丹楊,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裏,從峽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立石頌德。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邪、罘。見巨魚,射殺之。遂並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軍府令行符璽事趙高為書賜扶蘇曰:“與喪,會鹹陽而葬。”書已封,在趙高所,未付使者。秋,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喪,棺載轀涼車中,故幸宦者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車中可其奏事。獨胡亥、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寵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在外將,蒙毅常居中參謀議,名為忠信,故雖諸將相莫敢與之爭。趙高者,生而隱宮,始皇聞其強力,通於獄法,舉以為中車府令,使教胡亥決獄,胡亥幸之。趙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當高法應死。始皇以高敏於事,赦之,複其官。趙高既雅得幸於胡亥,又怨蒙氏,乃說胡亥,請詐以始皇命誅扶蘇而立胡亥為太子。胡亥然其計。趙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乃見丞相斯曰:“上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高曰:“君侯材能、謀慮、功高、無怨、長子信之,此五者皆孰與蒙恬?”斯曰:“不及也。”高曰:“然則長子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鄉裏明矣!胡亥慈仁篤厚,可以為嗣。願君審計而定之!”丞相斯以為然,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立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扶蘇,數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日夜怨望不得罷歸為太子,將軍恬不矯正,知其謀,皆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


    扶蘇發書,泣,入內舍,欲自殺。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複請而後死,未暮也。”使者數趣之。扶蘇謂蒙恬曰:“父賜子死,尚安複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屬吏,係諸陽周。更置李斯舍人為護軍,還報。胡亥已聞扶蘇死,即欲釋蒙恬。會蒙毅為始皇出禱山川,還至。趙高言於胡亥曰:“先帝欲舉賢立太子久矣,而毅諫以為不可,不若誅之!”乃係諸代。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轀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之。從直道至鹹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


    九月,葬始皇於驪山,下錮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滿之。令匠作機弩,有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後宮無子者,皆令從死。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盡,閉之墓中。


    二世欲誅蒙恬兄弟。二世兄子子嬰諫曰:“趙王遷殺李牧而用顏聚,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後勝,卒皆亡國。蒙氏,秦之大臣謀士也,而陛下欲一旦棄去之。誅殺忠臣而立無節行之人,是內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鬥士之意離也。”二世弗聽,遂殺蒙毅及內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功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身雖囚係,其勢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乃吞藥自殺。


    揚子《法言》曰:或問:“蒙恬忠而被誅,忠奚可為也?”曰:“壍山,堙穀,起臨洮,擊遼水,力不足而屍有餘,忠不足相也。”


    臣光曰: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為之使,恬不仁不知矣。然恬明於為人臣之義,雖無罪見誅,能守死不貳,斯亦足稱也。


    二世皇帝上


    元年壬辰,公元前二零九年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還。


    夏,四月,二世至鹹陽,謂趙高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誌之所樂,以終吾年壽,可乎?”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雖然,有所未可。臣請言之: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臣戰戰栗栗,唯恐不終,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趙高曰:“陛下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滅大臣及宗室;然後收舉遺民,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此則陰德歸陛下,害除而奸謀塞,群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誌寵樂矣。計莫出於此。”二世然之。乃更為法律,務益刻深,大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高令鞠治之。於是公子十二人僯死鹹陽市,十公主砶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逮者不可勝數。


    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嚐敢不從賓讚也,廊廟之位,吾未嚐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嚐敢失辭也,何謂不臣?願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將閭乃仰天大唿“天”者三,曰:“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禦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驪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書上,二世大說,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謂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而不暇,何變之得謀!”二世可其書,賜錢十萬以葬。


    複作阿房宮。盡征材士五萬人為屯衛鹹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稿。皆令自齎糧食;鹹陽三百裏內不得食其穀。


    秋,七月,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起兵於蘄。是時,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因天下之愁怨,乃殺將尉,召令徒屬曰:“公等皆失期當斬,假令毋斬,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眾皆從之。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壇而盟,稱大楚;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拔之。收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酂、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尉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不勝;守丞死,陳勝乃入據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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